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跟隨着邁爾克,在格局大氣又千篇一律的英靈宮裡七彎八繞。
避開五位大公耳目的情況下,終於,在一個露天瞭望臺前,泰爾斯見到了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兩人。
“這副從容的樣子——看來你適應得還不錯,小王子。”
早已除下披風與面巾的白刃衛隊首領,尼寇萊背對瞭望臺外的景色,看着眼前一臉興師問罪之態的星辰王子,表情淡定。
“如果你是說,差點被人逼着,用一把我都舉不起來的劍,在六個老男人面前割頸自殺的話……”泰爾斯呼出一口長長的氣,惱怒地道:“對,我是過得不錯。”
“老男人?我記得烽照城的佩菲特大公還很年輕,不算老。”尼寇萊嘲弄也似地輕笑出聲,讓泰爾斯更加不滿。
“我開始懷疑,你們所傳達的真的是努恩王的意願嗎?”一肚子火的泰爾斯神色不善地看着兩人:“還是說‘我的性命’根本不在他考量的範圍裡!”
“這個問題嘛,”康瑪斯的史萊斯侯爵露出訕訕的表情:“我之前提醒過您,努恩陛下的態度可能會有些……強硬和粗暴……”
泰爾斯猛地轉過頭盯着他。
“好吧,這麼看來也許不止強硬,陛下他還有一點點,額,”在泰爾斯的怒視下,史萊斯搓動自己的手杖,尷尬地笑笑,在一陣思索之後,他終於找到兩個較恰當的詞,眨着眼睛道:
“狂野和奔放?”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強忍住罵人的衝動。
“下次遇到這種事情,比如要把我推到某個必死的陷阱裡之前,麻煩用標準的、不帶北地與西部口音的、符合修辭習慣的人類通用語通知我一聲……”泰爾斯目光冰冷,看着兩人一字一句地咬出話來:“這就是你們對待合作者與同盟有的態度?而且……”
“逼迫一個七歲的小孩自殺……有任何榮譽可言嗎?”
尼寇萊和史萊斯對視了一眼,前者臉容不變,後者則拄着手杖,禮貌地微微一躬。
“逼迫?榮譽?我想您誤會了,”史萊斯侯爵嘆了一口氣,臉色隨之變得嚴肅:“大公們——他們從頭到尾在談論的,就是殺了您,以及之後帶來的利益和後果。至於殺死您的方式,以及是否有悖榮譽,不過是廚師上菜的形式,無傷大雅。”
泰爾斯狠狠皺眉:“所以,其實你們一開始知道我會面對什麼樣的境遇?”
尼寇萊聳了聳肩。
“而七歲和孩子這種東西,”史萊斯表情莊重地道:“我想,也許您該體會到了。”
“因爲您的名聲和表現,沒有人敢把您當成普通的七歲孩子,不止如此……”
“您在埃克斯特,就是一個象徵,一個符號,在很多人的眼裡,那叫‘星辰繼承人’。”康瑪斯的侯爵深吸一口氣,出神地看着一片英靈宮的地磚:“它遠比您的年齡,您的素質,您的名聲,甚至比您本人都重要。”
“沒人在乎您是不是孩子。”
心情複雜的泰爾斯抽動着臉龐,隨即不禁笑出聲來。
該死的。
這些政治家們。
“別像個委屈的姑娘,小王子,”尼寇萊抱緊自己的雙臂,冷哼一聲,“膽色與勇氣是北地人最敬佩的素質,如果你連第一關都過不去……”
“你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作爲陛下的同盟。”
泰爾斯咬緊牙齒。
“嘿,”第二王子冷笑道:“這種同盟資格的審查方式還真是不多見。”
“不多見就對了,”尼寇萊聳了聳肩,低着頭看向星辰的王子,眼裡閃爍着奇異的色彩:“歡迎來到北地。”
三人沉默了幾秒鐘。
“所以呢,努恩找到他的仇人了嗎?那個倫巴的合作者和嫁禍者?”泰爾斯盡力冷靜下來。
“同時也是您的仇人,”史萊斯侯爵輕輕一笑:“既然第一面已經見過了,陷阱的第一步已經完成,那我們的後續計劃是……”
“沒有什麼後續。”
泰爾斯淡淡地道。
史萊斯和尼寇萊齊齊一怔。
泰爾斯擡起頭,眼裡的怒意已經轉化爲堅決。
絕不能按照他們的規則來。
否則……
他的眼前閃過瑟琳娜·科里昂和查曼·倫巴的形象。
……什麼時候被賣了都不知道。
“努恩的計劃到此爲止,”泰爾斯聽見自己一字一句地,帶着壓抑的感情說道:“我不是那個老頭的玩偶,任他操弄。”
史萊斯露出難看的笑容。
“你這是什麼意思?”尼寇萊的眼神中的溫度漸漸冷卻。
“聽着,如果努恩想要我的幫助,那他最好尊重我的意願,還有生命!”泰爾斯斬釘截鐵,毫不退縮地與尼寇萊的兇悍眼神對峙:“接下來的事情,你們按我說的去做。”
白刃衛隊的首領閉着嘴巴,從鼻子裡呼出一口粗氣。
“現在不是你耍脾氣的時候,小王子。”尼寇萊盯着泰爾斯的眼眸微縮,目光中露出森森寒意,語氣驚悚:“別忘了你正在埃克斯特,正在龍霄城,遠離你的國王父親,你的隨員們都不在身邊。”
“而英靈宮很危險,很多索命的靈異故事都發生在這裡。”尼寇萊目光灼灼。
“沒辦法,畢竟我只有七歲嘛,”泰爾斯不管不顧,決心把主動權抓在自己的手裡:“你知道,我要是一不小心喪命在這裡,那你們……”
尼寇萊冷冷打斷他:“我們有無數方法,可以在不危及生命的情況下,收拾不聽話的小孩子。”
“而且不要忘記,”尼寇萊偏過頭,露出他背後那把形制特異的刀柄,毫不掩飾地威脅道:“我很擅長對付姓璨星的人,特別是冠着‘第二王子’頭銜的人。”
泰爾斯暗暗咬牙。
“十一年前在戰場上殺死了溯光之劍,你就這麼沾沾自喜嗎?”史萊斯的眼裡,穿越者不客氣地回敬道:“我見過戰場,知道那場戰役……他身被十一創而倒下,你不過是幾百個圍攻者的一員,恰巧刺出最後一刀而已。”
“比起逼着七歲小孩自殺,你的光榮戰績好不到哪兒去。”
尼寇萊默默看着他,緩緩放下抱着的手臂,臉上的內容慢慢從威脅轉變成殺意。
“好了好了,”史萊斯侯爵連忙走近兩人中間,微笑着打圓場:“作爲同盟,我們不該在目的達成前就毀約……這可不是做交易的好方法。”
“也許努恩王該找另一個同盟,”泰爾斯冷冷地回話:“隨時可以爲他把命送掉的那一種。”
“這裡不是你可以發號施令的星辰,帝國小屁孩,”尼寇萊諷刺道:“你最好搞清楚這一點。”
“你必須仔仔細細地按照我們說的去做……”
“要不這樣如何!”第二王子打斷了尼寇萊。
在尼寇萊嚇人的臉色前,泰爾斯一聲失笑,表情瞬間變冷:“我去找五位大公,跟他們好好談心。”
史萊斯皺起眉頭。
“比如:努恩王正在尋找害死他兒子的幕後兇手,而你們都在他的懷疑名單上……”
尼寇萊和的史萊斯表情慢慢變了。
在尼寇萊殺人的目光和史萊斯緊皺的眉頭前,泰爾斯淡淡地威脅道:
“而最後,無論他確認是誰,努恩都要把對方抽筋扒皮。”
“然後會怎樣呢?對了,兇手警惕更甚,努恩的復仇失敗——除非他要同時幹掉五位大公。”
“第二天,兇手就會回去自己的領地,繼續逍遙自在,恨意唯有加深。”
“然後,十年或八年,等到努恩死去,等到選王會上,等新的共舉國王加冕……”
泰爾斯眯起眼睛:“祝沃爾頓家族好運——我很期待,在未來代表星辰,跟新國王建立良好的外交關係,支持他和大公們處理埃克斯特的內政。”
“比如,把沒有繼承人的龍霄城,封給另一個統治家族?”
尼寇萊和史萊斯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所以,最好尊重一下星辰的未來至高國王,北地人。”泰爾斯冷哼一聲:“用你的說法……仔仔細細地,按照我說的去做……”
“還有,別叫我帝國人,你每提醒一次,都讓我覺得自己不在埃克斯特,”泰爾斯表情自在,他不客氣地舉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輕點着,留下一句讓白刃衛隊首領臉色發青的話:
“而是在偉大帝國的……”
“北地行省。”
星辰王子再也不理表情精彩的兩人,轉身離去。
————
“你在看什麼?”
鎧區的街道上,米蘭達轉頭問着科恩。
“沒什麼,”科恩把視野從小巷裡收回來,嘟囔着,“剛剛在小巷裡看到個好奇怪的人,腰上彆着兩把劍……”
“劍?”米蘭達神色一凜:“會不會是我們的目標?長得什麼樣?”
“他長得一副……不行,剛剛沒太在意,”科恩死命撓了撓頭,緊皺眉頭:“記不住他的臉……”
米蘭達嘆了一口氣:“警醒些,大皮帶說了,這裡最近來了些生面孔。”
就跟我們一樣。
兩人轉過一個街角,來到一家清冷的肉鋪門前。
“額……你是這兒的老闆?”科恩敲了敲賣肉的大木窗,問着裡面那個忙碌的遠東人:“顧……先生?”
那個剁着肉的遠東人緩緩擡起頭。
身材中等,眉眼平坦,直髮黑眼,跟星辰裡的遠東人沒什麼區別——科恩想道。
遠東人看了兩人一眼,然後重新低頭,料理他的肉。
科恩一怔,繼續開口道:“嘿……”
但遠東人卻直接出聲,把他的話噎在嘴裡。
“城內一個銀幣,城周兩個,上三區加一個銀幣,有關貴族和官員再加一個銀幣,”肉鋪老闆,顧在案板上剁開一道大骨,熟練地道:“伯爵以上加兩個,大公和國王乃至神殿,兩個金幣起跳。”
“什麼?”科恩露出困惑的表情。
米蘭達則若有所思地看着顧的案板。
“情報的價格,”顧頭也不擡,操着他特殊的北地口音通用語道::“不講價。”
“哈?”科恩皺起眉:“一個銀幣?”
“如果是惹了事,要居中調和,”顧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把一道切好的肉掛上掛鉤,話語毫不拖沓:“則看惹到什麼人,一般人九個銀幣,格里沃一個金幣,烏拉德兩個,龍翼廣場的商人們五個,士兵兩個,貴族或官員三個,伯爵以上,無能爲力。”
“要是惹了神殿或國王……”顧擦了擦手,擡起灰暗的目光瞥了兩人一眼:“趕緊滾,別帶晦氣過來。”
科恩滿面疑惑地問:“爲什麼商人要五個?比貴族要價還高?要知道……”
下一刻,顧舉起右手,止住了科恩的話。
然後,肉鋪老闆不動聲色地默默伸出左手,平攤向上。
科恩又愣住了。
但還不等科恩反應回答,米蘭達就一把伸出手,摘掉了科恩腰間的錢袋。
“我們想問,最近這個區所發生的事情,兩撥劍手曾經在這裡打鬥……”在科恩憤恨的目光下,米蘭達怡然自得地掏出一個北地金幣——刻着耐卡茹頭像和龍的金屬小圓片。
那是我找卡斯蘭換的錢——科恩翻了個白眼。
米蘭達淡定地鬆開兩指,金幣翻落到顧的手上。
“看來是慷慨闊綽的外地顧客,”顧眯眼,舉起手上的金幣,彈了彈錢幣邊緣,吹了一聲口哨:“只是情報的話……我可找不開零。”
“多的當作小費。”米蘭達語氣不變,眼神犀利:“只要物超所值。”
小費?
科恩瞪着眼睛看着那個金幣,又看看米蘭達,眼裡投射出難以置信:
你會不會算數啊,我的大小姐!
顧輕笑一聲,但下一句話讓兩人同時一怔:“沒有。”
米蘭達蹙緊眉頭:“什麼意思?”
“你要問的情報,什麼劍手打鬥的,沒聽過。”顧搖搖頭:
“看在金幣的份上,你們可以換個問題。”
米蘭達轉頭深思。
“那附近有沒有什麼新來的、奇怪的劍手出沒?”科恩想起剛剛的見聞,沉吟道:“對了,我好像看到一個帶着兩把劍的劍手……”
顧眼神一凝。
兩把劍。
奇怪的劍手。
他在心底微微嘆息。
難道是你?
“也沒有,”顧淡定地收起金幣,低下頭繼續忙手上的事情:“好了,限額用完,你們可以走了。”
兩人齊齊一愣。
警戒官和大小姐莫名其妙地對視了一眼。
米蘭達眼中盡是惱怒,科恩則攤了攤手。
等價交換……這個原則不是所有地方都行得通。
“你——”米蘭達正要出聲,卻被科恩拉住打斷了。
金髮警戒官呼出一口氣,哈哈一笑。
下一秒,科恩砸出一拳,重重敲在窗框上。
“咚!”
顧擡起頭,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我知道,在很多局勢緊張的地方,比如戰場上,無論是酒吧還是店鋪,都有個規矩,”科恩彎起嘴角,看着滿臉冷漠的顧,滿臉真誠:“叫‘第一課’,對麼?”
顧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他。
“新來的人和外來者,在第一次都會被耍一頓,丟點錢財,吃個教訓。”科恩輕輕敲擊着窗框。
“同時也試探一下新人的底細。實力強、後臺硬的就來找回場子,握手言和;實力弱的麼,”科恩閉眼頷首道:“吃下悶虧,下次他們就會客氣點。”
科恩歪過頭,斜倚在窗邊,露出微笑。
他學着剛剛顧的樣子,吹了聲口哨:
“所以,做老闆的,一般都得有副好眼力。”
“可別找錯對象了。”
米蘭達看着科恩一副老兵痞的樣子,心裡默默微笑。
這個笨蛋。
在西部前線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呢。
“噢,”顧眯着眼,翹起嘴角:“所以,你們是實力強,還是後臺硬?”
“也許兩者兼備?”科恩無奈地吐了一口氣,亮出他腰間的佩劍:“既然你已經收了錢……。”
顧輕嗤搖頭:“我已經給了你們回答。”
“那不是我們滿意的回答,是敷衍。”米蘭達寒聲道:“我們不想來硬的。”
顧挑了挑眉毛。
從動作看得出來,兩個人都是狠角色。
男的大概是個戰士,擅長正面突擊和戰場技法,女的……
奇怪,看不出來。
沿街的傢伙們不是瞎子——偷兒、乞兒、騙子,應該也不敢動他們。
然而……
“再說一遍,我們要找一羣奇怪的劍手,超階上下,”科恩露出笑容:“跟軍火黑市有關聯,下手狠辣,比起一般的劍手……可能略強一些。”
顧吸了一口氣,輕輕嘆出。
一羣奇怪的劍手麼。
真是的。
還差點以爲是來找你的呢。
黑劍。
下一刻,米蘭達和科恩的眼中,遠東人綻出無奈的微笑。
“黑市交易的話,烏拉德比我熟,但是你們要找的那羣人嘛……”
“好吧,”顧一邊笑,一邊從容地拔起案板上的剔骨刀:“這裡……”
“的確有幾個奇怪的人……脾氣不好,生人勿近……”
“拿着劍,用着終結之力的那種……”
米蘭達和科恩彼此交換了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