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瞬間,泰爾斯想通了很多事情。
在龍霄城外,尼寇萊曾經告訴他,“國王的人”在星辰境內追查,發現了災禍之劍刺殺摩拉爾的線索。
再加上泰爾斯在要塞之前的遇刺也與災禍之劍有關,兩條線索合一,從而牽扯出了佩菲特大公。
但米蘭達和科恩已經證實,災禍之劍不過是吸引他們來此的幌子。
也就是說……所謂“國王的人”追查到的情報也是謊言,是爲了把努恩王的目光吸引到佩菲特身上的藉口。
問題是,“國王的人”——整個埃克斯特,誰既有資格也有能力作努恩王的耳目,替他跨境查案,再傳回編造的假情報?
而現在……
泰爾斯目光復雜地看向眼前的紅袍女士,看着她交握雙手,平靜而和善地立在厚門前。
不僅如此。
爲什麼倫巴這麼大的行動卻沒有驚動龍霄城,爲什麼他的軍隊能瞞天過海地入城,爲什麼他能輕易地找到如此之多的人脈……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拉斐爾站在最前面,科恩和米蘭達分立左右。
這位秘科的年輕人臉上早已沒有了之前的淡然,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警戒與凝重。
“我以爲會是來換班或巡視的人,但是……”科恩滿面狐疑地看着似笑非笑的紅女巫,小心翼翼地低聲道:
“情況不妙,對麼——那個老婆婆是誰?”
“很不妙,”米蘭達按住劍柄,在拉斐爾身後輕聲回答:“我想,那是紅女巫。”
科恩不再說話了,他的眉毛再次緊皺起來。
泰爾斯抓緊了身後的小滑頭,感覺到她手心裡的微微顫抖。
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鎮定。
如果紅女巫也參與其中,那就代表……
“卡珊女士,”拉斐爾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老婦人,“難怪我這麼容易就混進來了。”
“您知道我會來,專門設好了陷阱?”
卡珊靜靜地看着他,突然咧嘴一笑。
“我從八歲起就開始跟秘科打交道,”老婦人臉色祥和,眼神裡沒有絲毫波瀾,“實在是太瞭解你們了。”
拉斐爾臉色微動。
泰爾斯眉頭一聳:八歲?
暗室流行僱傭童工嗎?
他暗暗腹誹。
“至於你。”
“你還是太年輕,小朋友,”紅女巫淡淡道:“如果是莫拉特那個傢伙,大概在進城時就察覺到不對了。”
拉斐爾沒有說話,一雙紅眸微微顫動,臉上的緊張卻沒有絲毫放鬆。
在秘科里耳濡目染多年的他深深知曉,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老婦人蘊藏着多可怕的能量。
“該死,”科恩側過頭,嘴角微微抽搐:“那就是紅女巫?她在埋伏我們?”
羅爾夫搖了搖頭,臉色嚴肅——他從風中感覺到了什麼。
“如你所見,”米蘭達的目光盯死在卡珊身後的大門處:“我感覺得到,外面埋伏着不少人。”
悄然潛行,出其不意地突圍——這是他們最大的優勢,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懷亞臉色難看地咬了咬牙齒,這位護在泰爾斯身前的侍從官低聲道:“她站得離我們很近,這個距離,也許我們可以……”
“不行。”米蘭達乾脆利落地回答。
科恩眉頭一皺:“爲什麼?”
“因爲她是紅女巫。”拉斐爾目光不動,嘴脣微啓,替米蘭達回答。
傻子纔會相信,她會毫無準備地來攔截他們。
不能輕舉妄動。
警戒官聞言不甘心地咬咬牙。
這一輩子的倒黴事,大概有一半都在今天遇上了。
“找找看有沒有別的出口,”米蘭達低聲道:“實在不行,再從她那裡突圍——他們肯定準備周全。”
正在此時,對面的卡珊女士卻輕輕地笑出聲來。
笑聲蒼老,卻溫暖祥和。
隨着她的笑聲響起,星辰一方的所有人都如臨大敵。
“拉斐爾·林德伯格,大荒漠裡的流浪孤兒,現在則是黑先知最看重的年輕人,”只聽卡珊微笑着道:“你就用這樣的方式,來報答教養、培育了你十二年的亞倫德家族?”
“怎麼,亞倫德公爵對你不好嗎?爲什麼要背叛他?”
拉斐爾一動不動。
泰爾斯則臉色一變。
他有些擔心地看了另外兩人一眼,但米蘭達似無所覺,科恩則一臉疑惑。
“但你也是知道的吧——看看你的這副眼睛,”卡珊嘆了一口氣,似有些惋惜地繼續道:“你永遠不可能成爲他們的一份子。”
泰爾斯的眼裡,拉斐爾的背影依舊不爲所動。
但從他被割開一半的袖子上,王子注意到,拉斐爾手腕上的筋腱微微一緊。
他在動搖——泰爾斯的心裡,一個聲音小聲地道。
“而您,亞倫德小姐,”紅女巫轉過頭,看向一邊的米蘭達,露出一個母親看女兒的慈愛眼神:“你有想過嗎?”
米蘭達一怔。
“爲什麼是拉斐爾,爲什麼是他呢,”卡珊慢吞吞地道:“爲什麼黑先知會選擇無權無勢的他,而不是任何一個有前途的貴族?”
臉色冷淡的女劍士,聞言卻不由得微微蹙眉。
“別聽她的話!”
拉斐爾側身對着紅女巫,臉上的表情如臨大敵:“哪怕一個字……都不能聽!”
“看看您的父親……若您心中依舊顧念北境,不想這片珍貴的土地被卑鄙的手段奪走,北地女孩,”紅女巫微笑以對:“埃克斯特王國,將永遠爲你敞開大門——北地只屬於北地人。”
泰爾斯微微皺眉——他總覺得這句話哪裡有些不對。
但米蘭達只是緊緊蹙眉,一言不發。
不知她心中所想爲何。
紅女巫再次轉過腦袋,看向那個金髮的高大身影。
正在擔憂的科恩,只覺得頭皮一麻。
“啊,來自沃拉領的科恩·卡拉比揚警戒官,”這一次,卡珊笑容燦爛:“你啊……”
“等等!”
科恩臉色一變,直接打斷了她:“別廢話了,老太婆!”
想起拉斐爾的告誡,科恩繃起臉,一副兇相地抓着劍柄。
他猛烈地搖頭,神經緊張地噴出下面的話:“你說的所有字,我一個話都不會聽!”
米蘭達翻了個白眼,從鼻子裡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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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爾微微挑眉。
這傢伙……都緊張得語無倫次了啊。
但紅女巫看着不客氣的科恩,卻只是搖頭笑笑,表情祥和。
就像在看一個淘氣的小孩子。
“哦,不,小科恩,”卡珊啼笑皆非地晃晃腦袋,無奈地道:“我只是想說……”
“你長得真帥。”
科恩兇狠猙獰的臉色,爲之一僵。
不僅僅是他,泰爾斯也揚起了眉頭。
啊?
“什麼?”
科恩一臉懵懂,他眨眨眼睛,驚異地問:“你剛纔說……”
“我說了,別聽她的話!”
“紅袍的言語迷亂神智,女巫的詛咒幻惑人心,”拉斐爾狠狠地吐出一口氣,不斷打量着周圍的環境:“紅女巫卡珊極度擅長說謊,她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她是世界上唯一能騙過黑先知的人!”
卡珊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眼神像是在說:是麼。
泰爾微微一震。
騙過黑先知?
他想起了自己在閔迪思廳與莫拉特的對峙,想起莫拉特的異能,想起那次在約德爾和瑟琳娜的聯手幫助下,才艱難過關的訊問。
而紅女巫……居然能騙過那個黑衣老頭?
那豈不是——莫拉特那種辨謊異能的剋星了嗎?
科恩則結結實實地一愣。
等等。
“她,說謊?”科恩眨了眨眼,有些疑惑,轉過頭道:“但她剛剛說我長得帥……”
米蘭達和拉斐爾一起轉過頭,同時怒形於色地大喝道:
“閉嘴!”
科恩只得悻悻地合上嘴巴。
“老天,我有種感覺,”懷亞嘆了一口氣:“她光憑嘴巴就能削弱我們一半的士氣。”
羅爾夫意義不明地嘟囔一聲。
泰爾斯沒有說話,他只是頭皮發緊地看着紅女巫。
對方明明只有一個人,但第二王子此刻卻覺得:就算這邊的所有人綁在一起——也比不上對方的一個人。
“沒有其他出口。”米蘭達把目光從角落裡收回,搖搖頭。
“現在要怎麼辦?”科恩吐出一口氣,不滿地低聲道:“乾耗着?”
“我來拖延時間,你們慢慢散開,”拉斐爾微微地扯起嘴角——泰爾斯不知道他是怎麼練就不動嘴脣就說話的絕技的——說道:“尋找機會,一起出手,看看能不能擒下她。”
“據聞紅女巫的實力不高,”拉斐爾眯起眼睛:“但要小心,她可能帶着鍊金球一類的裝備。”
“好……等等,什麼叫‘據聞’?”
“就是字面的意思:據聞。”
然而就在下一刻,泰爾斯成爲了紅女巫下一個開口的對象。
“泰爾斯王子,”老婦人的目光投向王子,神色複雜,表情憐憫,“再次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泰爾斯表情微動:“當然也是我的榮幸——如果我不是在牢房裡,而你也不站在倫巴那一邊的話。”
“殿下,”拉斐爾對着泰爾斯微微搖頭,眼神微眯:“謊言。”
泰爾斯點點頭。
第二王子在心中不斷重複着拉斐爾“女巫的詛咒”的話,來告誡自己:要小心。
相比起在閔迪思廳裡面對黑先知,相比起莫拉特給他的感覺,相比起那令人無時無刻,都緊繃着神經的巨大壓迫力……
這位老婆婆帶給他的,是若有若無的不安感,讓人心中發毛,莫名惶恐。
特別是——對於她接下來將要說出什麼話的驚惶忐忑。
卡珊嘆了一口氣,神色真誠地對他搖搖頭,臉上的褶皺微微波動,似乎非常無奈。
“真的很抱歉,但既然您已經來到了巨龍的國度……”
“鑑於您等會兒就要回到牢房裡,也許終生與自由無緣,”只聽老婦人哀慼地道:
“您還有什麼話……”
“要我順便帶給她的嗎?”
泰爾斯微微皺眉,心中暗暗警惕:“誰?”
“還能是誰,”只見卡珊嘆了一口氣,神色微妙,嘴角帶笑,似乎在回憶着什麼:“當然是美貌而聰慧的……”
“瑟蘭婕拉娜女士。”
聽見那個名字的剎那,泰爾斯頓時心生動搖,渾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