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張氏這樁案子,即便袁可立這個大明神探不再插手,李秘也不可能放棄,雖然牽涉到倭寇,自己也遭遇過刺殺,已經開始展現出不小的危險性,但李秘仍舊會繼續調查下去。
只是謝纓絡那咄咄逼人的姿態,是李秘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他自然要將謝纓絡拒之門外。
眼下案情也算是暫告一段落,竹籤的秘密也得到了證實,甚至不需要到長洲縣調取卷宗,也足以證明,張氏確實在爲張家,提供情報,秘密清洗潛藏在內陸的倭寇細作。
而殺死張氏的,極有可能便是倭寇的細作,只是這些人並非孤軍作戰,背後可能是個嚴密且強大的間諜組織,一時半會兒想要調查清楚,也絕非易事。
李秘已經很久沒能睡個整覺,又忙活了大半夜,打發了謝纓絡之後,他便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是天昏地暗,起身之時已經是午後,青雀兒等人早就從外面回來了,畢竟早上這段時間,是在牙行混飯謀生的最佳時段。
李秘也注意到,青雀兒等其他小孩,都會有意地積攢一些家底,以防出現三餐不濟的窘境,而九桶卻是得過且過,吃飽纔是最實在,也難怪他是最胖的一個。
事實上青雀兒這個孩子王,如今是小有資財,他根本不需要再出去乞討,只是他放不下這羣孩子罷了。
呂崇寧給了李秘十幾兩銀子,李秘短時間內自是不愁吃穿的,見得孩子們回來了,便想打發九桶出去買些東西回來果腹。
然而青雀兒和九桶等人,卻帶回來一個讓人憂慮的消息。
“冤大頭,今早已經開始有人四處散佈消息,說呂茂才的娘子是個不潔之婦,還暗殺了好幾個人,而且有名有姓,極其可信,只怕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開了...”
李秘早已知道這背後是倭寇細作在搞鬼,沒想到他們的反擊如此迅捷!
他雖然沒有看過那些卷宗,卻從青雀兒等人口中,瞭解到倭寇的行事作風。
說起這些倭寇,還有一段歷史淵源。
倭國原本是有天皇的,但實權都把控在室町幕府手裡,幕府大名掌控着國家實權,對內統治,對外連橫。
大明朝對倭國並不太瞭解,當時就冊封了室町幕府的大名足利義滿爲日本國王。
此舉使得倭國內部發生矛盾與爭鬥,掀起了這個彈丸之國一直引以爲熱血的戰國時代,大領主紛紛揭竿而起,佔地爲王,許多浪人和武士就開始猖獗地興風作浪。
這些武士極具忠誠度,恪守武士道的精神,領主被滅之後,他們成了遊魂野鬼,就落草爲寇,成爲了最原始意義上的倭寇。
他們在海上興風作浪,搶劫過往商船漁船,最後上岸來掠劫,很快就掠奪了極其龐大的原始財富,而後又收攏更多的浪人,壯大倭寇的隊伍。
而當時明朝神宗皇帝深居內宮,不理朝政,國內形勢非常嚴峻,民不聊生,許多大明沿海的人,便成爲了假倭寇。
許多倭寇甚至於當地官府相互勾結,殘害百姓,而一些個武將也利用這一點,有時候會將沿海地區的無業遊民或者一些賤民,當成倭寇來剿滅,奪取軍功,也是亂得一塌糊塗。
人都說大明朝是最有骨氣的一個朝代,終其一朝276年,不和親,不納貢,不賠款,不割地,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並非沒有道理。
大明朝廷對倭寇的圍剿力度也是非常大的,便是神宗朝往前一些,還有戚繼光這樣的抗倭名將,如今的抗倭將領,仍舊沿用戚繼光的軍法和兵法。
倭寇雖然來去如風,難以圍剿,但得益於戚繼光等抗倭英雄的遺產,倭寇的生存也越發艱難起來。
窮則思變,這些倭寇爲了躲避圍剿,便招募大量的細作,潛伏在大明朝境內。
這些細作並非全都是倭國人,甚至其中很大部分,都是對大明心存怨氣的帶路黨。
他們隱藏在市井之間,如同尋常百姓一般生活,他們有家有室,有兒有女,甚至連最親近的人,都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
張家將這些細作刺殺之後,細作的家人根本不清楚內幕,直以爲家人被害,若這個消息傳出去,讓他們知道,張氏乃是殺害他們家人的罪魁禍首,這些人豈非要把縣衙給鬧翻天去?
再者,這些案子都是懸而未決的無頭案,但凡有些許消息線索,這些家屬都不可能會輕易放過。
到了那個時候,簡定雍即便想要重啓張氏這個案子,也是不可能的了。
因爲他會受迫於輿論壓力,完全沒必要爲了一樁無從可查的懸案,而引發民變!
想通了這諸多關節,李秘心裡難免擔憂起來,他必須要趁着消息傳開之前,便讓簡定雍重開張氏的案子,否則就晚了!
雖然簡定雍即便不再重啓這個案子,他仍舊可以暗中調查出兇手,但最終卻只能讓張家的人濫用私刑去報仇雪恨。
在這一點上,他的立場與袁可立是一致的,這個朝代雖然仍舊不算法律,只能算王法,但有法可依總歸是好的。
這套王法雖然不科學,也不客觀,代表的並非絕大部分百姓的利益,而是統治階級的利益,但仍舊有着可取之處,適用於這個朝代背景,那麼人們便該去遵守,否則天下必定大亂!
再說了,消息傳開之後,本就大受打擊的呂崇寧,必定會承受更大的輿論壓力,必須要名正言順地還給張氏一個清白。
而想要重啓這個案子,問題又回到了原點,那就是尋找可以作爲字跡鑑定的權威人士!
“你們快出去查一查,消息的源頭在哪裡!”李秘理清了思路之後,便朝青雀兒等人吩咐道。
青雀兒等人也沒有遲疑,臨出門之前,李秘卻又鄭重其事地嚴肅告誡道。
“若遇到危險,就停止調查,千萬別爲了一點消息而陷入險境!”
李秘的提醒確實窩心暖人,不過青雀兒和九桶等人都笑了,他們若真是這麼死腦筋,早就死在牙行了,說起腳底抹油,誰能比得上他們!
李秘得到他們肯定的笑容,這才安心下來,也顧不上吃早飯,匆匆趕到了袁可立的府邸。
袁可立在蘇州城可是個有名的青天神探,住處自是不難尋找的。
只是李秘穿着粗布衣,踏着古怪的大頭皮鞋,門子聽說他要見袁可立,便問他要帖子。
李秘未曾與袁可立預約,哪裡有什麼帖子,門房裡的門子可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貨色,察言觀色,也吃不準李秘到底是什麼來頭。
好在李秘是個曉事的,塞了幾顆碎銀,那門子便樂呵呵地進去通報了。
袁可立已經不再爲官,但他對罪案有着一股執着,否則張家又如何能請動袁可立幫他們調查兇手。
既然袁可立也是偵探,那麼便該對李秘有着一種惺惺相惜的情分,畢竟李秘也查到了卷宗這一步,在刑偵方面,比袁可立也不弱。
果不其然,門子進去不久之後,便帶着歉意和惶恐走了出來,滿臉都是尷尬,想來他也是搞不清楚,這個裝束古怪的年輕人,爲何會受到名滿天下的袁大人垂青。
袁可立一身輕寬,正在亭子裡讀書,見得李秘進來,才放下書卷,朝李秘道。
“小朋友起得可真是早啊...”
李秘聽得袁可立此話有些意味深長,也不由安心了不少,想來這位袁按院是人閒心不閒,該是也收到了風聲,可見他還是在關注張氏一案的。
既然他與李秘一樣,執着於查案子,那麼可以肯定,雖然他不贊同張家的做法,但對這個案子是如何都不會輕易放手的。
而如今他已經拒絕了謝纓絡,不再爲張家查案子,說出去的話便是潑出去的水,想要調查,想來也只能借李秘的手,所以李秘可以肯定,袁可立一定會幫他!
袁可立若是知道,李秘只憑着他一句別有深意的寒暄,便推測出他的心思來,只怕對李秘要更加另眼相看了。
李秘也不囉嗦,朝袁可立道:“袁大人早早起來看書,也是讓人佩服得緊。”
袁可立指了指亭子的石凳,李秘抱了抱拳,也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心裡雖然急,卻並沒有主動說起。
袁可立將桌上的托盤推了過來,朝李秘道:“袁某胃口不是太好,都是些清淡吃食,小朋友不嫌棄的話,權且吃一些吧。”
李秘也不跟他客氣,他本就有心結交袁可立,自然要拿出真誠來,太過扭捏,反而是對袁可立的不敬。
“那小子就不客氣了...”
李秘也不見外,咕嚕嚕喝起小米粥,將那鹹菜嚼得嘎嘣脆,看得袁可立都笑了起來。
“年輕就是好啊...”
袁可立此時正當壯年,可官場失意,也讓他心生滄桑,言行舉止都透着一股沉沉暮氣。
李秘風捲殘雲,將桌上吃食一掃而空,心滿意足地朝袁可立道:“袁大人莫怪晚輩唐突無狀,實在是今日還有不少事情要忙,餓着肚子可不行...”
袁可立見得李秘如此,也呵呵一笑,朝他說道:“你倒是個精怪,你放心好了,袁某雖然無權無勢,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說過的話還是算數的,既然吃完了,咱們便走吧。”
李秘不由會心一笑,朝袁可立道謝:“那便謝謝袁大人傾力襄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