李秘來到這座大都督廟的時候,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雖然雨水沖刷,但現場的痕跡還是很新鮮,地上的屍體還沒有僵硬,說明案發時間還不是很長。
也虧得他讓劉知北帶路,抄了捷徑,提前趕到了舒城縣,才發現周瑜的目的地並非舒城,最後只能輾轉到了廬江縣,沒想到果真再度出現了周瑜的蹤跡。
可惜,離開周瑜墓之後,他們在途中的桃林迷失了一陣,耽誤了一些時間,趕到大都督廟之時,慘案終究還是發生了。
李秘還記得這張年輕的面龐,他的心頭充滿了悲傷,倒不是因爲這少年的死去,而是因爲另一個少年的沉淪!
少年劍師死了,只能說明戚長空贏了,這個青雀兒仍舊選擇追隨周瑜,這讓李秘感到已經失去了他。
爲了抓緊時間追擊,李秘只是快速搜檢了屍體,趁着雨水沒有掩蓋足跡,與弟兄們又追了上去。
這幾個月,他們追着周瑜跑了大半個大明江山,沒有時間遊山玩水,甚至每日裡風餐露宿,對外界的消息也是一無所知。
雖然每到一處,李秘總會讓劉知北拿着公文,到官府去抄寫邸報,藉此來了解朝堂的動向,可邸報上都是一些例行公事的消息,毫無價值可言。
或者說,邸報上並沒有李秘真正關心的消息,關於朱常洛和朱常洵倆兄弟的消息,是半點也無,不知道這個太子殿下的監國差事做得如何。
不過從邸報來看,李秘還是比較滿意的,若朱常洛在邸報上大肆宣揚,真的把自己太當一回事兒,那纔是真的會出問題。
想來有王弘誨和黃輝等人輔佐,朱常洛應該是可以應付的,李秘也就一門心思追擊周瑜這狐狸了。
只是從此之後,周瑜似乎變得高調了起來,彷彿又恢復了以往的性情,竟然反其道而行,開始北上了!
李秘等人從廬州一路追到了南京來,周瑜便失去了蹤跡,畢竟南京太過繁華,想要隱藏實在太容易了!
南京也是李秘的福地,早先與王世貞等人相識,便是在南京,如今輔佐朱常洛的王弘誨,也正是李秘在南京認識的。
弟兄們都出去搜尋周瑜的下落,李秘也不閒着,到了南京,總有些故人是要去拜訪一番的。
王士肅守孝三年,終於服滿,這個叛逆的年輕人,也變得沉穩起來。
大儒王世貞生有三子,長子王士騏是萬曆十年江南鄉試的解元,萬曆十七年中了進士,與袁可立、董其昌等名臣是同科,初授兵部主事,如今是南京禮部員外郎,三子王士駿素有才名,也是專心做學問的人。
唯獨次子王士驌,不好文事,獨愛武功,被家族教訓不聽,離經叛道,甚至還一度把名字改成了王士肅。
如今守孝三年,王士肅終於改回了王士驌,人也不再驕縱高傲,一方面或許也是因爲父親這棵大樹已經倒了,他在胡鬧,也就沒人買賬了。
二來他卻是改變了很多,尤其與李秘打過交道之後,也算是知恥而後勇吧。
兄長王士騏已經起復,而且官復原職,畢竟朝廷對大儒王世貞還是很優厚的,家族的意思原本是讓三子王士駿承襲父蔭,出來當個閒官,不過王士駿很爭氣,而且二哥王士驌已經洗心革面,便由王士驌頂了這個缺。
許是受了李秘的影響,王士驌選擇了在南直隸當推官衙門當主事,雖然品階不高,但也是小有名聲了。
家族裡起初對他的選擇很是腹誹,認爲他浪費了這個恩蔭缺,還不如讓給三弟,不過王士驌接連破案,贏得極好的口碑,家族裡的人也就放心了。
他們是文人世家,是書香門第,對名節聲望很是看重,雖說王士驌做得是濁流之官,但能夠帶來清名,也算是不錯的,若他走文官這條道,以他的學術涵養和性情,也只能是籍籍無名罷了。
聽說李秘登門拜訪,王士驌親自出門來迎,身邊陪着的竟是許久不見的鄭多福。
與王士驌一樣,鄭多福也成熟了許多,看樣子她也經常出入,這纔剛剛服滿不久,就在王家出沒,估摸着好事將近了。
“許久不見了……”王士驌說出這句話來,眼睛竟然有些溼潤,李秘也是感慨萬千,畢竟王世貞老爺子對李秘那可是掏心掏肺的,若不是王世貞老爺子指點李秘去考武舉,李秘又何來今時今日的成就?
更何況,王世貞將戚帥的寶劍贈予李秘,那寶劍可是數次救了李秘與生死之間的。
“是啊,好久不見,王兄容光煥發,春風得意,相信老爺子泉下有知,也該安心了……”
聽得李秘如此親暱地說起王世貞,王士驌也是心頭溫暖,這三四年過去,當初那點齟齬,想起來也是傻得可笑,王士驌如今也看開了,豁達了,對李秘笑道。
“不說那麼多,先進來喝兩杯!”
李秘也笑着點了點頭,卻是轉向了鄭多福,朝王士驌道:“怎麼?這是提前請我喝喜酒麼?我這一路奔波,可沒帶多少錢,禮金可是沒有的。”
鄭多福也是滿臉羞紅,早已沒了當初那股子狂妄和高傲,想來朱常洛成爲太子,鄭貴妃受到打擊,鄭家也不太好過,她也收斂了許多。
更重要的是,張黃庭考中了武進士,入了軍伍,她也徹底死了心,在王士驌身邊這麼久,也是成長起來了。
“李大人說的哪裡話,朝野上下誰不知道李大人如今是呼風喚雨的,身上沒帶,便打個欠條,老熟識了,哪裡這般厚臉皮!”
王士驌聞言,難免佯怒道:“多福,不得無禮!”
雖說如此,王士驌的眼中卻充滿了疼愛與珍惜,兩人想來已經是私定終身了。
李秘也哈哈一笑道:“就衝這句話,李秘就是出街賣刀,也給你們湊個份子錢!”
鄭多福也是嘻嘻一笑道:“還是李大人見過大世面,就是豪爽!”
李秘也回道:“鄭姑娘也不差,我可沒見人姑娘尚未過門就走動這麼勤快的呢。”
鄭多福是真的羞了,偷偷捏了王士驌一把,似乎用眼神在抱怨王士驌不給她出頭。
這幸福的一幕,也是讓人感慨不已,王士驌也是笑呵呵打着圓場,把李秘接了進去。
李秘今次只帶着甄宓,畢竟是夫妻,自當是形影不離的,至於張黃庭,已經回去聯繫張家,拉張家進入內廠做事,自是沒有再跟着李秘。
吃飯喝酒也是其樂融融,恰逢兄長王士騏散衙回家,王士驌又給李秘引見了一番。
王士騏與李秘素未謀面,畢竟老爺子喪禮之時,李秘也無法參加,見不到這些人。
王士騏對李秘也很是欽佩,尤其對李秘裁撤鹽稅礦稅所做的努力,更是讚譽不絕。
看來文人們都是這個尿性,如沈鯉等人一般,對國政國策還是比較在意的。
不過李秘接觸朱翊鈞太久了,如今倒是有些後悔裁撤鹽稅和礦稅了。
倒不是認爲不該裁撤,而是裁撤的時機不太合適,這些都是政治上的覺悟,隨着地位的不斷提高,自然也就有着不同的領悟。
一向閉門讀書的王士駿也出來應酬了一番,他雖然年紀最小,但談吐舉止反倒最是大度和清淡,頗有隱士之風,一門三子,氣度如此,也足見這書香門第的深厚底蘊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話題也聊開了,王士驌三兄弟服孝三年,畢竟是有些枯燥的,便問起李秘在朝鮮的見聞。
李秘雖然輕描淡寫,但三人也是驚歎連連,如此說着,夜色也漸漸濃了起來,王士騏明日還要上衙簽押,早早就退了場,王士駿也不消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極其有規律,也是天一黑就走人。
見得人走得差不多了,李秘才談起此行的真實目的,聽說周瑜就藏在南京城中,王士驌也是警惕起來。
畢竟眼下他也是刑名官員了,對南京城的治安自是上心,朝李秘道:“李兄,要不明日我派些人幫你打聽打聽?”
他本就是南京的地頭蛇,早年間四處混跡,山狐舍鼠豬朋狗友一大堆,眼下當了刑名官,也是便利,正是因爲消息靈通,他的破案率纔不斷拔高,李秘自是歡喜。
“如此最好,不過那周瑜已是今非昔比,性情大變,要小心些纔是,得了消息馬上來支會我,千萬別擅自行動,不然要傷了人命……”
王士驌自是省得,正要散了宴席,領着李秘和甄宓去客房,外頭卻有人撞進來,朝王士驌道:“王司長,可不得了了,城東出了人命案子,推官大人已經過去了,您還是緊着過去看一看吧!”
王士驌聞言,酒都醒了大半,李秘也是雙眸一亮,難不成周瑜又開始殺人了?
王士驌見得李秘神色凝重,藉着酒勁道:“李兄無論如何身居高位,到底是忘不了老本行啊,不過這可不是你的地盤了,這些事情,就讓王某操心去,李兄還是好好歇息吧。”
李秘也是自嘲地搖頭一笑,與甄宓正要進房,卻聽得王士驌隨口問了一句:“苦主是哪家?”
那報信的捕快想了片刻,這纔回答道:“是……是寓居養老的張鼎思張科道……”
“張鼎思?這名字如何這般耳熟?”王士驌自言自語道,不過想來也是酒喝多了,一時半會兒沒曾想起來,跟着那捕快就要離開。
然而李秘卻是身子一緊,朝王士驌道:“王兄,這次我是不想去也得去看看了……”
王士驌也是好奇:“這又是爲何?”
李秘嘆了一口氣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張鼎思,原是兵科給事中,當年就是他牽頭彈劾的戚帥……”
王士驌也是陡然醒悟:“難怪這麼耳熟,當初他彈劾戚帥之事,父親回家來還罵過這傢伙!”
“不過這與周瑜又有甚麼牽扯?周瑜沒必要殺這麼個老人吧?”
李秘搖了搖頭:“周瑜是沒有殺心,但周瑜身邊,還跟着一個戚家後人呢……”
李秘所說的自然是戚長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