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提萊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垂首。
老兵傑納德嘆了一口氣,看着泰爾斯的眼神慢慢變了。
“至於北地,至於埃克斯特,他們將活在倫巴的謊言和意志之下,甚至有一天要奉這個弒君者爲王。”泰爾斯轉過頭。
尼寇萊哼了一聲。
“沃爾頓從此一蹶不振,”王子看了一眼尼寇萊和邁爾克,輕輕嗤笑:“這感覺真差勁,不是麼。”
普提萊吐出一口氣,眉毛糾結。
“至於,逃?”
泰爾斯繼續道,他的嗓音有些空洞:“留下這樣一個爛攤子,我們還能逃到哪裡去?”
王子轉過頭,掃視了大家一圈。
“在日後,死在戰火連綿的永星城,”泰爾斯堅定地道:“於現在,死於陰謀遍地的龍霄城。”
“有區別嗎?”他大聲質問道。
沒有人說話。
直到一聲渾厚有力的男聲打破了寂靜。
“當然有!”
所有人都驚訝地回過頭。
年輕的警戒官,科恩·卡拉比揚,踏着沉重的步伐來到後廳,表情微妙的米蘭達和拉斐爾則跟在他的身後。
只見高大壯健的警戒官大聲道:“選擇後者,至少我們所有人,都能死得像個帶把的男人……”
米蘭達冷冷地瞥了科恩一眼。
拉斐爾捂着嘴巴,恰到好處地咳了一聲。
神情激動的科恩臉色一僵,連忙弱弱地加了一句:
“……以及女人。”
衆人還來不及深思這句話的奇妙之處,泰爾斯就微微一笑。
“謝謝你的支持,”第二王子點點頭,友善地道:“卡拉比揚先生。”
科恩聽見王子的認可,眼睛立刻笑成月牙狀:“叫我科恩就行,泰爾斯殿下!”
米蘭達哼了一聲。
“沒錯,”泰爾斯回過頭,“賀拉斯·璨星曾經說過。”
“既然無法後退,”他環視全場,目光掃過所有人:“何不全力向前?”
普提萊交握起雙手,眼色憂愁。
科恩神色激動,躍躍欲試。
拉斐爾則臉色淡然,只是目光凝集,手指不斷搓動。
但泰爾斯的目光已經轉移到了北地人們的身上。
“你怎麼說,尼寇萊?”他穩穩地道。
尼寇萊皺着眉頭,死死地盯着王子。
“這不可能,”隕星者搖頭否認道:“你?現在的你,現在的我們,跟倫巴比起來根本一點……”
但泰爾斯又打斷了他。
“記得你的白刃衛隊嗎?尼寇萊指揮官?”第二王子眼神堅定地望着他。
尼寇萊臉色難看,眼神一滯。
“你也許不記得了,”泰爾斯輕哼一聲,眼裡無比凝重:“但我記得。”
尼寇萊握緊了拳頭。
身後的邁爾剋扣住他的肩膀,微微搖頭。
只聽泰爾斯長長嘆了一口氣,咬着牙齒,一邊回憶,一邊恨恨道:“我記得那些戰士。”
“我記得他們以血肉之軀攔在‘飛蝗刀鋒’身前。”
“我記得他們手挽着手,爲我們擋住致命的弩箭。”
“我記得他們帶着最後的呼吸,舉刀逆衝向敵人。”
尼寇萊的臉色越來越冰冷。
幾乎所有人都皺起眉頭。
“那就是龍之近衛,是他們許多人最後的背影,”泰爾斯猛地擡起頭,拉長聲音質問道:“你記得嗎?指揮官?”
咚!
尼寇萊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牆壁上。
“我親手訓練出他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姓名、面孔、身手……”隕星者咬牙切齒,眼神如火,憤怒不已地道:“你他媽少在這裡教訓我,璨星的小崽子……”
“我他媽的就是在教訓你!”
泰爾斯似乎也怒氣衝衝,他毫不退縮,毫不客氣地踏前一步,對着尼寇萊吼道:“瑟瑞·尼寇萊勳爵,還有他媽的懦夫隕星者——該死的,這個稱號真難聽!”
尼寇萊雙目噴火,臉色發紅,握緊拳頭就要上前。
懷亞和羅爾夫下意識地護住了王子,科恩和米蘭達則把手按上劍柄。
但隕星者身側的邁爾克及時地伸出雙臂,肌肉賁張,將怒火沖天的尼寇萊死死按住:“聽他說完!”
說着不甚習慣的粗口,泰爾斯喘了兩口氣,咬着牙道:
“而你給我仔仔細細聽好了。”
“我不會逃,我會回去,回到我們被倫巴打得落花流水,倉皇保命的地方。”
王子看着眼前的每一個人,從普提萊到懷亞,從米蘭達都拉斐爾,從邁爾克到小滑頭,看着他們的表情,沉聲道:
“我們要去爲白刃衛隊復仇,去爲他們尋回公義和真相。”
“我們要去證明他們的犧牲,他們的付出不是毫無意義的。”
“我們要去毀掉倫巴心心念唸的圖謀和計劃,不管那是什麼。”
“我們要去……拯救這座流血已然太多的城市。”
泰爾斯說完了話,拍着自己的胸口。
尼寇萊咬緊牙齒,冷笑道:“這是自殺。”
“只不過選個比較好看的死法。”
泰爾斯再次擡起頭。
“沒錯,我們這羣星辰人就是要去自殺。”他冷冷道。
“北地人,”第二王子推開懷亞,走到尼寇萊面前,雙目如劍般盯着隕星者:
“你們來不來?”
空氣彷彿凝固住了。
尼寇萊狠狠地盯着星辰的第二王子。
白刃衛隊們的面孔交替出現在他的眼前。
還有那個傢伙。
卡斯蘭。
還有他。
尼寇萊的身軀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勃然的力量在他的體內涌動
邁爾克臉色一變,他扣在尼寇萊肩膀上的雙手也越來越用力。
所有人都緊張地看着這一幕。
半晌之後。
尼寇萊猛地一甩手臂,掙脫邁爾克的鉗制。
“草!”
他神色掙扎,狠狠地啐了一口。
隕星者看向泰爾斯的身後——神情緊張的小滑頭。
泰爾斯眯起眼睛。
“沃爾頓家的遺孤就在這裡,”尼寇萊轉過頭,眉頭聳動不已,臉孔無比扭曲,他看向邁爾克,似乎在解釋着什麼,“我不能,我不能冒着讓她受損的危險……”
他咬着牙,在掙扎中試圖說服自己。
憤然而不甘。
“但我想幫他。”一個小小的女聲傳到大家的耳朵裡。
尼寇萊僵住了。
“什麼?”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那個小女孩。
小滑頭似乎有些害怕,但她還是強忍着恐懼,湊到泰爾斯的身旁。
王子給了她一個鼓勵而感激的眼神。
謝謝你。
對不起。
小滑頭微微抖動着,她吞了一口唾沫。
“我說,我想幫泰爾斯,”女孩的話有些吞吐,也有些底氣不足,“我不,我不想再逃跑了。”
迎着所有人的奇異目光,她還是堅強地把話說出口:“我們,我們是北地人,不是麼?”
尼寇萊和邁爾克齊齊一怔。
“沃爾頓的子孫,從未逃避過戰鬥。”女孩閉上眼睛,似乎這樣就能找回一些勇氣,她的眼鏡滑落到鼻樑上:“全軍覆沒之前,憤怒之王梭倫·沃爾頓曾持斧鏖戰一個晝夜。”
“最後,他怒睜雙目,看着夜翼君王扭下他的頭顱——即使失敗,他也要親眼見證自己的死亡。”
小滑頭顫巍巍地睜眼,強迫自己看向目光如刀的尼寇萊,開口道:
“我們不能逃,我也不想逃。”
聽到這裡,邁爾克突然輕輕地笑出聲來。
“您是位真正的沃爾頓,”只見這位國王的前從事官眼神悽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這位……小姐。”
小滑頭想起了阿萊克斯,瑟縮了一下,退到泰爾斯身後,不敢再看邁爾克的眼神。
“陛下的選擇果然沒有錯。”邁爾克淒涼地大笑了一聲。
“你怎麼說,老朋友?”
尼寇萊的臉龐漸漸鬆了下來。
他吐出一口氣。
幾秒之後,隕星者也笑了起來。
笑聲釋然而蒼涼。
“他媽的,”尼寇萊狠狠地剜了一眼泰爾斯,然後對邁爾克:“你不是都寫在臉上了麼。”
邁爾克點點頭,神色黯然:“我這就去讓小子們準備。”
泰爾斯鬆了一口氣。
“所以,你的計劃呢?”尼寇萊惡狠狠地道:“事先聲明,我拒絕沒頭沒腦的野豬衝鋒,星辰的殿下。”
泰爾斯眯起眼睛:“你會滿意的——也許吧。”
“我們大概都瘋了。”隕星者冷哼一聲,不屑地道:“居然聽兩個小孩的話——去送死?”
普提萊深深地嘆息,在此時跨出一步。
他沉穩的聲音響起:“漢森勳爵怎麼說?”
普提萊看向一直沉默寡言的拉斐爾:“秘科也同意嗎?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決定——關乎王國的未來,最好有秘科的支持和計劃。”
拉斐爾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或者說,泰爾斯在心底裡暗道:是黑先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見秘科的年輕人微微蹙眉。
“與勳爵大人,暫時無法通訊,”拉斐爾淡淡地道,毫不在意投射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所以此時此刻此地……”
他的眼神聚焦起來:“我就是秘科的意志。”
普提萊把手伸進懷裡,拿出了他最喜歡的菸斗,心不在焉地裝着菸草:“那你的意思是?”
拉斐爾看了一眼米蘭達,後者只是緊緊握着佩劍,抿着嘴脣,一言不發。
這讓他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個小女孩。
那時的她,也是這樣抿着嘴脣,哆嗦着蜷在角落裡。
蜷在死人堆裡。
拉斐爾在心底裡輕笑一聲。
秘科的年輕人轉過頭,眼神果斷而堅定。
“既然是王子的決議,”他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輕鬆樣子,但說出來的話卻很正式:“秘科當然會全力支持,提供一切幫助。”
泰爾斯朝着拉斐爾點了點頭。
“況且,他不是全無把握。”拉斐爾瞥了一眼泰爾斯。
“罷了,”普提萊低下頭,點燃了菸斗,眼帶疲倦地道:“他畢竟是個璨星啊。”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普提萊·尼曼勳爵。”
“去做吧,”普提萊再擡起頭時,神色已經安然許多,只見他吐出一口煙氣:“如果這就是您的意志。”
“我必將竭誠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