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一輛青篷雙轅的馬車在沈府大門停了下來。
車簾掀起,幾人陸續下了車,沈涼前行幾步仰起頭凝望着城門上方的“沈府”二字,眼底是一層深深的迷茫,儘管沈凌酒在馬車上說了許多沈慕寒的事兒,初來乍到,他還是覺得陌生。
沈涼入府認祖歸宗後,接下來的這幾日一直跪在靈堂替母親燒紙錢,不怎麼說話,也不哭,沈凌酒在這裡的時候,他還能說上幾句話,沈凌酒一走,他人生便徹底空寂下來,素香偶爾同他說說話,他也是愛理不理的,時常拿着昭和公主留下來的那串紅豆珠發呆,溫涼的珠子扣在掌心,他便覺得母親不曾離去一般。
沈府的人見此都忍不住同情地看着他,沈涼不喜歡他們的眼神,那種同情弱者的眼神,他雖然孑然一身,可他並不孤獨,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孤獨是什麼,以往在芙蓉園的時候,母親雖然在他身邊,卻也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安靜的看着他,母親不喜歡說話,他便也不怎麼說話,那時候他想母親是喜歡安靜的,不想被打擾,打擾她睹物思人,他便一直都安安分分的。
在他印象裡,母親每日都過的不開心,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種絕望,那種只爲責任而活着的活着,沒有希望活着的活着。母親過世他雖然難過,更多的卻是爲她高興,這麼多年她守在他身邊,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體,當她噩耗傳來的時候,他便知道,她是解脫了。
這麼多年,她終於從內心的黑暗和空寂中走出來了。
是夜,蓬萊閣
這幾日經歷了繁冗的喪禮和家宴後,沈凌酒疲憊得快去了半條命,到了晚上,幾乎是倒牀就睡,現在不比從前了,自從有了沈涼之後,她便立誓要當個好姑姑,只是在此之前,她得好好休息,調養身體,畢竟身體纔是革命的本錢嘛!
這幾日最鬱結的當屬昭王了,沈凌酒壓根不理會他的需求,雖然這幾日她勞累後有些體弱,卻不妨礙行房,瞧她喜愛孩子的樣子,他覺得她是想要個孩子的,可她這態度,任憑他如何努力,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是以,被冷落了幾日的司行儒,生病了。
“小姐?”
看着洗完澡便睡的沈凌酒,青葵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小姐,你睡了嗎?”
沈凌酒實在困,也不知怎麼的,或許是到了冬日,人容易犯困,她精神不濟的掀了掀眼皮,“嗯?”
“小姐,王爺像是生病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生病了,不是有我師父嗎?”沈凌酒打着哈欠。
“小姐莫不是忘了,蘇聖去傅府了啊,都去了兩日了。”
“啊對,傅家那個小孩子怎麼樣了?”
“燒退了,但還是要觀察。”
“嗯。”沈凌酒說着便要睡。
“小姐,你當真不去看王爺?”
沈凌酒豁然睜開眸子,將被子拋到一邊,起身道:“我去看看,可是風寒了?”
青葵皺眉,“不知道,我看蕭摯形色匆匆的,端了好幾碗薑湯進去了,說是咳嗽得厲害。”
沈凌酒披了件外衣,“都病了,還待在書房做什麼,真是不想要命了?”
來到書房後,見蕭摯守在門口,她便問:“王爺身子如何了?”
蕭摯緊張地低着頭,臉都快埋到胸裡:“屬下……屬下不是大夫,不好說。”
“那你去請大夫啊?”沈凌酒皺眉。
蕭摯嘴角抽了抽,“屬下要去請大夫,王爺不準,說是不礙事,勸了幾次,都是無功而返,王妃可以進去試試。”
“果然是不能指望你們。”沈凌酒抱怨一句,邁步往屋裡走。
剛進去她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薑湯味道,目光搜了一圈,發現司行儒並未在桌案前,而是在裡間的軟塌上,撩開珠簾,一室昏黃的燈光下,男人穿着一襲紫色暗紋的長袍,袍上僅穿了一件蠶絲紗衣,斜倚在榻上看書。
穿這麼點衣服可不就要生病嗎?
沈凌酒走過去,“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司行儒擡眸看她,鳳目含笑,本就傾城的容顏在燭火下越發動人,襟口衣領朵朵紅梅,襯得他膚如白雪,“嗯,是有點不舒服。”
沈凌酒見他臉色紅潤絲毫不見病態,有些疑惑,“哪裡不舒服?”
司行儒掩袖咳了咳。
沈凌酒趕緊給他端了水過去,“喝點水。”
司行儒握住杯子的手修長乾淨,根根如玉。
喝了幾口水後,他指着桌案上的薑湯道:“你也喝點湯吧,沒生病也可以禦寒。”
沈凌酒蹙眉:“薑湯還是你喝吧,我看你像是病的不輕。”
司行儒神色微黯,“那你給我拿過來吧。”
端過來之後,司行儒又道:“你先嚐嘗燙不燙。”
“一看就不燙啊!”她長了手又不是摸不出來。
看着他有些‘失望’的表情,沈凌酒抽了抽脣角,想來生病的人都有些嬌氣,她看着手裡的薑湯,鬼使神差的喝了一小口,“嗯,味道還不錯。”
司行儒含笑,“那夫人便都喝了吧。”
沈凌酒正要喝,忽然發現什麼不對,“這不是給你熬的嗎?”
“本王已經喝了兩碗了。”
沈凌酒望着他,難怪他連臉那麼紅,想來是喝多了。
很快一碗薑湯見底,她臉上飛上兩片紅雲,眼睛溼漉漉的彷彿要沁出水般,司行儒垂下眼簾斂住眼底的暗色,復又睜開,道:“感覺如何?”
“熱。”
沈凌酒拉扯着領口,嘆氣道:“這薑湯的功效果然不同凡響。”
司行儒聽聞微微擡眸,哂笑道,“熱就脫了吧。”
沈凌酒在榻邊來回走了幾步,視線不期然撞上他那雙深邃幽黑的眸子,沈凌酒沒忍住打了個激靈,他眸子幽深得看不到底,卻讓人又無法移開視線。
此刻他臉上的熱度消退了,面色有些蒼白,雖然病態卻毫不減弱他半點風姿,讓人生出一股疼惜,她坐下摸了摸他額頭,道:“還好額頭不燙,有些咳嗽,想來並無大礙,今晚就不要看書了,早點睡吧。”
“嗯。”司行儒淺笑吟吟,“睡這裡,還是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