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林雪茶很熟悉。
她聞聲而動,順着剛剛傳出聲音的地方,望去。
是第一輛馬車裡的人。
也是她的仇家之一,那人是――
東宮太子蘇堇。
他那雙與後宮之主南宮寂語分外相似的鳳目,異常平靜的看着,五王蘇安和林雪玉。
只是,他的眸底之下,卻多了幾分嚴厲與薄怒,氣勢逼人。
“還不快上馬車?”
此話落下,林雪茶望向五王蘇安,正想瞧瞧他的神情如何。
偏在此時,車上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忽然間開了口。
“怎麼,你後悔了?”
林雪茶不明所以的回眸。
馬車也在此刻緩緩動了起來。
馬車漸行,車簾外的景色亦發生了變化。
她瞧不見那幫人的好戲,也聽不到那些人,在還說些什麼話。
林雪茶困惑的視線,落在男人的身上,手上掀起的車簾,亦緩緩放了下來。
她不解的問,“殿下這是何意?”
只見視線中的男人,早已放下了手中書籍。
他取過一個杯子,爲自己斟好了半杯茶水,聲音悠悠然然的,異常漫不經心。
“你一直看外邊,難道不是在看五王?”
林雪茶莫名一愣。
她是有看五王蘇安,但這與後悔二字,有何牽扯?
她的疑惑十分了然。
男人輕輕地,將手中的茶杯,置在一旁的小桌子上。
他又問了一句,“既然捨不得他,當初又爲何,要與他解除婚約?”
聞言,林雪茶不由抽了抽脣角。
她自是知曉,她與五王蘇安之間的婚約,若是她不願解除,五王蘇安就必須娶她爲妻。
這是一道,在聖旨上下過的婚約,代表着天子的承諾。
所謂,一諾千金,便是如此。
五王蘇安,若是不願娶她,便等於抗旨不尊。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王爺皇孫也不例外。
五王蘇安,若還想保住自己王爺的尊貴身份,娶了她林雪茶,是最該做的事情。
他是決計決計,奈何不了她的!
可……
她已經解除了婚約,不是麼?
當初他當着太子的面,不也問過她,之於退婚一事,可曾後悔。
她當時回答的,已經很清楚了,不是麼?
如今,他這番問話,是爲了什麼?
試探麼。
還是什麼。
畢竟,蘇南星也是皇室中人。
五王蘇安雖說,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但到底,也是宮中出來的王爺。
是他手足。
現如今,老皇帝年事已高,指不定哪日便駕鶴西去。
屆時皇位一空,帝京自然混亂。
他與太子,還有五王爺,十一皇子,都有可能會爲了那個位置,互相殘殺,相互謀害。
思及此,她稍稍斟酌了幾瞬,謹慎開口道,“殿下所說,雪茶並不贊同。
其一,雪茶看出去,不過是端着看戲的心態,殿下卻當雪茶是在看五王爺,雪茶並不贊同,其二……”
她的眸光微微擡起,定定的盯着他的眼。
“雪茶沒有捨不得那段姻緣,本來就不會有將來的兩人,勉強在一起,根本不會有幸福。
況且,雪茶當初便已經說過,成人之美,利益互惠的事情,雪茶,不需要去後悔,亦不會去後悔。”
這世上,有多少人,會因爲追求自身的幸福,而去放棄,唾手可得的榮華?
她這一番迴應,算是她的心裡話。
她認爲,嫁與五王蘇安,他們的確,不會有幸福,但……
這不是她要解除婚約的,最關鍵的因素,而是――
她不會,不會甘願活在皇后的眼裡,活在太子的世界中。
她不願,嫁與皇家人。
她的將來,亦不會與皇家,有什麼干係。
且,她一旦成爲婦人,有些東西,便會無形的束縛住,她的手腳。
更甚之,會使她寸步難行。
那她孃親的仇……
誰來報?
蘇南星也似是有點意外於,她的言辭。
“聽你這般說,本王卻是想問你,”
鳳眸側移,他的視線鎖視着她,眸色深沉。
“在你心裡,何爲勉強,何爲沒有將來?”
林雪茶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殿下非要雪茶回答麼?”
蘇南星凝着她,脣角上的弧度不深不淺,似笑非笑,“你很難回答,嗯?”
他這一個不輕不重的反問,倒是衍生出另一種說法。
是問題,令她難以回答,還是她,難以回答這個問題。
前者說明,她有可能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故而,彼時一問,有些爲難住了她。
後者,則說明了,她有想過這個問題,卻是不便,抑或不願告知他人。
故而,是她,難以回答這個問題。
林雪茶仔細瞧了一眼眼中的男人。
見他面色寡淡如子夜,眼中隱隱掩着點,漫不經心。
顯然就是那麼隨口一問。
她微微垂了垂眼眸,蘇南星待她不錯,甚至可以說很好。
她雖不會告訴他,與五王蘇安解除婚約的,真正實情是什麼。
卻也不介意告與他知,這背後的真相。
“不相愛的兩個人,強行扯在一起,稱之爲勉強,嫁與皇室中人,視之爲不會有將來。”
她擡起腦袋看他,上車後第一次開口笑了,“這就是,我的回答。”
……
前往大觀音寺的路程,近乎要一個白天的時間。
好在蘇南星的馬車舒適,趕路的時候,不會覺得特別難受。
林雪茶背靠在馬車的一側,她的雙手相扣着,隨意搭在自己的雙,腿處。
她的眼眸緊閉着,就打算這麼睡過去。
剛剛,她本來以爲,當她說出她的回答時,蘇南星會一直糾纏着,那個問題不放。
又或者,會重新提一些問題,去問她。
卻是她沒想到,蘇南星的神色似是怔了怔,隨後便一陣乾咳起來。
她起身,弓着身子給他的杯子,倒上熱水,遞與他喝。
他卻輕輕推開,朝她揮了揮袖。
待平緩了氣息之後,他道,“路還長着,你先睡一會,等到了午時,本王再喚你起來用午膳。”
她當然沒有拒絕。
是他病着,又不是她病着。
她又不能暴露自己的本事。
除卻能給他遞杯熱水,潤潤喉嚨之外,也不能做什麼。
於是,她靠着馬車,閉上了眼睛。
昨夜她睡的沉,眼下又還沒有到午睡的時辰,她真的是沒多少睡意。
過了老半天,大腦依舊活躍的很。
林雪茶撇了撇嘴巴,緩緩睜開了眼眸。
車上兩側的簾子,都放了下來。
許是外面的陽光猛烈,灑在車簾上,使得馬車內的視線,昏暗的光線,有些微的偏黃。
她微微轉了頭,看向她身旁的男人。
蘇南星沒有睡。
他坐在裡處。
手肘撐在小桌上,手指貼在他俊美的面頰上,另一隻手則搗弄着,置在小桌子角落的,小小的爐子。
林雪茶掃過去一看,爐子的上方,不知蓋着什麼東西。
差不多像是一個橢圓形,蓋子的上面,有很多的孔,皆很規律的,環成一個圓。
僅憑外形來看,挺精緻的。
有淡淡的青色煙霧,從蓋子上面的孔冒出。
蘇南星白皙修長的手,持着一根小木塊,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那些個孔。
林雪茶知。
那些青色的煙霧,是薰香。
薰香,素來只有王公貴族,權臣富商才用得起的一種東西。
平常人家,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薰香的味道是怎樣的。
而眼中的男人,卻是如此奢豪的,在這小小的馬車上,亦燃起了薰香。
嘖,果真是高貴的子弟。
不食人間疾苦。
不過,她對薰香,沒有過多的深入瞭解。
不知此刻,蘇南星燃的薰香,是哪一種。
卻是挺好聞的。
她打算此次回府之後,就從安平侯夫人哪兒,坑一些回來。
在這靜寂如夜的氣氛中,她視線裡的男人,卻冷不防的開口問道。
“喜歡這種味道?”
林雪茶怔愣了一瞬。
從閉眼欲睡,到他開口說話的前一秒,她都沒有一絲動作。
就只是睜開了眼睛而已。
蘇南星亦沒有回過頭來看,怎就知道她沒睡?
她心中詫異的打緊,卻是立即反應過來,隨口打個哈哈道,“挺好聞的,雪茶哪有不喜之理?”
男人的面色,清淡的一如往常,淡淡的嗯了一聲。
空氣中,又恢復了寂靜。
馬車內的氣氛,好像不大好。
這是林雪茶的直覺,所推斷出來的結論。
她又瞧了瞧蘇南星。
見他的眸光凝在香爐之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偏移。
他的眸中,亦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看起來就是淡淡的,既沒有不悅,亦沒有愉悅。
這就奇了怪了。
她的直覺素來很準的。
林雪茶擰了擰眉頭,認真想着,會不會是自己剛剛,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影響了他的情緒。
可……
細細想來,又覺着自己沒幹過什麼。
倘若是她做了夢。
說了夢話,還偏生就是說了什麼,不好的夢話,惹惱了蘇南星的話,那還說的過去。
問題在於,她沒有啊。
她又沒有睡下,自然也就沒有做夢……
林雪茶默了片刻。
覺着不論是怎麼一回事,只要她沒有做錯什麼,就可以了。
這長路漫漫,反正她也睡不着,拉一個人來聊聊,也是極好的。
思及此,林雪茶站起身來,把倒給蘇南星的那杯水,拿了過來喝。
然後,又坐在了蘇南星的身旁,她狀似很順口的問,“殿下,也喜歡薰香麼?”
男人面容清冷,淡淡的回了兩個字。
“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