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衛，你別搞錯了，人家不是爲你而來的，人家現在手上有自己的業務。新雜誌正是缺作者缺發行缺宣傳的時候，我們老東家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就要多幫幫忙。”
“作者的話，我可以聯繫下半年上了新書暢銷榜的作者，最近跟他們聊得挺多的。”
曹朋政三言兩語點出陳豎的現狀。新刊物起步到底有多艱難，行內人士一望便知，作者、發行、宣傳營銷上的造勢，幾乎可以直接決定這份雜誌的生死。
有什麼事情隨時來找我們幫忙，這種場面話陳豎知道，當然是信不得的。
前東家，前東家，畢竟帶了個前字。這就像是分手後的前男友或前女友，嘴上說的是祝你幸福，心裡想的是我巴不得你早點死，嘴上說的是有什麼事情我一定幫忙，心裡想的是你快來求我，怎麼還不來求我。作家代理和作家的關係雖然不至於這麼決絕，但也絕對沒有什麼隨隨便便的愛，隨隨便便的恨，或者隨隨便便的原諒和恩賜。
在商言商，人家左手拉你一把，就是爲了在右手交換到相應的籌碼。
陳豎所在的新知集團跟靜流文化都是出版公司，雖然主打的領域不一樣，但在大分類下，同屬於大衆市場，算是競爭關係。
更何況陳豎之前或多或少還跟他們結過樑子，有過這樣那樣的矛盾。
衛勝男手上是有作者資源，但是憑什麼給你陳豎呢？曹朋政手上是有發行資源，但是憑什麼給你陳豎呢？包建德手上是有營銷資源，但是憑什麼給你陳豎呢？
你以前不是萬衆追捧的明星作者嗎，現在倒是來求我們啊！
李帶在【心電發射器】中看得分明。
衛勝男希望陳豎來求她，因爲想要讓自己曾經崇拜過的人，承認自己的價值；
曹朋政希望陳豎來求他，因爲想要得到自己的所貪戀的一切，無論是利慾還是色慾；
包建德希望陳豎來求他，因爲想證明自己的虛榮乃是真正的光榮，想要找回面子，即便這面子打一開始就是他自己丟掉的。
而此時的陳豎失落了明星的光環，她不再是那個說一不二的天才美少女作家。
她不能再以單向的作家身份去面對行業，她必須要從編輯的角度去體認出版這件事情的不同側面。當她從編輯更進一步，成爲雜誌的主編，就有了跟以前不同的視域，不同的立場，以及不同的責任。
她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她不能遇見喜歡的人就聊個不停，不能預見討厭的人就甩過去一個白眼。她曾經給過李帶承諾，說要把他賣到全世界，就一定要做到。
【心電發射器接收到來自陳豎的異常心理反應，正在讀取中，是否解碼？是/否？】
【是】
@陳豎：【儘管眼前這些所謂的老朋友們做過太多過分的事情，讓人完全無法生出一絲絲好感，但是，如果他們能在雜誌的作者儲備、發行去到和營銷宣傳上幫忙的話——】
【我是不是應該放下過去，好好拜託他們呢？只要做這些事情能夠幫助到《破壁》，幫助到李帶，我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啊！】
“曹總編，包老師，還有你，衛衛。”
陳豎的目光從三人臉上一一掃過，她儘量使聲線保持穩定，以顯得不卑不亢，但是懇求這件事情本身難免有其軟弱性，在某個未察覺的瞬間，陳豎的調門不自覺地開始顫抖起來。
“有件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想要拜託各位。”
她剛想開口求人，李帶讓周助稍等片刻，起身大步走向陳豎的方向，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身邊攬過去。曾經陳豎也以同樣果決的姿勢把他從教室裡拉開。
陳豎的身體比想象中要輕得太多，意外地輕，以至於她把全身力氣卸在李帶身上，李帶也並不會有特別吃力的感覺。
當時間定格在陳豎仰頭倒在李帶雙臂之間的片刻，李帶在陳豎耳邊輕聲說了兩句。
“辛苦你了，後面的事情交給我吧。”
然後他整個身體就已經站在了陳豎前面，曹朋政、包建德、衛勝男三人面面相覷，然後又完全茫然地看着李帶，最後還是包建德開口問道。
“你又是誰？陳豎剛纔話還沒說完呢？”
“哦。她是想說你們靜流文化已經佔用別人場地的時間太久了，再給你們十五分鐘時間，趕緊清場。我們《破壁》後面還有活動要辦。”
李帶打了個呵欠道。
【放屁！陳豎剛纔明明是要來求我們幫忙來着！】
【剛纔算盤打了那麼半天，連交換的條件都已經準備好了，這貨是從哪裡殺出來的？】
【這種像看垃圾一樣的毫不掩飾的眼神是怎麼回事，還想不想在出版行業混了。】
三人雖然各懷心事，但是唯有讓陳豎向他們示弱求助這件事情上殊途同歸，李帶本來是不想摻和陳豎和老東家靜流文化之間的恩恩怨怨，出版圈子小，和氣生財比較好，但是要讓完全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的陳豎，爲了他的未來，而被迫向這些人低頭的話。
那麼這層虛僞的假面還是寧可撕掉。
曹朋政看了看自己的手錶，活動的時間確實已經到了。
一個活動結束後，就算是場面再熱烈，讀者再熱情，出版方也要儘快轉場去別的地方，該請吃飯請吃飯，該請喝酒請喝酒，把位置讓給後面的活動。
尤其在同一個場地舉辦多場活動更是如此，算是行業內一個大家心知肚明的小規矩。
這是爲了同時保全兩場活動嘉賓的面子，因爲要是前面的活動門庭若市，後面的活動門可羅雀，那後面活動的嘉賓就難免臊得慌。反過來也一樣。
之前在申城書展就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前面來籤售的是某個當紅少女偶像的寫真集，那給整個大廳圍的是水泄不通，人腦袋擠成狗腦袋。
後面來的兩個老作家也是文壇響噹噹的人物，一看這盛況，還以爲嚴肅文學復興了，結果女演員一走，大廳裡的人馬上走得溜乾淨，只剩幾個愛慕文藝的老頭老太太聽他們發言。
這就很尷尬了，難道老作家不要面子的嗎？
老作家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前後兩場活動的舉辦方辦事沒辦妥，也是頗有點尷尬的。
畢竟出版行業都是體面人，錢可以不到位，但面子不能不到位。
所以，用轉場這種方式，對時間和空間進行控制，就成了出版公司活動策劃的基本禮節。
曹朋政也是懂行規的人，現在無論跟李帶叫囂什麼，也只能是自己理虧，再何況他也算是出版人中的老前輩，被後輩點出不懂規矩，那丟的只能是自己的人。
於是叫了兩個負責活動的自家編輯過來，讓他們先把活動物料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