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後悔罷。可……這結魂之法哪有這麼容易!損失大半修爲都是輕的了。”
“我也算是上古神了,規則怎麼說也會對我放開些,結魂也只是耗損些修爲,性命無虞。”
……
鳴箏只覺得腦子暈暈乎乎的,這段對話不停地在腦子裡轉,清明的靈臺此時也如攪渾了的水一般,浮浮沉沉。
夏夜甚是炎熱,這座仙界邊境的無名山上稀薄的仙氣更是無法阻擋熱息。鳴箏翻身下牀,扯着被汗水浸溼的裡衣向不遠處的溫泉走去。
鳴箏素來喜愛泡溫泉,今日卻無比希望這水霧氤氳的溫泉是一口冰寒徹骨的寒潭。毫無疑問,他在熱死和凍死之間選了凍死。
可現在的處境是不能挑剔的,眼前就只有這麼孤零零一口溫泉,有水總比沒水好。
鳴箏在心裡咒罵了重焱千遍萬遍,好好的名山不去,偏偏跑來這個山溝溝,四海八荒衆多美景偏偏不選,就要與蚊蟻蠅蟲作伴。
他不信暗香姑娘的魂魄真能飄到此處!
當鳴箏把手伸到水中時呆滯了幾分。
“誰!”
鳴箏渾身緊繃起來。血,好濃的血腥氣!
嘩啦一聲,什麼東西破水而出。
一雙蒼白的手狠狠扣住了鳴箏的腳踝,緊接着“噗通”一聲重物落水的聲音,不是別的,正是鳴箏被那雙手拉入了水中。
水氣氤氳中,隱隱約約的是一名妙齡美人的身影,她如靈活的游魚一般圍着鳴箏打轉,潑墨般的青絲在水中暈開,暈在鳴箏的面上,嬌豔的硃紅衣衫如同紅蓮一般在手中恣意地擺動,每隨着女子繞一個圈,就會自紅衣中暈開一圈兒血跡,把周身的泉水都染成了好看的紅色。
鳴箏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要把美人拉上來,可手腕又被什麼冰涼細膩的東西扣住,鳴箏一擡頭,大吃一驚,重焱!
重焱在水中靈活地擺動身姿,鳴箏被他牽拉着,看着他在水中的背影,只覺得他好似一朵白蓮,晶瑩剔透,不染纖塵。
兩人破水而出,相互攙扶着上了岸。
手腳剛觸到堅實的陸地,鳴箏就把目光投向溫泉中。
直到硃紅的身影破水而出,鳴箏纔看向別處。一轉頭,正好對上重焱的視線。
這廝一直在觀察自己!
重焱又把頭扭向了溫泉那邊,看了紅衣女子許久,又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
鳴箏意識到了重焱意識到了什麼。
嘩啦嘩啦,只見那紅衣女子正向着兩人所在之處游去,受兩個大男人的盯視甚是自得,一舉一動稱得上婀娜二字。
不巧,恰好一仙一神皆是清心寡慾之流,無法欣賞美人的美麗所在,僅僅是謹慎地盯着,紅衣美人逐漸頭皮發麻。
“喂!”美人終於喚道。
鳴箏呆楞着看着美人一點一點游到兩人身邊,被一雙柔荑撥開的水紋盪漾着,被稀釋得極淡的血跡隨水紋盪漾開,如同化在水中的紅梅。
美人伸出柔荑,露出一小段雪白的皓腕,岸上的兩個呆子毫無反應。
六目相對好一會兒,美人終於忍不住悶哼一聲,身子往後一仰,眼看要跌入水中。
重焱見過的世面終究要比鳴箏多一些,在美人身體沉入水中的最後一刻接住了她。
“她剛剛伸手,好像是讓我們兩個把她拉上去。”
“……”
“你不覺得她很眼熟嗎?”鳴箏突然正色道。
“她不就是前幾天仙兵通緝的那個仙女嗎。”重焱很是輕鬆地把美人臺上了岸。
鳴箏回想着之前的一些細節,緩緩道,“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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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火,火!
火在燒!
精緻的瓊樓玉宇被濃煙薰得烏黑。
爲什麼自己看不到他。
房樑塌了!
手,那是誰的手。
我的手。
爲什麼,爲什麼那雙手要死死捉住那畜生的衣袍!爲什麼,爲什麼自己要低聲下氣的乞求!
傻子,傻子,都是傻子!
誰都不會來救他,他會死!
因爲他們都怕死!
吾弟無罪!吾弟無罪!
他不過是不像看到那籠中的百靈鳥被你們殘忍折磨。
可爲什麼他要像那隻百靈鳥一樣被捆在精緻的籠中。
到頭來,被你們殘忍殺害!
“啊!”紅綾猛地從榻上彈坐起來。
“你怎麼了?”紅綾轉過頭,便看到了那青衣少年,恬靜美好,在那滿懷擔憂的詢問下,只覺得自己的驚叫是失態了。
“沒什麼,只是夢魘了。”紅綾擺了擺手解釋。
“呀!要是時間長了會生成心魔的!”青衣少年似乎有些緊張,信步走到紅綾身邊,穿出急促的腳步聲。未等紅綾反應過來,他那如青蔥般的手指點在了紅綾的眉心。一股溫和清潤的溪流涌進紅綾的識海。
那少年是何人!
爲何身上會有如此平和的靈息。
“這樣也能壓制些日子,不過剩下的就看你了。”鳴箏溫和地勾起脣角,緩緩地收起了點在紅綾眉心的手,折在瓶裡的紅梅似乎被這雙秀美的手勾了魂,竟把梅影點在了這雙手上。
“謝謝。”紅綾略有不自在地低垂了頭。
“我叫鳴箏,姑娘芳名?”
“紅綾。”紅綾低垂着眉眼,靜靜地沐浴着鳴箏的氣息。
……
“她醒了?”門咯吱一聲們推開。
“嗯,醒了。”鳴箏輕聲答應着,對門外人投以微笑。
紅綾聞聲望去,只見來人眉目俊朗非凡,英氣十足,應是一個如旭日一般灼熱驕傲的人物,爲何……令自己感到毛骨悚然。
何處見過,卻想不起來。
聽那個仙子談論過前世今生只說,那自己的前世,有何遭遇?
自己看到了他,彷彿看到了一片血色……
鳴箏是個可親的仙人。
短短數日,紅綾對他已有了不少好感。
也許她這一生,僅會有這麼一個人,能陪她看東方灼灼旭日,教她識字彈琴,爲她噓寒問暖。
僅有一人!
鳴箏總是面面俱到,也許是因爲心裡裝了許多事。他也總是在紅綾面前垂着眼思考,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模樣甚是可愛。於是紅綾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每他想事情的時候,他不注意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低凝視着他,靜靜地看着他的眉眼,用目光描繪着他的眉梢。
她很高興,鳴箏心裡有一部分是爲她着想的。
也不知從何時起,她感到這些不是她應得的。
那般溫柔的男子,那般美好的男子。
重焱如鷹般厲睿的目光似乎洞察了一切。
重焱知道一切!
這僅僅是紅綾的臆想,紅綾卻在無形中堅信着它。
但是,但是她不想失去現在的一切,不想失去鳴箏!
在無名山的日子裡,紅綾又養成了一個習慣——躲閃重焱。
那一夜,紅綾主動找到了重焱。
彼時,男子只是揹着身子,冷冷地低語,“你對他說實話,不是輕鬆些?”燭光映在他身上,使他的棱角變得柔和。重焱比鳴箏好看一些,非凡的霸氣更是極少人可以比擬。
當然不行!
紅綾卻沒有反駁,屈於重焱的壓迫,她終究還是找了鳴箏。
重焱很喜歡紅梅。明明不是梅花開放的季節,在這無名山上確實處處梅花勝放,如血般鮮豔,灼人目,惑人心。
鳴箏在梅林中等候多時。
一身青衣在血染的梅林中無比顯眼。
紅綾好似那梅妖,自那梅林深處翩然而來,衣袂拂過嬌嫩的梅花瓣,嬌弱的小東西微微顫抖,搖下一縷暗香。
她從重焱房中出來,就見到了鳴箏。
他是否早就知道了?只不過是在等着自己坦白?
紅綾心中五味陳雜。
夜似乎給了人勇氣。
“公子怎麼還沒睡?”
搖搖頭,“姑娘不也未入眠。”
“重公子對我說了一些話。”
“願聞其詳。”
“公子是否聽過四象仙君的名號。”紅綾猶豫着開口。
“前幾日迴天宮,聽幾名仙娥議論的便是此人。”鳴箏的語氣很是平緩。
“公子可聽聞四象仙君被人行刺,斃於瑤池之中。”紅綾懸在空中的心終於有了些許安慰。
“那幾名仙娥討論的正是此事。”鳴箏的語氣未有改變。
“那四象仙君,正是命隕我手。”紅綾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輕易地說出這句話。
……
吐露真相,也不是很難。
“你無需多慮,只需在這兒安穩待着便好。”
……
夜風攜着梅花香,無形中沖淡了涼涼夜色,那註定是被紅梅浸染的夜,美麗惑人,卻是粉飾躁動的寧靜。月光花色,暴露在一片晴空下時,還會留下多少韻味。
美好似乎只適合夜,晝會讓美好顯露瑕疵。
濃濃夜色欺騙了所有人,它其實是那麼短。
“無需多慮,在我這兒安穩待着便好。”鳴箏淡淡地重複了一遍,這不是山盟海誓,卻讓人無比心安。
“謝謝……”那梅之妖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淚,溼了滿樹梅花,碎了一地月光。
無需多慮……
有他在,就不怕了……
“你殺他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四象仙君於我非親非故,與之相比,你重要得多。我不是聖人,做不到大義滅親——我想,你得謝謝重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