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詔獄之中,行刑者已經開始動手,然而那太平道妖人卻只是朝李秘詭異笑着,嘲笑李秘沉不住氣,這也讓李秘感到非常的困惑和煩躁不安。
“李大人,你不是錦衣衛的人,更不是東廠的人,你沒有這麼狠的心,難道真的要看着他們動手?”
這人仍舊盯着李秘,人說君子可欺之以方,有些人就是這樣,喜歡欺負好人,不過他到底是低估了李秘。
李秘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刑架上這個人,突然朝王安道:“公公,我出去透透氣,他什麼時候說出自己的名字,再叫我進來。”
李秘如此說完,便大步往外走,那人也是一臉愕然,或許也沒想到李秘會做出這等舉動,然而獄卒的淨身刀已經快要觸碰到他的皮肉,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刀刃的冰寒,此時他才終於喊道。
“李大人留步!”
李秘嘴角露出笑容,又轉身走了回來,那人搖頭苦笑道:“李大人果是君子遠庖廚,好一個眼不見爲淨,你也不用出去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叫張古,是太平道的祭酒。”
終於還是開口了!
這招供就如同向男友的軟磨硬泡低頭妥協一樣,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尤其是太平道這樣的組織,交代一句跟全盤托出沒有甚麼區別,因爲招供就是招供,無論是多是少,都意味着背叛,而背叛的下場,想必誰都清楚。
“這麼巧,您也姓張?”李秘走到前頭來,揮手讓獄卒退下,看着張古那漆黑的眼眸問道。
張古呵呵一笑道:“同樣姓張,同樣是祭酒,李大人想問某與張明是何關係吧?”
李秘沒有說話,張古卻朝王安掃了一眼,而後繼續說道:“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因爲吾等最憎惡的便是太監。”
王安的臉色頓時陰鬱起來,他也不明白這張古爲何如此針對他,若說早番是爲了挑撥,故意激怒王安,以掌控主動,或許還說得過去。
可如今李秘已經掌控大局,撬開了他的嘴,他卻仍舊對王安抱有敵意,對太監有着如此強烈的偏見,這就讓王安不太能忍受了。
或許也正是因爲憎惡太監,不願自己也變成太監,所以張古才選擇了投降吧。
李秘其實是想看看兩件事之間有沒有必然的聯繫,即便兩人沒有關係,但他們都是太平道的人,又同樣在宮中作亂,若說半點關係沒有,李秘是如何都不信的。
“張祭酒進宮來,該不是爲了刺殺王恭妃和大皇子吧?本官也實在想不明白,既然有能力進宮,爲何不乾脆把……把那一位給殺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李秘這話可就有些讓人害怕了,便是王安都有些坐不住,朝那些個獄卒瞪了一眼,獄卒們如蒙大赦便退出了牢房。
張古倒是點了點頭,朝李秘誇讚道:“李大人果非常人,這種話都敢講,只怕整個朝堂上,再無第二人了。”
“不過李大人也該知道,我太平道爲的便是天下太平,人人安生,如今天下已經不太平,可以說名不聊生,吾等自是要替天行道的。”
王安聽聞此言,當即呵斥道:“好大膽的逆賊!”
張古卻呵了一聲,根本就沒接王安的話頭,而是朝李秘道:“李大人快人快語,張某也不好遮遮掩掩,刺殺是最低級的手段和法子,吾等根本就不屑如此。”
李秘可不敢輕易相信這張古的話,但想想也並非沒有道理,即便把朱翊鈞給刺殺了,還有朱常洛等人,把朱常洛殺了,還有朱常洵等等。
太祖朱元璋建立了極其完善的政治制度,可以說是煞費苦心,是封建王朝的巔峰,即便到了清朝,仍舊在沿用明朝那一套,並非沒有道理的。
這套政治制度的精髓就在於,即便嘉靖萬曆等人躲在深宮之中數十年,朝廷班子仍舊可以照常運轉,即便宦官把持朝政,仍舊可以穩定天下,延續國祚!
也就是說,有了這套政治制度,即便皇帝被殺了,即便皇帝無所作爲,即便皇帝只是個三歲孩童,朝政都不至於無法運轉!
在這樣的情況下,刺殺了皇帝也只是引發震盪,絕不會因此而使得整個大明朝滅亡。
相反,刺殺皇帝會激起全天下百姓的義憤,他們想要再舉事就不會得到民心。
雖然對象不一樣,但可以參考一下土木堡之變,就能夠知道這套政治制度的威力有多大了。
明英宗朱祁鎮在宦官王振的慫恿下,御駕親征蒙古瓦剌部,然而因爲王振的無能,被瓦剌首領也先俘獲於土木堡。
皇帝都被抓了,按說接下來便是亡國了,比如北宋的滅亡,可不就是因爲汴京陷落,宋徽宗被俘的靖康之恥麼?
然而於謙於少保卻打響北京守衛戰,力排衆議擁立留守監國的郕王朱祁鈺爲帝,堅決不投降,將主和派都給殺了,便是也先要把英宗送回來,讓于謙打開城門,于謙也沒有上當,只是告訴也先,咱們已經有了新皇帝,你要麼乖乖留下英宗,退出大明領土,要麼就接受死戰!
朱元璋雖然對待官員非常刻薄,可說到治理國家的能力,明朝官員卻比其他朝代都強,名臣能臣也比其他朝代要多,正是因爲朱元璋的這套政治制度。
他給予了朝臣極大的權力,雖然取締了延續千年的宰相制度,但設置的內閣竟然有權封駁皇帝的聖旨,避免了皇帝的胡作非爲。
而皇帝們又擁有錦衣衛等機構來監督大臣,避免大臣們架空皇帝的權力。
因爲擔心錦衣衛會勢大到難以控制,又設置了東廠來監督錦衣衛,所以在大明朝,官員人人都有大權,但人人都要受到監督。
這種監督制度,使得人人都賣力工作,但人人都不敢有謀反之心,可以說大明朝的政治制度,已經是封建社會的巔峰,即便皇帝被刺殺,也不會造成國家的滅亡。
所以太平道纔不會生出刺殺皇帝這麼愚蠢的想法來,甚至將這種手段看得非常的卑劣。
既然不是爲了刺殺皇帝,也不是爲了刺殺王恭妃和朱常洛,張古和張明到底是爲了甚麼才進的宮?
“本官實在想不通,這宮裡頭到底有甚麼值得爾等這般冒險,若照你這麼說,王恭妃和大皇子只是時運不濟,才撞見你的咯?”
張古聞言,也是搖了搖頭,朝李秘道:“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張某進宮確實有所圖謀,但打傷王恭妃和大皇子也絕不是順手而爲,至於真相如何,我相信李大人的查案能力。”
王安見不得張古這副嘴臉,當即朝他說道:“你這逆賊也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既然已經開口,還不趕快坦白種種,一定要雜家恐嚇一番才成?”
張古呵呵一笑道:“陰人便是陰人,連信用都不消講了麼?李大人可是答應過的,只要我說出自己的名字,就不會對我動刀子,你這是要打李大人的臉面麼?”
王安聽聞此言,也有些忿忿地看了李秘一眼,李秘卻氣定神閒,朝張古道。
“張祭酒放心,李某人向來說話算數,說不動刀子就不動刀子,非但如此,我會讓他們不必用刑,張祭酒好生住着便成。”
李秘如此說着,便朝王安道:“王公公,今天暫時就這樣了,咱們先回去喝口熱茶。”
王安還想質問李秘爲何不趁熱打鐵,李秘卻是朝他搖了搖頭,便領着王安走出去。
到了牢門前,張古卻突然開口道:“李大人真不想找回尊夫人了麼?”
李秘稍稍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耽擱了片刻,便大步走了出去。
此時王安應該也能明白,爲何李秘要戛然而止,不再審訊,無論張古所言是否真實,既然提到了甄宓,李秘的心思就會受到影響,很容易會被張古反過來抓住破綻。
身爲東廠督主,王安也是深知審訊的要訣,適才自己一直被張古激怒,情緒被牽着走,已經是非常丟臉,眼下李秘穩紮穩打,先晾張古幾日,也不是沒有好處。
再者,張古如何進得這宮裡,還需要繼續調查,將內應之人全都挖出來,這纔是當務之急。
只有將內應之人挖出來,宮禁的防禦漏洞才能補上,否則今日來個張古,明日來個李古,後天再來個陳古,有多少娘娘和皇子夠打夠殺?
張古適才也交代了一些,雖然他進宮確實有所圖謀,但王恭妃和朱常洛也不是順手打一頓。
照着李秘的猜測,或許是宮裡的人秘密僱傭張古進來傷人,以致於張古纔有機會進宮,順道做太平道的任務,而不是進宮做任務,順帶傷害王恭妃母子!
如此一來,宮中隱患未消,幕後之人除了太平道之外,宮裡頭應該也有一隻黑手!
太平道很難去查證,但宮裡頭的內應卻如何都跑不出去,所以在晾曬張古的同時,若能夠把內應揪出來,審訊張古之時也就有更大的底氣,自然不怕他再守口如瓶了!
李秘將自己的大概思路告訴了王安,王安也點頭認可,事情終究要回到宮裡的調查,那麼真相是否如衆人所猜測的那般,是王恭妃自導自演的苦肉計,亦或者說,是鄭貴妃嫉妒朱常洛即將得勢,而趁機刺殺朱常洛,以掃清障礙?
“李大人接下來該如何?”王安適才太不冷靜,以致於審訊之時沒能發揮東廠督主的作用,此時冷靜下來,多虧了李秘掌控局勢,否則連此人名字來歷只怕都不清不楚,所以也就以李秘的意見爲主了。
李秘看了看王安,又擡頭望了那暮色之中的深宮一眼,朝王安道:“事不宜遲,我想先見一見鄭貴妃,王公公以爲如何?”
王安微微皺了皺眉,不過想了想,終究還是朝李秘道:“也好,宮裡頭閒言碎語頗多,早一日澄清,便早一日安生下來,老奴婢這就帶李大人到啓祥宮走一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