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車馬尚未備好,十一娘卻被甄夫人堵住了行程,這當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甄守律固然是甄夫人的侄子,畢竟隔了一房,沒想到甄夫人這樣急切。
不過當她聽聞甄夫人一席話,才恍然大悟。
原來柳青城已經有所動作,意圖遊說太原柳族老們堅定意志投誠毛維,這位還真是個孝子,陳氏其餘不敢說,教育子侄的功力還是值得佩服,柳氏子弟,究竟有多少被陳氏洗腦,唯她之令是從?
十一娘不信柳青城人在朝中,會不知道太原府推行新政深得太后認同,投靠毛維對他今後並無多少保障,可此子依然堅定不移地選擇了毛維黨徒這條歧途,當然是被陳氏影響,孝道是一方面,只怕也有奪權之心。
這也難怪甄夫人會如此急躁了。
“王妃,守律這孩子,是妾身看着長大,他是個什麼脾性,妾身能不曉得?霸人妻女之事是萬萬不會行爲呀,王妃若是不信,妾身今日已然叫了那唐氏來,是非公道,王妃聽唐氏分說一番,也便知悉了。”
其實雖然“證據確鑿”,但十一娘仍然偏向甄守律是被陷害,但她沒想到唐氏竟然會爲甄守律申冤,心中未免有些驚奇,她還以爲唐遷之所以膽敢狀告太原甄子弟,已經與女兒達成意向了呢。
便答允了見那唐氏。
女子二九年華,雖已產子,腰身卻保持着纖細窈窕,一張標緻的鵝蛋臉,眉尖若蹙,雙目含愁,天生我見猶憐,當真是個美人,只是言行過於拘促,放在腰間的指掌相疊,卻仍在輕輕顫抖,分明甚是緊張,可一開口,說出卻是堅決的話。
“王妃明鑑,夫主與妾身當年確爲兩情相合,並無逼迫之行,若非夫主援救,只怕妾身,只怕妾身……早已經投繯自盡,已爲陰間孤鬼了。”這話音才落,便是珠淚滾滾,泣不成聲。
“可是據薛少尹察訪,當年你確與吳家子定親,甄郎君也的確威脅過吳家退親。”十一娘暗中猜測,難道是唐氏並不滿意父母之命,待邂逅甄守律,更加不願嫁去吳家,但大周民風雖說開化,卻並不贊成姻緣自主,唐氏本人意願並不重要,只要唐父不甘不願,那麼甄守律便依然逃不脫強納的指控。
見唐氏只顧哭泣而不說話,甄夫人心浮氣躁,沉聲提警:“事情到了這地步,你也知道,你那父親不會放過守律,你若再不說實話,守律可會爲了你,受牢獄之災!”
唐氏終於打起精神,但一張臉卻垂得更低,甚至於連整個身子也在瑟瑟發抖。
“吳世父是好人,吳郎君與妾身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原是自幼相識……然而,當年吳世父主動提親,欲結兩家姻緣之好,世母卻堅決反對……後來,後來世母逼於無奈,只好對吳郎說了實話,原來阿父……阿父他……他與吳世父交好,時常一處飲酒,有一回,吳世父飲醉,阿父竟然將世母……吳郎甚有可能與妾身爲異母兄妹……”
饒是十一娘智計無雙,也想不到這事竟然如此玄奇,一時愣怔。
只呆呆聽那唐氏繼續往下說:“吳郎君知道這事,當然不肯再娶妾身,但此事關係世母名節,吳郎沒有告訴吳世父,只是與阿父對質,想讓阿父取消婚約,但阿父一口咬定是世母誣賴,堅決不肯,吳郎無奈之下,只好對妾身說了實話,可無論妾身如何哀求,阿父都不爲所動,妾身沒了辦法,原是打算……打算着等到出嫁之日,若事情仍無挽回,便自盡於閨閣。”
當說過最難以啓齒的一段,唐氏的情緒又逐漸平復:“三年前上巳節,妾身因心懷哀怨,在汾水之畔,本欲投河,不料卻遇見了甄郎,自此與甄郎相識,後經他數番開導,並坦誠對妾身心懷傾慕,妾身當時,當時也的確動情,便將此事告訴了甄郎,甄郎於是出面,先是說服了吳世父退婚,繼而要脅阿父妥協,這便是實情,妾身萬萬想不到三年過去,阿父竟如此喪心病狂,反告甄郎強霸民女,欲陷甄郎於牢獄之中,若早知因妾身之故,會讓甄郎面臨這般險境,妾身當年還不如一死乾淨,免得連累了甄郎。”
“甄郎君要脅吳三好之時,沒有拆穿這事?”十一娘問道。
“並無,此事醜惡,是妾身一再懇求,故而甄郎並未張揚。”
原來吳三好一直瞞在鼓裡,當真以爲甄守律是在威脅他,難怪連陸哥都沒有發現任何蹊蹺。
“唐姬,倘若你要助甄郎君脫罪,那麼必定要當衆人之面揭露這樁醜事,你……可下定決心?”十一娘雖然同情眼前女子,這時當然要詢問清楚。
唐氏深深吸了口氣:“甄郎待妾身恩重如山,妾身絕不能眼睜睜看着甄郎受此冤枉。”
“可光有你之證辭,還怕不夠。”十一娘看向甄夫人:“因爲唐遷大可以咬定,唐姬是因兒子之故,被太原甄要脅反誣他,是以這事,關鍵還是吳母與吳三好之子,是否願意與唐遷當場對質。”
刑訊逼供雖然是個便捷手段,但這件事情,罪大惡極者是唐遷,無論吳母還是吳郎,都是無辜之人,王妃自然不願讓他們受刑。
唐遷明知吳郎很有可能是他的兒子,卻喪心病狂允准這門婚事,三年之後,爲了一己得失,竟然還敢主動舉告,這人貪慾必大,刑迅恐怕無用,穩妥之計,還是要說服吳家母子作證。
“妾身可作嘗試。”甄夫人當然明白厲害之處,此時說道。
“不,叔祖母不能出面。”十一娘沉吟一陣:“罷了,還是我請兩位過來一敘,嘗試說服吧。”
這當然表明晉王妃要爲太原甄出頭,甄夫人大喜過望,於是也要表達一些誠意,待讓唐氏退下之後,笑着說道:“新政細則雖未張告示衆,拙夫倒也警告了諸位子侄,切不可人云亦云,聽信諸多抵毀之辭,被居心者利用,我那小子青流,近日便被禁足,拙夫便是怕他一貫愚直,受人蠱惑,又聽說當日衙堂公審,王妃告衆那一番話,拙夫甚是讚歎,稱王妃這巾幗女子,確勝無數鬚眉,拙夫雖已致仕,不過時常與妾身談論,也甚憂心晉朔情勢,畢竟家族根底在此,誰也不想背井離鄉,都盼着晉朔能夠保全,潘、遼戰敗。”
這話說得相當有技巧,點明瞭太原柳如今的中立地位,不會輕易倒向毛維,卻會依循大勢所趨,沒有什麼保證允諾,更加不提行爲這事。
十一娘卻知情識趣:“太原孟倡導衆世族捐資,甄、柳、祝三族都鼎力支持,帶動不少世族投身義舉,這當然便是對君國盡忠,大勢所趨,何懼宵小之輩作亂?我也正尋思着,擇適宜之日,請捐資家族過府一聚,以示謝意。”
這話雖然有些言過其實,四姓之中,孟氏以外,那三姓其實也只是稍盡心意而已,並沒有帶動多少世族,但王妃強調這便是大勢所趨,也是向甄夫人表明了她的志在必得。
總之這日大早,一樁案情水落石出,甄夫人也明顯表達了從中助益之意,當然她不能代表京兆柳闔族,不過十一娘也算相當滿意了,她決定乘勝追擊,借這機會,要讓毛維威信掃地。
於是大半晝都在奮筆疾書。
賀燁傍晚回府,王妃仍未消停,甚至忘記了親自準備晚膳。
某男眼見王妃一邊運筆疾書,一邊眉飛舞,很是好奇:“王妃這是在幹嘛?”
“殺人!”某女霸氣十足地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