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陽縣距離晉陽城兩百餘里,若僅僅賀燁一人快馬疾行,只需一個時辰,但因爲帶着兩個女子趕路,考慮到王妃與扈氏體力有限,速度便有所控制,清早出城,也是午時之前便已趕到廣陽,但賀燁並沒有立即奔往葦澤關,卻是在縣城裡一家客棧逗留下來。
此處其實是賀燁安排的一個“探點”,但那東家卻從未見過晉王殿下,只認得賀燁出示的憑符,並沒有多問什麼,殷勤安排好飲食,立即便遣人往葦澤關報訊。
這一段時日,晉王殿下的口舌實在已經被王妃養得有些挑剔,可出門在外,他卻也不嫌棄食物的味道不盡如意,食量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只不過到底沒有了風捲殘雲的速度,看上去顯得斯文幾分。
待填飽肚子,賀燁便開始嫌棄臉上那層“黑膏”與虯髯,讓人打了一盆清水進來,把胡伯交給他的一瓶特製藥水摻入,忙不迭地“卸妝”,這便顯出了沒有江迂等服侍在旁,晉王殿下的自理無能,最終還是在王妃與扈氏的協助下,才把臉上的僞裝清理乾淨。
“王妃之身份,還需瞞着武威侯,不得不忍受兩日膏粉敷面了。”稍覺自在的某人,說這話時頗有幾分興災樂禍。
十一娘不願示弱:“這不算什麼,十一是女子,日常已經習慣了脂粉敷面,胡伯研製這些妝粉,又無香息,並不會讓人覺得難以忍耐。”彷彿有嘲笑晉王殿下矯情的意味。
“我與你大婚那日,見你如坐鍼氈,還以爲王妃不慣濃脂豔抹呢。”賀燁分明是質疑十一娘故作輕鬆。
“那日是因爲髮飾太重,而今日,卻沒有那般負擔。”
一旁的扈氏聽見兩人鬥嘴,暗暗覺得好笑,卻毫不猶豫地爲王妃助拳:“妾身也覺臉上雖有僞裝,可打扮成男子,反而要比平時更加輕便。”
她與十一娘都是男裝打扮,只是將膚色眉毛略作改變,將美麗容顏斂藏起來,不那麼引人注目,就能達到僞裝的效果,不比得晉王,因着身高的原因,膚色與五官都要進行“改造”,還必須貼着一堆虯髯,才能避免讓人一眼認出真容。
這時的易容術雖然也十分高妙,然而並不是人人都會,普通伎人雖然也會變裝,但也僅只是粉飾面容,裝扮的痕跡過於明顯,縱然也能夠不讓人辨識本來面貌,卻會被一眼拆穿已施僞裝,所以一般只能用於演藝,打扮成那樣接受城門守的檢驗,非被當作逃犯抑或佃作抓起來審訊不可。
十一娘與扈氏能夠順理通過門禁,妝容當然極其自然,又哪裡至於難以忍受呢?
其實晉王殿下的妝容雖然要比兩個女子更加複雜,但相比那位替身苗冬生,每當扮成賀燁時必須在臉上貼一層人/皮/面具,至多一個時辰,便會導致油脂滿臉連呼吸都難以順暢的痛苦,卻又要輕鬆許多。
所以如果苗冬生要長時扮演晉王,那也絕無可能,因爲時間太長,人體分泌的油脂便會造成面具脫落,立時便會被拆穿了,更何況就算憑藉胡伯爐火純青的手法,尚且不能光憑目視便製作好“以假亂真”的面具,要想製成人皮臉,少不得被替身者配合,任由胡伯在臉上測量半天,實際上靠着人/皮/面具便能任意讓人取代另一個人的易容術,至少眼下還不存在。'
其實若非十一孃親眼目睹過苗冬生的僞裝,也不相信這世上竟然有人當真能夠“扮演”賀燁,那可不是糊弄普通人而已,賀燁早便已經用靈藥做過試金石,一點沒有露餡。
當然,之前還是少不得賀燁親自出馬,將靈藥灌了個半醉。
苗冬生這位替身,與賀燁身高相若,五官眉目卻又完全不同,否則苗冬生往常出沒晉王府,便容易讓人將他與晉王之間產生聯想,難得的是苗冬生可以將晉王的氣度與聲音模仿維妙維肖,也只有符合這些條件,才能成爲替身。
今日在廣陽縣這一間客棧,十一娘有幸再次目睹賀燁的另一位“替身”。
午時過後未久,秦明便急匆匆地趕到,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男子,臉上帶着青銅面具,可晃眼一看,氣度與賀燁卻十分相似,故而讓扈氏格外驚疑,但十一娘卻雲淡風輕,因爲她已經是第二回見此人了。
正是那年在陸離別苑,與晉王殿下比試劍術之人。
這人目前已經成爲武威侯義子,人稱秦八郎,統領兩萬先鋒軍,在舊歲葦澤關一役,立下功勳,受封中郎將,又因他尋常青銅面具覆面不離,多被部下稱爲青面少將。
秦八郎如今在軍中已經有了一定威望,可他在賀燁面前,仍如那時一般恭敬有禮,不帶一絲驕傲。
“葦澤關一役,八郎的確讓人刮目相看。”賀燁重重拍着他的肩膀給予褒獎。
秦八郎面帶愧色:“全靠將軍在後協助。”
他口中的將軍,是指秦明。
賀燁便也衝秦明展露一個脣紅齒白的笑臉,比面對秦霽時真情流露多了:“無鬱,別來無恙。”反而沒有褒讚之辭。
“終於盼到殿下赴藩。”秦明直到在廣陽親眼見到賀燁,似乎才終於相信了這一事實,雖只是簡簡單單一句話,語氣裡的激昂與欣喜倒是顯然。
“此事能夠如此順利,皆是因爲晉王妃這個大功臣。”賀燁向一旁的十一娘稍稍輕擡下巴。
秦明才進這間客房,當然已經留意見晉王這兩個“隨從”,卻也只是恍惚一眼而已,即便知道必然是殿下心腹,也沒有緊盯着打量,萬萬想不到其中一位居然是晉王妃,雖心中覺得震訝,當然更不能夠直盯着看,連忙起身見禮。
心中卻不無憂慮:殿下將王妃帶來葦澤關,又坦然引見,又哪裡會對王妃有任何戒備?柳三郎與長安五子都是殿下臂助,若有一日,晉王志向達成,又怎麼會辜負王妃而立霽娘爲後?晉王對武威侯府固然信重,對霽娘卻始終有所保留,否則也不會讓王妃易裝隨行,分明是告誡自己,王妃隨行之事當向父祖隱瞞。
這說明什麼,說明殿下根本無意讓霽娘得知王妃其實是同盟,而並非太后耳目。
霽娘將來絕不可能是皇后,但願她將來能夠接受這一事實,而不要禍及家族。
“有勞無鬱,先安排王妃往先鋒營帳。”賀燁這樣說,進一步證實了秦明的判斷。
晉王駕臨葦澤關,當然要見武威侯父子,王妃雖然易裝隨行,晉王卻顯然示意避開武威侯等,這無疑是對王妃的保護,晉王明知武威侯父子極爲憐愛秦霽,當然要有所戒備。
秦明這時十分清醒,他之所以被晉王另眼相看,是因爲他是武威侯府唯一懂得進退之人,他不能違逆晉王的意願,否則秦氏一族將來的處境,就當真是吉凶難卜了。
把以他並不猶豫,而是斬釘截鐵應諾:“卑職遵令。”
賀燁也不多話,只示意秦八郎隨他去了另一間客房,未幾,兩人已經互換裝束,那張青銅面具這時蓋在了晉王的臉上,扈氏眼見秦八郎的面貌並無損傷,方纔恍悟過來秦八郎這個替身的作用。
途中,卻仍然忍不住向王妃求證:“殿下難道是要借用青面少將之身份,領軍作戰?”
十一娘肯定了扈氏的猜測:“殿下志向,從來並非僅只權位,親自領軍與潘部決一勝負,纔是殿下一直以來期望,武威侯雖然已經向殿下投誠,然而軍心所向,也不是那麼簡單便能收服,殿下若不征戰沙場,將來僅憑武威侯,也難以讓諸軍臣服。”
她知道坐享其成絕非賀燁所願,而晉王雖然也是滿腹城府,卻不失熱血之勇,他其實不甘於僅憑陰謀詭計便奪得權位,這也是十一娘當初選擇擁護晉王時,重要原因之一。
因爲十一娘從來都不認爲耗廢心血扶助一個窩囊廢,抑或是隻重私利者,能夠有利於達成她之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