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長生幾乎是心跳狂加地奔回了住處。
她在等謝嬰回來。
她幾乎想象得到他陰沉的臉色,但是她總覺得,一些事情即將出乎她的意料。
捏着汗溼的衣角,她沒有換下那件變爲鳳凰之後就幻化而成的七彩霓裳羽衣,明明是那樣嬌豔的顏色,卻怎麼都透出一股緊張與狼狽。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大殿內的燭火燃盡,直到她的冷汗浸透了衣服。
就在鳳長生以爲自己要等不下去的時候,那深深重門忽然一層一層地打開來。
恍若那日山下初逢,百年醉一夢。
鳳長生幾乎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年晚霞透光的鳳棲山,自己第一次看到了暈過去的他,那般青澀的妖嬈好看,卻偏偏宛如珠玉般溫雅圓潤,讓人幾乎放不了手。
然而,今日,依舊是一身黑衣的他,當年小小的巫師長袍被染上了幾分血色與殺伐。
他終究是長大了。
“長生,你長大了。”那人站在殿門口,無喜無悲的一句,在鳳長生心中掀起滔天的巨浪。
她突然有些想笑,然而浸了三更夜露的身子,沒來由的一個冷戰。
於是她沉默不語。
那人隔着殿內遠遠的紗幕,隱約能看到那端坐於牀前的女子。
女子一身七彩霓裳,透出那般驚人的豔色,連百花都爲之失色。
“阿謝,我想讓你回頭。”鳳長生攥着衣角的指節透出了微微的皚白色,有些清冷高傲的聲音,是謝嬰在習慣了她的軟糯撒嬌之後,很久都沒有聽過的。
“回頭?”謝嬰的語調不變,似乎依舊是平日裡的寵溺,像是往常一樣他低聲詢問她之後,那一個尾音上挑的“嗯?”字一樣。
謝嬰像是有些好笑的聲音由遠到近地傳來:“長生,如果你一夕之間,父母宗族皆爲戮沒,整個王國基業不存,族人苟延殘喘,你會回頭?”
鳳長生咬着嘴脣,沒有說話。
這是謝嬰第一次以如此語氣,或者說是第一次正式地對她生氣了。
“這樣的情況下,你讓我……回頭?”
他一身黑衣宛如最深的墨色,帶着不疾不徐地夜風,吹到人心裡是沁骨地涼。
鳳長生感覺自己的下巴被一隻造物主偏愛的手擡起,力道不大,卻是心底某些地方在悄悄崩塌。
她垂下眼睫,睫毛無端有些輕顫。
“你不喜歡多事地女人,你喜歡給一顆糖一串珠花就能任你擺佈全然信任的女子。”鳳長生低着頭,不敢去看他,又或者說是不敢去面對自己內心那個不想要的答案。
“你是這樣以爲的?”謝嬰看了她一眼。
“不是我是這樣以爲,而是阿謝,你露出的把柄實在太多。”鳳長生靜靜垂眸,“我知曉南樑巫族地情況,巫族一脈屬於上古老神流傳下來的,一種甚至可以與神溝通的能力,占星算命占卜未來。”
“我不是傻子,你的天賦其實並不如何好,最起碼,與你對着幹了這麼多年的墨長青,天賦纔是遠遠地超過你的,但是,你卻能活得這麼久,這是爲什麼?”
“你在鳳族時醒來的第一眼,見我時眼中並非驚豔,卻是對着那株九九血蘭發了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感情的情緒,除了當年千尋的撕心裂肺下場慘烈之外,我才知道還有另一種感情,是愛恨交織的放棄與割捨。”
“阿謝,你身上有無數的迷,我沒有問過,我是被人說過單純地一根筋,但是我不傻。”鳳長生眼神淡淡地看着謝嬰,有些清醒與掙扎在裡面。
謝嬰放過了她的下巴,眼神飄忽,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謝嬰才淡淡道:“長生,我是喜歡你的。”
“我知道。”鳳長生眼神執着,“阿謝,可是我喜歡的,是那些年不用揹負的你,是那些年一點一點教會我愛與喜悅的你。”
“我們放棄吧,好不好?”鳳長生第一次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謝嬰,“我們放棄吧,我和你走,莫要淌渾水,帶我走!”
“長生,”謝嬰第一次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最終終於笑了開來。
“我喜歡你,也僅僅是喜歡而已。”
“故而,莫要放肆,你這次,是應當買個教訓的。”
他的聲音輕柔,如同十八年前在帝都一品樓,看着她抓着紅柳羊肉的手,絲毫不避諱地坐在她身邊,用輕柔的調子慢慢哼起《鳳求凰》的調子。
她等了百年,謝嬰終於喜歡了鳳長生。
她以爲這是幸福的開始,卻沒想到終究二人會落到這種地步,她地一切虛無的幻夢,都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與無知幻想。
“所以呢?要休了我?”鳳長生用盡全身的力氣擠出一個微笑。
謝嬰目光淡淡地看着她:“長生,你身上有最高貴的鳳凰血脈,甚至還有些龍脈,這樣的你,本就是衆人眼中地肥肉。”
鳳長生心中一凜:“你要如何?”
謝嬰輕笑:“長生,我只是凡人,若我拋下一切跟你走,你可有把握與我同生共死?”
鳳長生身子一頓,沉默了。
“你看吧,長生,其實最自私的人是你,總以爲自己的安排是最適合與對方的,其實都是隻是精緻地利己主義罷了。”
鳳長生擡眼看着他,她以爲動情最深的是她,卻沒想到最終還是被安上了個“自私”的名頭。
她突然有些想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