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因材施教，就是要找到學生身上的閃光點，而不是一直盯着缺陷找問題。”
面對記者犀利的問題，常永堅如是回答。
這句話正是熊凜在去年年底的全體教師大會上反覆強調的一點。熊凜能在江城三中一把手的位置坐上這麼多年，公辦時是校高官，民助時是校董事會董事長，自己對教育還是有相當深刻的理解，他很清楚只強調升學率的老觀念要不得，現在是以學生爲本的素質教育時代。
常永堅向來因爲極端功利而被詬病，這次採訪看得出來，他屁股還是沒有坐歪。
熊凜往沙發後面靠了靠，心滿意足，看來這小子還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嘛。有這採訪表現在先，推舉常永堅當校長的阻力或許能夠大大降低。
【記憶消除1/3】
第一次白光閃過，熊凜揉揉眼睛，覺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一下。
剛纔似乎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來。
想不到了，算了，既然想不到就算了吧，如果是重要的事情，遲早會再次想到的。
抱着這種心態他喝了口茶繼續看電視。
記者問了個“教師如何幫助學生做好校內課業和校外興趣的時間分配”這方面問題。
只見常永堅對着鏡頭笑了笑，開始口吐芬芳——
“要興趣有什麼用，對高考有幫助嗎。”
“我只要升學率，別的都不要，要搞特長，大學裡有的是時間，在高中都給我收斂一點。”
“成績差就滾到最後一排自閉去算了，莫影響別個學習。”
“我們學校就是流水線，其他的事情跟我無關。”
“學生他們只不過是螺絲釘而已，你覺得裝配工人會關心螺絲釘怎麼想嗎？”
“既然這次得了獎。就花錢請你們過來宣傳一下。”
？？？
熊凜從沙發上直起腰來。
這說的是什麼屁話？
“給我把常永堅叫過來！”
熊凜的臉色從溫和到嚴肅，作爲久居高位者，不說無故加之而不怒，卒然臨之而不驚吧，但至少喜怒不形於色，早已經是基本操作。
但儘管他有着多年官場歷練出來的涵養，也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平息內心的震怒。
常永堅啊常永堅，常永堅啊常永堅，常永堅啊常永堅……
他心裡把這個名字唸了好幾遍，雖然表面上什麼也沒說，但放下茶杯的動作明顯變重了。
會意的秘書進來準備先把茶具收走，再打電話到教學副校長辦公室。
剛剛跨進門。
又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
【記憶消除2/3】
熊凜和秘書站在那裡怔了半分鐘，恢復過來之後又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覷。
“我進來是幹啥的來着？”
“我叫他進來是幹啥的來着？”
兩人同時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進來幹什麼你就說啊。”
“要我幹什麼你就說啊，你不說我也不敢問啊。”
在疑惑中保持了尷尬的沉默。
好在電視機前的採訪仍在進行，只見常永堅繼續對着鏡頭，口吐芬芳——
“李帶本來是受章守白推薦，可以免試直接進入決賽的。”
“但是我肯定他得不了獎，還容易把其他學生的心思弄花，不如先扣下來。”
“新聲杯決賽有加分，當然是給更好的學生。”
“章守白一個外人又能怎麼樣呢，在學校裡還不都是我說了算。”
“李帶自己連個本科都上不了，我給他做什麼。”
“不過現在看他像是有希望的樣子，就借勢搞搞宣傳。”
“我這個人吧，沒有別的什麼優點，就是會審時度勢，纔有今天這個位置——”
“很多時候爲了達到目的，確實要使用一些非常規手段。”
……
這下就不用熊凜再說什麼了。
他看了一眼秘書，秘書馬上會意：“我這就去找常副校長。”
秘書剛剛掩上董事長辦公室的門，最後那道白光閃過。
【記憶消除3/3】
熊凜在辦公室踱步起來。
另一頭，秘書馬上給常永堅去了個電話，嚴肅通知他放下手裡所有工作，趕緊到熊董事長辦公室來。
常永堅試探着打聽了下熊董找他是什麼事情。秘書只說是跟電視臺的採訪有關。
聽到這個常校長心想着穩了，沒想到自己的政績這麼快就被大領導看到了。
面色紅潤，神清氣爽，跨出來的步子都比往常大了幾幅。
而秘書同時也在小圈子私聊羣裡發送了下面這段話。
“最近李帶的事情，熊董非常重視。請大家務必把這個名字列入花名冊。”
她說的這個名單，是每個重點學校的基層教職工在暗地裡都會流傳的那種名單。
那上面記載了部分特殊學生的背景，大部分都是達官貴人、社會名流、職場精英的子弟，是需要重點關懷的對象。
有了這個名單，一方面可以避免麻煩，惹到不該惹的人，另一方面對老師而言，在自己以後有什麼大事需要找人幫忙的時候，比方說，生了場重病，惹上了官司，也知道應該求誰。
李帶這個名字原本跟這本花名冊沒有半毛錢關係，他的父母只是普通的職員而已。
但現在不同了，董事長秘書在剛纔幾分鐘內敏銳地嗅到了危險與機會，危險是說這人現在你惹不起了，機會與之對應，如果你在重要關頭幫了他一把，未來可能會有百倍千倍的報償。
於是她傳話出去，原本只想讓她行政部和人事部幾個閨蜜所在的小圈子知道，但顯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這個說法就越傳越誇張，越傳越誇張。
……
常永堅來到董事長辦公室門口，推門進去，見熊凜神情嚴肅。
“熊書記好。”
雖然現在學校改制的事情已經完全敲定，今年年底就要正式執行，但常永堅還是保持以前的叫法，稱呼熊凜爲熊書記，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樣，稱呼他爲熊董事長。在常永堅看來，這是一種嫡系的標識，一種通過暗示來表徵的特權。
“嗯。”
熊凜低沉着回了一聲。因爲連續被消除了三次記憶，副作用已經很明顯地表現出來。
他已經完全不記得剛纔在電視裡看到了什麼，但是卻分明記得自己對常永堅的憤怒，如同休眠火山下的岩漿般涌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