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舍卒(上)

“不行。”

在沃格爾提出他的想法後,馬略斯斷然拒絕:

“現在再動手狙殺,太冒險了。”

沃格爾皺眉:

“這是你最先提的,現在倒改口了?”

馬略斯搖搖頭:

“現在他有了再正當不過的理由,以復仇之名,求殿下見證決鬥。”

沃格爾不屑冷哼:

“正當個屁。”

他們身前,泰爾斯仍舊死死地盯着挾持人質的安克,思緒混亂不已。

怎麼辦?

拒絕他,允許他,殺了他,說服他……

好亂。

“拜拉爾!”

大廳裡,出面溝通的戈德溫伯爵怒形於色,發聲痛斥:

“你太僭越了!譁衆取寵,脅迫殿下,這豈是君子之行,臣子之舉?”

但是安克顯然早有準備,他毫不退縮,昂然回首:

“難道身爲星辰的子民,不是每個人都有權,向我們的至高國王發出訴求嗎?”

他的手勁讓被挾持的老男爵再度痛苦呻吟。

“難道聆聽每一個子民的真誠呼聲,不是每一位國王該有的義務嗎?”

安克的話語響徹大廳,不但讓泰爾斯蹙眉更重,也讓本就不安的賓客們更加躁動。

戈德溫伯爵一時語塞,找不到反駁的話——無論是“訴求”還是“國王”,這些字眼所組成的陷阱都太明顯,也太危險。

馬略斯沒有理會場中的情況,沉穩如故,繼續與副衛隊長低聲溝通:

“如果我們搶先動手,錯的人就是泰爾斯殿下,是膽怯、無能、卑鄙的滅口之舉——在他的閔迪思廳,在他舉辦的宴會上。”

沃格爾略一思忖,果斷道:

“衛隊可以承擔責任,你和我。”

“必要時引咎辭職,與人無尤。”

但馬略斯搖搖頭:

“你覺得人們會在乎?”

他語含深意:

“王室衛隊,重點永遠在王室,不在衛隊。”

聽着身後兩位衛隊長官的對話,泰爾斯內心越發沉重。

怎麼辦?

“泰爾斯殿下!”

安克回過頭來,期待地看向此刻站得最高的人:

“天理昭彰在即,只待您一聲令下。”

“你怎麼敢!”

他的咄咄逼人再次引來戈德溫的痛斥,但安克不管不顧,只是盯死泰爾斯。

就像盯死他的獵物。

“拒絕他,殿下。”

沃格爾面露怒意,在泰爾斯身後輕聲道:

“星辰之主,王室威嚴,絕不容人脅迫。”

泰爾斯下意識就要張口,可是馬略斯的聲音從另一側輕輕傳來:

“然後逼他殺了男爵?”

“讓殿下變成冷血的旁觀者,謀殺的縱容者?”

“別忘了,那還是侍奉王室的璨星七侍。”

泰爾斯的牙齒登時如有千斤沉重,讓他發不出聲。

沃格爾當即反駁:

“那也不能助長‘生死決鬥’這樣的野蠻陋俗!殿下沾染北地影響,留人話柄還是其次,倘若王國日後有效仿者……”

戈德溫伯爵與安克的高聲互斥,馬略斯與沃格爾的低低爭吵,賓客人羣的來回爭論,無數的聲音從地獄感官裡進入泰爾斯的感知範圍,撼動他的意識,打擊他的精神。

讓本就經歷了一夜宴會折磨的他,疲憊不堪。

馬略斯的聲音在繼續,平靜淡漠,反駁着沃格爾:

“無論這習俗有多惡劣多落後,卻也是殿下力拒努恩王的手段,傳爲美談,已成標誌,現在否認它……”

那是個誤會。

泰爾斯心力交瘁,面無表情。

當年他只是,只是嚇嚇北方佬,而努恩從未——爲什麼搞得好像他真跟天生之王決鬥過似的?”

泰爾斯在心底裡重重嘆息。

當初,他爲什麼要向努恩王提出決鬥呢?

天知道他有多後悔。

還有,這件事到底是誰傳出去的?

當年的英雄大廳,在場的埃克斯特大公們,嘴巴就那麼不嚴實嗎?

衛隊中一陣小小的騷動:D.D表情扭曲,拖着哥洛佛的鎖錮,努力擠到兩位長官面前。

“請讓我和他決鬥吧,殿下,長官。”

多伊爾按住哥洛佛,強忍着情緒,死死盯着挾持自己父親的仇人: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殺了他——這僅僅只是兩個家族的恩怨。”

D.D面色焦急,期待又緊張。

沃格爾在鼻子裡輕嗤一聲,不屑之至。

泰爾斯的面色陰沉不定。

“那便正中那傢伙的下懷。”

馬略斯搖搖頭:

“拜拉爾死於爲父報仇的光榮決鬥,他的遭遇會得到最大程度的緬懷和諒解,沒人會記得他的不法之行與別有用心。”

“殿下包括王室會被逼到風口浪尖,落得仗勢欺人、草菅性命的罵名。”

大廳中,安克冷靜清晰地反駁着戈德溫伯爵的斥責,多伊爾男爵在他的劍下顫抖,聽衆們的議論此起彼伏,越發躁動不安。

D.D咬緊牙關。

馬略斯的話語越來越凝重:

“而他還僅僅只是某人的工具,是檯面上的棋子。”

棋子。

【孩子,堅強起來。】

【不要成爲一枚被任意擺佈,隨意犧牲的棋子。】

冥冥中想起法肯豪茲的話,泰爾斯繃緊了手臂上的肌肉。

“至於那些臺下的人,背後的手……”

馬略斯把下面的話按在心裡:

也許會趁着拜拉爾之死,渲染這件原本只是契約糾紛的案子,將它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比如王國統治。

多伊爾和拜拉爾。

整個王國上下,跟他們類似的案子能數出多少?

跟他們不同的情況又剩多少?

與他們各有異同,互爲參考的例子,還有多少?

馬略斯目光凝固。

不,它會被賦予別樣的意義,成爲之後一系列政治風暴的導火索……

“但是,馬略斯,”泰爾斯努力不去在意無數人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側過頭,悄聲開口,字句疲乏:

“他只是個被形勢逼得鋌而走險,孤注一擲的人。”

馬略斯望着目光灼灼的安克,眯起眼睛。

“所以他既頑固又危險。”

“更甚他背後的有心人。”

守望人陰沉地道:

“是一枚好棋。”

“一柄好劍。”

好棋。

泰爾斯沒有答話,只是閉上眼睛,疲憊更甚。

“殿下!”

安克越發不耐煩,催促聲蓋過戈德溫伯爵的痛斥:

“是什麼讓你猶豫至此?”

只見拜拉爾家的犯禁者向前一步,讓周圍的衛兵越發緊張的同時,他舉起手中短劍,直指臺階上的星湖公爵!

“對公道正義的躊躇,還是對帝國傳統的迷惑?”

安克怒視着泰爾斯身邊的多伊爾:

“抑或親疏有別,你寧願包庇麾下的封臣,身側的親衛?”

D.D面色變幻,涌現怒容。

“就沒有辦法了嗎?”

多伊爾的拳頭在顫抖,哥洛佛不得不死死拉住他:

“就任憑這個混蛋在這裡大放厥詞,傷害我的父親,損害殿下的名譽……”

“本來最好的辦法,是事前就加強排查,壓下風波,”馬略斯沉聲道:

“讓這傢伙開不出口。”

“讓守衛們把此事擋在廳外,讓它不存在——無論是這個案子還是刺殺或挾持。”

沃格爾的臉色越發不好看,D.D則越發焦急:

“公爵殿下……”

賓客們的議論聲再度迎來一波高潮,其中不乏激烈的爭吵。

不少人怒斥着安克的不敬之舉,但拜拉爾家的兒子怡然不懼,或巋然不動,或揚聲反駁。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着,只覺手心裡的指甲越發扎人,疼痛不堪。

就在此時。

“我想到了。”

馬略斯低聲開口,吸引了衛隊衆人的注意:

“還有一個辦法。”

“既能救男爵一命,也能解困局。”

沃格爾和泰爾斯齊齊側目。

但馬略斯卻轉向了多伊爾:

“準備決鬥吧,D.D。”

多伊爾本能地應是,反應過來後頓時錯愕:

“好的——長官?”

只見馬略斯的臉色淡漠如故,唯有語氣漸趨凝重:

“但是,丹尼·多伊爾先鋒官。”

他少有地稱呼多伊爾的全名,讓後者一陣緊張。

“你仔細聽好了。”

下一刻,守望人的話讓所有人盡皆色變:

“你要死。”

泰爾斯愣住了。

同樣愣住的人還有沃格爾,以及周圍的衛隊成員。

什麼?

“這場決鬥,”馬略斯淡淡地道,目光卻定死在D.D的身上:

“你必須……”

“死在他手裡。”

泰爾斯反應過來,悚然一驚。

有此反應的不止他一人。

“什麼?”沃格爾難以置信地看向守望人。

“對手想藉衆怒發難,我們就原數奉還。”

馬略斯淡然回頭,不去看徹底愣在原地,神情恍惚的多伊爾。

“多伊爾接受決鬥,卻被對手所殺——這樣一來,無論原委如何,拜拉爾家大鬧宴會,借外來惡法,殘殺本國同儕,他們天然理虧,大家記得的,只有你們家的忍辱負重,與泰爾斯殿下的迫不得已。”

“事後,王室自可居中主持公道,佔據道德高地,平息餘波。”

在衆人驚詫的眼神中,馬略斯淡然若無其事,訴說着他這個可怕的提議:

“殿下並不知情,不偏不倚。”

“多伊爾不避責任,一力擔當。”

“故事結束。”

衛隊中一片沉默。

“死……”多伊爾愣在原地,回不過神來。

唯有沃格爾渡過了最初的驚愕,皺眉質疑:

“但是這樣,多伊爾家族那邊……”

“兒子光榮地爲父出戰,死於決鬥,保全王室顏面,”馬略斯盯着癱倒在地上的老男爵:

“父親窩囊地逃避責任,死於謀殺,連累王國大亂。”

“事關大局,他們知道該怎麼選擇。”

泰爾斯看見,多伊爾微微一顫,滿面失神。

彷彿從前的那個D.D消失了。

“不,”泰爾斯下意識地道:

“肯定有更好的辦法……”

可這一刻,無論沃格爾還是馬略斯,似乎沒人在意他的話。

“可那之後,”沃格爾抱起手臂,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這條出路的可能與利弊:

“璨星七侍,他們對王室的態度……”

D.D怔怔地擡起頭。

“有利必有弊,但那就不是你我能置喙的範疇了,而是陛下與御前會議上諸位大人的考量。”

馬略斯淡淡道,就像泰爾斯回到永星城的那天,“建議”他待在馬車裡一模一樣:

“棋局裡,拜拉爾只是棋子,璨星七侍也是棋子,你我亦是棋子。”

“只能選擇損失最小的走法。”

泰爾斯恍惚一滯。

棋子。

又是棋子。

受人擺佈的棋子。

“這值得嗎?”泰爾斯輕聲開口。

但馬略斯依舊在與沃格爾討論,沒有注意到他。

“那麼,先鋒官多伊爾,你有多想救你父親的性命,救你的家族,救殿下脫出當前的困境?”

沃格爾輕聲問着已經說不出話來的多伊爾——這還是他第一次直面D.D,稱呼他的姓氏職位。

D.D又是一顫!

但沃格爾進逼不休:

“到了願爲之赴死的地步嗎?”

多伊爾擡起頭,語氣惶恐不已,呼吸急促不安:

“我,我……”

沒人知道他要說什麼。

“那傢伙的站位鬆懈了,”一邊的哥洛佛突然出聲:

“長官,讓我繞到後方,我有自信能一劍斃命……”

多伊爾看向他的搭檔,眼裡重新有了色彩。

可馬略斯平穩地打斷他們:

“這是唯一的方法。”

“有人設下了無解的棋局,而我們只能做出最理性也最簡潔的選擇。”

守望人看向魂不守舍的D.D:

“舍卒。”

他再看向難以置信的泰爾斯:

“保王。”

衛隊再次引來沉默。

泰爾斯閉上眼睛,鬆開拳頭。

舍卒。

保王。

誰是卒。

誰是王?

但大廳中,安克顯然厭倦了戈德溫伯爵等人的糾纏,不想再拖:“殿下——”

“這值得嗎!”

泰爾斯猛地睜眼,高聲打斷了他!

星湖公爵憤而開口,把大廳的注意力再度吸引到自己身上:

“值得嗎?”

星湖公爵向前一步,目光復雜地看着他宴會上的攪局者,語氣飽含着雙重的憤然與不平:

“安克·拜拉爾!”

“無論是誰指使的你,他們和他們的陰謀算計,值得你甘作棋子,用性命交換嗎?”

安克愣了那麼一瞬。

不止他,衛隊的衆人也愣了一刻。

幾秒後,挾持者放聲而笑。

“指使?”

安克首先恨恨地瞥了一眼狼狽的老男爵,隨後冷冷開口:

“您不相信,是嗎?”

“遇到類似的事情,您就覺得是政治陰謀,覺得別有用心,覺得是利益算計,”安克冷笑着,短劍指向身周的人羣,讓賓客們一陣騷動:

“就像大部分高高在上事不關己,冷血無知自作聰明,自詡道德又自私虛僞的蠢貨們,在獵奇旁觀時所以爲的那樣。”

泰爾斯蹙起眉頭。

“‘何必呢,總有其他辦法’他們這麼說,‘居心叵測,博人眼球’他們也這麼說,‘這事沒那麼簡單,一定是個陰謀’他們還這麼說。”

“就像現在的您一樣。”

安克淒涼地道:

“你不相信我所做的一切,已經是我,是一個還有血有肉的人,最後最絕望的選擇。”

有那麼一瞬間,泰爾斯覺得自己讀懂了對方眼中的意味。

但這種感覺隨即飄然遠去,安克的目光重新變得陌生。

泰爾斯沉默了一刻。

“那你的武器是哪裡來的?”

王子沉聲開口:

“宴會的安保很嚴格,你不可能單獨帶進來。”

安克一怔。

他看向手中的短劍,先是哂然一笑,之後目光轉冷。

“對於遭受不公,出路斷絕的人而言,殿下,”安克·拜拉爾重新看向泰爾斯,語氣哀傷而堅決:

“反抗的武器俯拾皆是。”

“觸手可及。”

他不顧戈德溫伯爵簡直要氣瘋的怒吼,劍鋒重新抵上男爵的脖頸。

“殿下,爲我選擇吧——謀殺,還是決鬥?”

泰爾斯嚥了咽喉嚨。

D.D表情一緊,恍惚的眼中重新有了焦距,折射出其中的掙扎。

馬略斯的目光從旁投來,落在泰爾斯的身上。

卻比此刻此刻,大廳中任何人的目光,都要更具殺傷力。

舍卒。

保王?

安克、D.D、馬略斯,三者的目光齊齊聚焦。

而泰爾斯只覺口乾舌燥。

但下一秒,另一個高亢尖利的女性嗓音劃破了空氣:

“狗屁的選擇!”

“狗屁的拜拉爾!”

所有人齊齊一驚,轉目望去,發現是從人羣中掙脫,形容狼狽卻面露狠色的多伊爾男爵夫人。

她的呼吸顫抖着,厚重的妝容早已花成一片,華麗的衣裝也凌亂不堪,但她還是咬牙切齒地舉起手指,直指挾持者:

“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崽子!除了會在千里之外的某個破塔裡舞刀弄劍花天酒地之外,還懂什麼!”

“你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渣——你自己不知道嗎!”

安克一愣,隨即皺起眉頭。

像是恐懼到了極點的人絕地反彈一樣,男爵夫人的表情扭曲起來。

“再嫁到多伊爾家之前,我的前夫就出身鴉啼鎮的商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父親是個什麼腌臢貨色!”

“拜拉爾!哈,那個狗孃養的王八蛋!年輕時就是個一等一的無賴騎士,輕佻又虛榮,連騎士比武都要弄虛作假!”

男爵夫人滿臉鄙視與憎惡:

“好大喜功又剛愎自用,目光短淺卻貪得無厭!”

“若非靠着血色之年後,四個堂兄弟和兩個親兄弟都齊齊死個精光的狗屎運,鴉啼鎮男爵什麼時候輪得到他!”

安克有些出乎預料,不知作何反應:

“你……”

“作爲領主,你父親只知橫徵暴斂,竭澤而漁!在他治下,鴉啼鎮役外加期,稅外加費,偏偏刑罰嚴苛從不寬宥!結果害得百業凋敝,民怨沸騰,吏治腐敗,賄賂橫行!”

安克氣惱不已:

“不,他……”

但男爵夫人顯然怒不可遏,根本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

“別的不說,就看他財政困頓卻不知悔改,非要窮兵黷武借債遠征,反而搭上無數人命……就爲了去荒漠冒險發橫財,搶戰功,掙面子?”

“難道還不夠清楚嗎?”

多伊爾夫人說得披頭散髮,氣喘吁吁。

但她尖利的嗓音越流暢,甚至能讓泰爾斯聽出幾絲顯然是從小養成,老大難改的西荒鄉下土音:

“鴉啼鎮上,從官吏到農民,從商賈到匠人,每個人都恨你的父親,恨得牙癢癢!”

“每年每月,窮愁潦倒不堪重負的人們嘯聚山林,幹起強盜買賣,波及周邊貽害無窮,從本地鎮民到一河之隔的鏡河都深受其苦,我的前夫就死在其中!”

“更別提每年都有數之不盡的流民丟下荒地,偷渡鏡河去往別的土地——包括多伊爾家的領地,只爲了吃頓飽飯穿件新衣!”

大廳裡,每個人都被男爵夫人的話吸引了注意,驚訝與議論席捲人羣。

“我再嫁之後,你父親居然還恬不知恥地向鏡河地區的領主們,索要這些流民的‘贖買費’!男爵——我現在的丈夫,只能時而掏錢塞他的胃口,時而安撫流民讓他們回去耕作勞動,避免盜賊增多危及周邊,而這就是你說的,狗屁的異地租佃!”

安克驚怒交加,一時說不出話來。

“在契約裡抵押土地?他媽的,你以爲舉國上下,哪個有操守的貴族會爲了搞錢,眼睛眨都不眨,就拿祖傳的封地人口作抵押?你以爲這麼多年,借給你父親錢的就只有多伊爾一家嗎!”

“無論商人還是貴族,騎士官吏,一旦還錢期限到了,他就拿貴族法條耍無賴,揚言要告債主‘謀害貴族,私授土地’——這種仗勢欺人又背信棄義,無恥下作的爛事兒,他比你老到多了!”

安克握着劍,顫抖不已,在議論聲中臉色蒼白。

男爵夫人不忿地大喊:

“面對這樣的無賴領主,拜拉爾族的封臣們離心離德卻怒不敢言——你以爲鏡河男爵是得有多像聖人,出手多麼大方,才讓他們哭天搶地,拼死拼活地來投奔?”

“爲了逃離你父親,爲了活下去,更爲了下一代的孩子,鴉啼鎮的人們心思活泛自尋出路,私下聯結共克時艱,這有什麼錯?”

在衆人們驚訝的眼神下,男爵夫人咬牙繼續:

“而我們多伊爾家寬大慷慨,看在世代爲鄰又沾親帶故的份上,租用他們的荒地,收取正常的稅例,安撫他們的精神,僱傭流亡的勞力,讓人們能夠正常生活不至於落草爲寇,甚至開道護路驅趕盜賊,維護兩地安寧……”

“不過在中間掙取一些利潤和方便,這有什麼錯?”

在安克的挾制下,老男爵一臉涕淚,滿面青腫,很配合地點了點頭,表情無辜。

男爵夫人越說越硬氣,叉腰直指:

“對你那個慾壑難填又志大才疏的無賴父親,爲了叫他不再發瘋,我們更是大發慈悲,出資緩急,就當打了水漂餵了狗……這又有什麼錯?”

“而現在你反倒來找我們的不是?還有臉面要跟我們決鬥?”

安克面色難看地面對着這些指責,呼吸加速。

“塔倫勳爵,”泰爾斯回過頭,向沃格爾悄聲道:

“剛剛,衛隊掌旗翼關於拜拉爾家族的情報,可否讓我過目一二?”

副衛隊長吃了一驚,顯然沒有料到公爵會向他開口。

可他只是猶豫了一瞬,就在馬略斯深思的目光中喚來下屬,將一沓紙張遞給泰爾斯。

“對這些領地裡的真相,你這個一年有十個月都不在家的小崽子,這個一身吃穿用度全是父親敲骨吸髓得來的小少爺……”

男爵夫人橫眉豎目,盡顯潑辣之相:

“你以爲自己在國外練了兩天劍,讀了兩本書,睡過幾個外地妞兒,就有資格向我們叫囂了嗎!”

“我,這……”安克嘴脣抽動,竟然一時無力反駁。

好嘛,泰爾斯一邊翻閱着情報,一邊暗暗道,他看走眼了。

這個大廳裡,面對鐵刺,依舊從容的女人……

也許不止那位埃莉諾夫人。

但是泰爾斯翻閱着紙張,皺起眉頭。

不行,上面頂多只寫了拜拉爾家族由來何處,歷史多久,譜系多遠,領地多大,變遷幾何,家裡還有幾口人……

完全沒有領地統治和兩家糾紛的這些細節。

找不到可以拿來反駁的證據。

“你說你要繼承父親的封地家產,爵位頭銜?”

男爵夫人冷哼道:

“那你怎麼不把你父親這些年對封臣、對子民、對鄰居,對王國,對所有人犯下的罪、累積的債、作過的惡、遺留的害,欠下的命,沾染的血,都他媽的一併繼承了去呢!”

“拜拉爾的小崽子!”

男爵夫人嘶聲吶喊完,整個人汗涔涔地軟倒下來,被幾位女眷扶住。

泰爾斯狠皺眉頭。

整個大廳都安靜了。

似乎所有人都在爲男爵夫人的這一波發揮而驚訝發怔。

就連多伊爾自己也僵住了神色。

“D.D,對麼?”

沃格爾稱呼着多伊爾的外號,他看着大廳中央的男爵夫人,神色複雜:

“你父親……娶了個好妻子。”

多伊爾怔怔地看着他的繼母。

哥洛佛一如既往面無表情,卻從旁邊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知道,”多伊爾神情恍惚,像是在自言自語:

“父親要再娶的時候……”

“這些年,我對她的態度一直不怎麼好。”

馬略斯沒說什麼,只是輕聲嘆息。

但泰爾斯沉重如故。

他知道,事情沒有結束。

幾秒後,大廳再度被洶涌的議論聲淹沒,每個人都在激烈討論着剛剛男爵夫人爆出的新消息。

安克艱難地轉過頭,發覺客人們的眼神發生了變化。

他們開始更多地看向他。

看向拜拉爾家族的兒子。

不。

不!

他在慌亂之外,還頗有幾分惱羞成怒。

“聽着,小崽子!”

多伊爾男爵夫人喘順了氣,又眼見賓客們議論紛紛,越發自信高傲。

她也不管一身的狼狽樣,冷哼一聲:

“我不管你是攀上了誰的高枝,聽了誰的命令,纔來害我們一家!害殿下的名聲!”

男爵夫人直指挾持着她丈夫的人,怒喝道:

“但你要是敢,就儘管動手試試!”

安克猛地一顫!

倒是被他挾持的老多伊爾男爵臉色一變,驚恐地道:

“那個親愛的……”

正意氣風發的男爵夫人垂下視線,面露狠色:

“你閉嘴!”

老男爵頓時一抖,乖乖合上嘴巴。

只見男爵夫人惡狠狠地看着面有難色的的安克,咬牙道:

“但我發誓,拜拉爾的小崽子!”

“我向落日,向皓月,向冥夜,向漠神,向我的姑祖母,向所有一切發誓!”

“如果今夜,我的丈夫受了哪怕一丁點傷害!”

她一臉狠毒:

“我會在餘生裡豁出一切,叫你剩下的兄弟姐妹好友親朋,以最痛苦最殘忍最可怕的方式,受盡一切你能想象得到的酷刑折磨!”

“我會讓他們最後哭着喊着,求我痛痛快快殺了他們!”

此言一出,衆人齊齊色變!

包括安克。

但男爵夫人顯然沒有注意到,她不顧急急給她打眼色的老男爵,揮舞手臂,嘶吼道:

“我會讓你們的家族,從此斷子絕孫!”

“就像你們本來該有的命運一樣!”

賓客們頓時大譁。

泰爾斯和馬略斯、沃格爾等人齊齊皺眉。

糟糕。

“果然,扯謊,狡辯,確實還是你們厲害。”

安克褪去臉上的猶豫和惱恨,重新變得冷淡:

“好啊,既然如此。”

“那就讓諸神決定我們的命運吧!”

他一怒之下手上用力,老男爵登時尖叫出聲:“不不不——”

“來啊,多伊爾的懦夫兒子!”

安克直視臺階上的D.D,怒吼着:

“下來,跟我決鬥,跟我了結這一切!”

“一切!”

男爵夫人看着驟然惡化的局勢,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嚇呆在原地。

D.D死死按住腰間武器,驚怒交加。

“話說早了。”

沃格爾看着周圍的輿論,又看向惱羞成怒,顯然已經不惜代價的安克,嘆息道:

“她演砸了。”

第619章 盟約番外五 小偷,騙子和強盜第217章 權力起自暴力(下)第10章 “老朋友”番外一 逆轉寒風第123章 陰暗面第115章 要笑第22章 彼方的黑先知第92章 是刀還是弩?第646章 埃克斯特人第26章 黑暗中的博弈(下)第23章 變種第71章 綁架大公?第7章 無力第12章 巨龍的榮辱 (上)第20章 星夜同盟(下)第8章 長生種(下)第29章 那一盾的風情第30章 異星第71章 衛隊之心第10章 幕後(上)第27章 勝與負第187章 重生(上)第10章 一刻鐘第725章 拿捏(上)第3章 血色星辰(上)第85章 三秒的戰鬥第6章 這只是開始第18章 梅里·希克瑟第66章 你是誰?第53章 五位大公第76章 亡魂的戰爭第78章 洗劍之殤第22章 終結之戰(下)第723章 拿捏(上)第40章 小菜一碟第99章 有話好說第84章 抓緊你的劍第82章 其中一枚第43章 最強的棋子(中)第71章 叫將第62章 歸途的迷惘第33章 捐血一袋,救人一命第57章 刑罰第213章 那一夜第629章 卡瑪是個婊第105章 謀反(中二)第8章 JC第114章 遠遠不夠第11章 霧中王第107章 歡迎來到星辰王國(下)第33章 亡號鴉第76章 說謊第140章 衛隊之哀第38章 聽政日第109章 我家(上)第47章 不以敵亡(下)第87章 我認識路第17章 上高中了第694章 開心扉第1章 父親與國王第171章 某人需要一個答案第16章 血脈永治第20章 血族的真型(下)第43章 計劃第15章 王子的最後第130章 H·N·璨星第105章 謀反(中二)第191章 重生(下)第1章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第53章 舍卒(下)第31章 大風將起第52章 不速之客們第39章 王國之怒第678章 爲我而死第37章 失敗第40章 前奏第724章 拿捏(下)第180章 不是巧合第81章 北地之道第46章 不以敵亡(中)第100章 幼崽第15章 龍血未乾第50章 百年棋局(上)第64章 交鋒時刻(下)第654章 狂舞之時第614章 門後第58章 八脈第39章 絕不屈膝第19章 血族的真型(上)第98章 弱者的武器(下)第3章 下棋(下)第38章 小滑頭的“安慰”第687章 異降(上)第43章 計劃第684章 洛桑第87章 鴉與雪刃(上)第634章 磨刀第66章 他/她的眼睛第123章 陰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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