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爾非的恐懼
早上八點,林蕊和辛恬便來到了醫院,由於不能進入無菌病房,展延接待了她倆。從他疲憊的容顏和略紅的眼睛可以看出,他昨晚就沒怎麼睡。
果然,一進辦公室,他去取水器上替她倆各倒了一杯純淨水後,給自己衝了一杯熱咖啡,然後說,昨晚給三人分別作了各項檢查和化驗,一直忙到凌晨4時,等結果時才眯了一小會兒。
辛恬性急地問:“結果出來了嗎?”
展延點點頭後卻又搖搖頭說:“我們着重的是各項輻射檢查,不知是幸或不幸,他們均未受到輻射侵襲。但一次檢查還說明不了什麼,稍後會做再次檢查。另外一項檢查表明,山遠的症狀遠比伊倍要嚴重得多,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昏迷不醒,而伊倍今早已能進食。”
他喝了口咖啡後繼續說:“這件事醫院已經上報給了相關部門,很快會有專業機構去出事現場進行輻射檢測。”他問林蕊,據伊倍說,昨天和你們同在屋內的還有位近七十歲的老人,怎麼不見他?
林蕊告訴他:“老人當時雖感心痛,但人尚清醒,他堅持不來醫院。”
展延對她說:“必須找到他,年輕人尚且如此,他好不到哪兒去。但這件事太過蹊蹺,比如你一點事兒都沒有,說明什麼?現在我腦子很亂,這一段過後,我會和駟教授專門探討。”
林蕊說:“那位老人的住處只有山遠知道,怎麼辦?”
展延挺乾脆地說:“那只有等他醒。”
他再次端起杯子喝咖啡時,被林蕊摁住了,他看向她,她盯住他。
“展醫生,您爲什麼不提衣依?”
展延的目光在她的逼視下漸漸黯然,最終垂下頭,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她吐了很多血,黑色的血塊和黑色的血!從昨晚到今天凌晨共給她輸了一千五百毫升的血,早上還吐過兩次。她的心臟在逐漸萎縮中。”
辛恬驚叫一聲,抱住林蕊哭起來。林蕊仰面向天,眼角的淚成串落下,卻仍強撐着。
不忍看下去的展延轉身衝出辦公室,爾非迎面匆匆而來,他認出了他,回手往室內指了指。爾非衝進辦公室,一看情景怔怔地立住了。
林蕊聽見動靜轉眼見是他,便問,展醫生呢?他默默地閃開身。
林蕊衝出辦公室,展延靠牆而立,她走到他跟前,直視着他問:“展醫生,告訴我實話,衣依她……有救嗎?”
展延沉默有頃,緩緩地搖了搖頭說:“可能性微乎其微。”
林蕊向後踉蹌兩步,被跟出來的爾非接住,稍後出來的辛恬一下蹲在了地上,雙手抱頭痛哭失聲。
林蕊拂開爾非的手,抹了把臉上縱橫的淚對展延說:“展醫生,請讓我們見見衣依。”
展延點了點頭,帶他們去了無菌病區醫護值班室,孫敏哭喪着張臉在裡面。
換上無菌服,孫敏領着三人進入衣依的病房。
一團白色團着一張白白的小小的瘦削的臉,一雙眼睛緊閉着,兩眼間眉頭藏了些痛微蹙着。
辛恬衝上去一把攥住她擱在胸口上的左手,眼淚撲簌簌直落。林蕊單膝跪在牀頭,把自己的一張臉捱上衣依的臉,無語凝咽。
爾非從上而下地看着病牀上這張令林蕊、辛恬和伊倍無限牽掛的小臉,恍惚間,這張臉愈來愈小,似向着一個無底的深淵在墜落,漸漸隱去,只剩一縷黑髮浮在一片白中。她怎麼還能在昏迷中蹙着眉?是心的疼痛抑或已預感到生命正在離她而去的抱憾?
他的眼睛不知不覺中潮溼了,爲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脆弱的生命漸行漸遠!
孫敏臉上佈滿淚痕走了過來,從辛恬手裡接過衣依的手放進被子裡,低聲說:“展醫生說她病得很重,你們不能在這兒多呆,會對她有影響。”
林蕊用紙巾抹乾自己沾在衣依臉蛋上的淚,然後理順她的一縷亂髮。“等等——!”爾非突然輕喊了兩聲,擠到林蕊身旁,伸出手拂開衣依頭上的一縷劉海,她的額頭正中央一塊不規則的近乎黑色的胎記撞入他的眼睛。
林蕊和辛恬同時“呀”了一聲,目露驚詫之色。林蕊訝異地說:“她這塊胎記的顏色怎麼這麼深了?”
爾非忙扭過頭問:“以前也有?很淺是嗎?”
林蕊點着頭說:“是啊,有時不注意看還看不出來。不過,衣依總是用劉海遮擋着這塊胎記,還不許我們對別人說起。”
爾非的眼裡射出一股恐懼之色,喃喃自語道:“不,不是胎記!”
林蕊納悶地問:“不是胎記?那是什麼?”
爾非徐徐搖頭道:“我不知道,可能誰也不知道。走,我們去看看伊倍和山遠。”
伊倍十分清醒地躺在牀上,辛恬自是撲過去抱着他流了一通淚。爾非走過去,拉開辛恬,拂開伊倍額前的亂髮。辛恬和林蕊還來不及去想他怎麼會有如此怪異的舉止,兩雙眼睛突然一下便直直的了:伊倍的額頭正中有着一塊幾乎與衣依一模一樣的胎記,只是顏色要淺許多,若非爾非的這一舉動,甚至沒人注意到。
於是這兩雙眼睛一會兒去看伊倍額上的胎記,一會兒去看爾非。而爾非在瞬間的愣怔之後,拔腳朝外奔去。林蕊很明白他要去哪裡,馬上跟了過去。
爾非攔住走廊上正往各病室分發藥物的孫敏,問她山遠的房間。孫敏默默帶他來到伊倍相鄰的房間前,用房卡開了門。爾非幾乎是闖了進去衝到山遠的牀頭。
尚在昏迷中的山遠理着平頭,一目瞭然,他的額頭中央有塊比衣依略淺但又比伊倍略深的褐色胎記。
“他以前沒這個的呀!”林蕊在爾非的身後說。
爾非回身看了她一眼,動作滯緩地轉過身擦過她身邊向外走去。林蕊跟了出去,卻見他幾乎是癱倒在走廊的椅子上,雙眼癡然的凝結中透出某種近似於死光的射線。
“爾老師,你怎麼了?”林蕊走近了擔心地問了聲。
“如果,如果……”,爾非愣怔着吶吶了兩聲,接着是極盡恐怖的聲音,“——簡直太可怕了!”
“你指的什麼,爾老師,快跟我說呀!”林蕊被他的神情和話裡話外透出的恐懼嚇壞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爾非驀然爆發地嚷了聲,目光中的恐懼愈來愈烈。
孫敏跑了過來,小聲而怯怯地斥道:“您嚷什麼呀!”
無菌病區的門被展延推開了,他看了眼爾非,對林蕊道:“防輻射研究所來了電話,要去事發地,我把你的電話給了他們,你馬上過去接着。”
林蕊跑進伊倍的病房,從伊倍懷裡拉起辛恬,對伊倍說了聲改天來看他,攬着辛恬出了病房。爾非已脫去防菌服,對她倆說:“我跟你們去一趟,車就在樓下。”
車子離家還有段路,研究所的電話來了,說他們已經出發,請指示具體位置,要他們在樓下等着,不要進屋。到家後,三人下車等了一會兒,一輛公務車開了過來。從車上一共下來了四個人,三個年輕人一箇中年人,均身着一種連腳帶頭蒙得嚴嚴實實的白色防輻射服裝,有倆人手裡拎着儀器箱。
雙方會合後,自稱研究所副所長的中年人從辛恬手裡要過鑰匙上了樓,要他們不傳不到。
過了約二十分鐘,從窗口裡探出一個人,作手勢要他們上去。
三人上樓進了屋,副所長對他們說:“經過檢測,包括廚房衛生間在內的四間屋子並無輻射反應。”
“這麼說,輻射源應該來自那個鐵盒子。據稱鐵盒子被一個老鎖匠帶走了,除了那個尚未甦醒的年輕人,你們沒人知道他的住處嗎?”副所長面現焦慮地問。
三人同時搖着頭。
副所長考慮了一會兒說:“如果那個年輕人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而輻射源且來自鐵盒,其後果不堪設想,必須提請警方介入了。”
他立刻打了個電話出去,對方應該是研究所的所長。掛線後,他對他們三人說:“所長正在跟有關方面聯絡,你們目前暫時只能呆在這兒,哪兒也不許去。”
過了約十五分鐘,副所長接了一個電話,中途從窗口迴轉幾步,找辛恬要了門牌號。掛了電話後對辛恬說,要她去樓下接着警方派來的人。
事情突然間上升到警方介入,辛恬脆弱的神經哪裡經受得住,林蕊幾乎是攙着她下了樓。
不過十分鐘的時間,兩輛警車鳴笛呼嘯着急馳而來。五六名警察神情肅穆地衝下車,領頭的警官喊了聲人呢,林蕊往樓上一指,領頭的又喝了一聲,叫他們下來。
研究所的人匆匆跑了下來,領頭警官略“抓”了下副所長伸出的手,挺乾脆地來了句,我姓馬,市局事故調查終結科的,說說情況。
副所長簡要說明了情況之後,馬警官盯住爾非問:“那個鎖匠姓什麼叫什麼知道嗎?”
爾非正欲搖頭,林蕊一旁說了:“老鎖匠姓文,叫什麼不知道。”
馬警官立刻道:“本市老鎖匠裡就一個姓文的,挺有名的,叫文堅,現在應該有七十了吧。”
林蕊答了聲,差不多。
馬警官下巴頦朝她一揚說:“那你就跟我們跑一趟吧,認認人。所長,你們的車就跟我們後面了。”
從馬警官的利索勁上看,上面挺重視這件事的。林蕊剛坐進警車裡,兩邊上來倆人把她往中間一夾,車子立馬啓動,一上馬路就來了個加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