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更濃了。
這是一處山林,一座隱在霧中的山林,十丈之外就看不見任何景物,神秘,悄無聲息,令這小小叢林成了一個巨大的陷阱。沼澤,藤蔓,蟲蛇,都是這座深林設下的繩套,這支軍隊成了冒冒失失的獵物。
不能再走了……
不能再走了……
不能再走了……
要瘋了!
士兵們已經精疲力盡,如無頭蒼蠅一般在這座灰暗的叢林裡橫衝直撞,那是一種近乎危險的瘋狂。
一名皮膚黝黑,身材瘦小的少年舉着高大的軍旗,繡着“豫”字的軍旗早已殘破不堪,卻依然有着一種非凡的氣勢,旗不倒,國不亡。
少年的瘦小與這旗的高大形成鮮明的對比,這旗本是他那高大的父親高高舉起的,只是他的父親一腳踩空在沼澤裡,散發着陣陣腐臭味的淤泥瞬間高大的身影沒過頭,少年親眼目睹,一隻可怖的棕褐色怪蟲自父親瞪得圓滾滾的眼珠裡鑽了出來,父親的那雙眼睛如夢魘般糾纏着少年,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會散去。在那之後,少年手中多了一面軍旗,黯淡的紅褐色,殘破可怖的孔洞,延續了他的另一個噩夢。
饒是誰也想不到,在這可怕的叢林中竟埋伏着另一支軍隊!
他們纔是獵人,叢林是他們的陷阱。
這唯一一支豫國殘餘的軍隊,被無情的殲滅了。
喊殺聲,哀嚎聲,打破了叢林的靜寂。
手中利劍相擊,摩擦出刺眼的火星。爲着家國,把熱血灑在這一片神秘之地上。戰場上沒有對錯,他們拼的是生死,他們燃的是信念。個人生死,家國存亡,皆在一戰之間!
醉臥沙場君莫笑,自古征戰幾人回!
滿目皆是血光,雙方將士皆是滿眼猩紅。
一陣重物落地的悶響,少年的身體碾壓過草葉,鮮血迸濺在這一片千百年來無人踏足的神秘之地。
軍旗脫手,少年停止了呼吸,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如他父親死前一般。
他的目光流連在殘破的軍旗上,幾乎要把那面旗吸進眼中。終於放下了,真好。
軍旗孤零零地陷入沼澤地裡,爲它陪葬的,是無數豫國勇士的英魂。
是怎麼樣可怕的軍隊,設下了可怕的叢林陷阱。
遠方的戰火,終是引燃了這片苗疆大陸。
劉和身着染血的鎧甲,從一片迷霧中走來。
“此地不宜久留,在天黑前必須走出叢林。”月綰也不知從何處走來,在一片濃霧中隱隱約約地顯着身影,用閒散的語氣道。
各級將領無一人有一絲猶豫,匆匆打掃戰場,加快行軍速度。
軍隊在濃霧中隱去。
月綰目不斜視地踏過一片狼藉。
離苗疆又近了幾分。
月綰有幾分神往,也不知那片土地變化如何。
掐指一算,發覺辭顏已到了幾千裡之外的重月宮,不禁暗自惱火。
你們不必等我,苗疆重月宮見。月綰傳訊給千機子。
邊施法,月綰邊納悶,也不知劉和這孩子是怎麼了,非要在稱帝和遷都這等大事之前不遠千里跑來苗疆,去完成答謝大巫主這件小事。
答謝大巫主?那應是劉和之父欠下的一份因果,也不知劉和此舉是爲了什麼?
算了,看在一路上收穫頗豐的份上就不怪罪他不顧全大局了。
月綰輕飄飄一躍,轉瞬之間飛入雲端。
之間一隻通身碧綠的小蛇竟蜷縮在一片雲上,見月綰現身,匆匆化作人形,竟是一位俊美的青衣公子。
“多謝恩人相救。”青衣公子作揖,萬分感激道。
沒錯,月綰方纔匆匆離軍正是收到好友的囑託趕來救下這條小蛇,好友給她的好處正是這小青蛇口中的一個故事。月綰覺得這買賣有些虧,要知道從一幫仙族牛鼻子手中救人,自己可也是要碰一鼻子灰的。
月綰那位好友是鎮守神魔交界處的魔族大將重焱,那小青蛇據重焱所說是仙界一個上仙,有一個雅緻的名字——鳴箏,名字像個女神仙,可他的所作所爲盡顯英雄本色,從他剛剛待過的仙族之地的名稱就可以看出這一點——誅仙台!
就憑這一點,月綰還是可以勉勉強強幫了這一個忙的,畢竟仙界很少有性情如此剛烈的小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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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仙神屬同一脈,可仙神能交上朋友是件稀奇事。
鳴箏是個中規中矩的風仙,他自認爲自己一輩子都做不出一件出格事。
鳴箏忘記自己是哪年哪月哪天哪個時辰救了一個神族將軍,甚至連具體的地點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一個模糊的“仙魔交界”。
他覺得他所做的不算救人,也就不會壞了仙族的規矩,他就仍是一個守規矩的風仙。
他真的僅僅是把那英氣俊挺的神族將軍拖到了山洞裡,以免他遭受日曬雨淋之苦,甚至神族將軍身上的傷他都原封不動的擺在那裡,只是拖拽是不小心撕裂了結痂的創口。鳴箏事後沒有感到抱歉,在當時他還是挺抱歉的,在那兒落下了一枚御風的銅鈴後就不這麼想了。
鳴箏在整件事情中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在他臨走前,那神族將軍還拉了拉他的衣角,他下意識慌亂地回頭,同時左腿不爭氣地向前賣出一大步。但願他沒瞅着他的臉。
在從藏着神族將軍的山洞的不遠處採到他師父——前任風仙要的疾風草後,他頭也不回地奔回仙界,似乎身後有着數不清的洪水猛獸。
事後,鳴箏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那個山洞,那個神族將軍,他有預感,若是他迂腐的師父知道了這件事,定會扒了他的一層皮——神是隨隨便便就能久的嗎?萬一你惹上了他的哪位仇家,到時禍害到我這兒,你說說你該怎麼辦!
師父不知曉這事的日子果然是風平浪靜的,鳴箏竊喜自己隱瞞這件事的小聰明,只想着怎麼把這事快快忘掉,一點兒渣渣都不要剩。
聽聞龍族辦了個宴席,鳴箏作爲一個仙界仙官也是要捧捧場的,於是乎,鳴箏沒有多項,就這麼去了。
龍族水晶宮果然名不虛傳。站在宮門口就見光彩大盛,宮牆發出的銀光讓人不能逼視,鳴箏下意識地用袖口遮住了雙眼。越往裡走越是驚奇,這一座座亭臺樓閣皆是晶瑩剔透,巧奪天工,鳴箏事後做的評價是——不像是用來住人的,倒像是給人看的,要用水晶搭建成一座宮殿,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不得不說——有錢就是任性。
在這水晶宮待了一天後,鳴箏覺得不虛此行。
先不說這建築如何精美,單看宴席上的人物,鳴箏都願意在這兒待上一輩子。
一身青衣,風度翩翩的梓潼上神;紅衣似火,容貌無雙的魔主月綰;身着紫袍,溫潤如玉的辭顏天帝……要知道,鳴箏可是在這位辭顏天帝的神話中長大的,如今見到天帝真容,怎能不激動?尤其是天帝飲下了自己敬上的一杯酒後,鳴箏都幸福到昏厥。
聽說第二日仍設有酒宴,鳴箏已經決定賴在這兒不走了。
水晶宮景美人美,着實比從上到下皆是一片白晃晃的仙宮好上數倍。
第二日,鳴箏起了個大早,在水晶宮四下閒逛,可正是因爲興致過濃,錯過了兩位小龍女的對話。
“魔主和天帝昨夜鬧了彆扭,連夜匆匆就走了,今天宴上可不就無趣了許多。”小龍女面露遺憾。
“這不還剩梓潼上神呢,上神和藹風趣,比這兩位在時要少些拘束,也是不錯的。”另一位龍女出聲安慰。
……
鳴箏早早入席,等待許久,纔開宴。
又等待許久,酒過三巡,魔主和天帝仍未來。
這是,卻又有貴客到。
來者正是神族大將——重焱。
“噗”,鳴箏把口中的瓊漿噴了出來。幸運的是隻引來寥寥數位仙友側目,其他的,自然是把目光投到重焱身上。
鳴箏把頭垂到胸口,事與願違,重焱不偏不倚地朝他的方向一瞥,眼神留戀了幾息,隨後瀟灑的走過,在鳴箏左手邊的空席入座。
鳴箏暗道不好。
一場宴席下來,鳴箏卻只是光小口小口抿着杯中的瓊漿,身體僵硬了一般一動不敢動,好不容易散席,他才拖着發麻的雙腿急匆匆離席。在踏出門檻兒前,不忘瞄了一眼正同梓潼上神聊得正歡的重焱。
鳴箏想躲,也是沒有什麼用處的。
就在房門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重焱不知從何處竄出來,含笑看着他。
重焱也是神界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英氣逼人,可帶上這股故作柔和的笑意,怎麼看都有些古怪。
鳴箏抹了把虛汗。
“那天是你救了我?”
“這是哪裡話!小仙從未見過神君!”鳴箏急忙反駁。
重焱自顧自地從懷中逃出一枚精巧的小鈴鐺。
人證物證俱在,鳴箏束手就擒。
“算不上‘救’的。”鳴箏有些心虛。
“你這小仙是什麼脾性,做了件好事還遮遮掩掩的。”重焱抱胸不滿道。
“哪兒有。”鳴箏爲自己辯解。
重焱把鈴鐺往空中一拋,發出了清脆悅耳的響聲,隨後伸手接住,把這小物件重新放回懷裡。
“我跟天帝打了招呼,到天界小住幾天,時隔多年,恐怕也變化不小,不如你領我去逛逛?”重焱邀請道。
鳴箏感到此生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