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天真了,他相信部下,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承寧的那一份能力。
但是……最終他卻仍然留不住她。
魏承寧是沙漠裡的黑岩石,幽深的顏色,卻往往灼地人眼睛生疼,那樣的驕傲明豔……他……早該察覺的……
“承寧……對不起,你要恨……便恨吧……”連城放下手中的情報,重新取了一張上好的宣紙。
研墨蘸筆,一氣呵成間,是一個隱約的輪廓。
那人瞳似點漆,帶着淺淺的直白,似乎總是沉默着的,然而,每次說出的話,又是那樣的鮮活有趣。
那樣他生命裡爲數不多的絢爛,如今卻因爲自己的一時疏忽……而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可憐忠心日月鑑,十三年來戰金兵,不死沙場死朝廷……”謝嬰一踏進來,便到連城站在那裡,畫的極爲認真。
連城的畫功,以前只能算得上是不錯,然而……他是看過葉凌音的畫的,因爲這個,還沒少被對方吐槽。
當然,最終也耐着性子學過,因此也勉強算是個小家。
一幅畫在大家的眼中自然是算不得什麼,然而……此刻卻是畫的很小心。
“國師來了。”連城頭也不擡道。
謝嬰也不急,就站在那裡靜靜等待,一點兒也不着急。
待到最後一筆收尾,謝嬰才低咳了一聲。
“陛下……莫要傷心。”
連城不語。
“陛下……公主的命格乃是……天煞貪狼星,血煞出生,註定一生短暫孤勇,如此……也算是死得其所,陛下還是,莫要傷心了。”謝嬰微笑間,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平淡不過的事情。
連城沒有說話。
“陛下今日叫微臣來……難道不是有任務?”謝嬰又奇怪道。
連城看着這個精怪一樣的男子。
多少年了,他似乎從未老過,一直都是現在的樣子。
“朕在想……國師在想什麼。”
謝嬰失笑:“那陛下……想出了麼?”
“以前似乎沒有什麼,而現在……甚至或者說是朕登基以來,你在等一種平衡。”
謝嬰挑眉,不想他竟然能先鳳眠一步,看清楚自己的目的。
但是下一秒,有什麼在自己腦海中閃過的時候,謝嬰才終究釋然。
他自己,也是觸碰過天道的人。
甚至於他自己,都知道這些關於天道的規律,但此刻,他似乎明白,不管他怎麼搞平衡,連城這一邊窺探到的,就是比鳳眠要多一些。
而一切的根源,或許就出在當年的鳳長生身上。
鳳凰降世,齊鳴鏗鏘,是自己刻意所爲沒錯,然而,誰也不知道他的刻意所爲,是不是天下修煉的結果。
“陛下似乎很有勝算。”謝嬰微笑。
其實他也看得出來,紫薇帝星,屬於鳳眠的那一顆,在長久的黯淡之下,在這一段時間,猛然地散發出光芒來,有些像是星星夭折之時的迴光返照,卻是沉甸甸地壓在了自己心頭。
“不是有勝算,而是……朕是局外人。”連城淡淡道,“現在,告訴我,承寧,是誰殺的。”
沒有叫“風涼剎”這個名字,雙方都是直接通了魏承寧的真名,彷彿魏,或者說爲,纔是她一生的使命。
“陛下希望是誰,那就是誰。”謝嬰面不改色地打着太極。
連城的臉色陰沉下來,其實到了這個時候,目標已經很明顯了。
鳳眠……真的是那個君臣之友的鳳眠!
他拖延了糧草送到,拖完了援兵,拖到千萬將士餓死在堰城,拖到魏承寧心生絕望跳城自盡。
然而……這樣對他,又有人呢好處?
連城的腦子,幾乎是瞬間就成了一團漿糊。
謝嬰端起畫,細細斟酌着。
畫的功力不如何高深,然而一筆一劃,皆是淡淡的情感。
對於這個異父異母的妹妹,連城實在無法用言語來解釋。
柳絕音他可以解釋知己,葉凌音他可以解釋愛情……然而魏承寧,他將她介紹成家人,不適合,友人,也不適合。
他們的生命,是從未出世的對抗到出世後的共處,是同樣出生錯誤不被接受的人。
但是……他們仍然要站起來。
絕音倒下了,倒在自己的威逼之下,如今,承寧也倒下了,卻是倒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這是一件多讓人不解而氣憤,甚至於恨不得親自去將那混蛋大卸八塊。
但是……他不能。
對方的隱忍,已經讓他脊背發涼超出了他的想象。
鳳眠這樣的時常嘴角掛着微笑的人,自己唯一一次沒有看見他笑,也就是天崇三年,自己成全他,讓他娶了芙蓉郡主之後。
自此,他的笑容越發濃郁,然而,卻是多了幾分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