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謝思文屈起一根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
周助右手繼續在電腦上碼字，左手像是打蒼蠅似的，一巴掌往謝思文的指節上拍去。
“啊！我屮艸芔茻。”
謝思文的中指被周助直接按在桌面上，發出咔噠響聲，他當場吃痛叫出聲來。
“呀。對不住。”
本來是想當場發火的，但是考慮到旁邊還有不少學生出來，要是自己班上的學生看到自己發火，這倒還好，反正他們已經習慣了。
但要是女兒班上的學生看到了，未免有點讓女兒面子上掛不住。他想想還是算了，小事小事，都是小事。
“沒關係。其實我就是想問問這個——喂！你怎麼又跑到電腦面前去了！”
周助見桌上不是個蒼蠅，而是個人的手指，就回去忙自己的了。
在他的邏輯裡，如果是蒼蠅，打完之後，還得擦一下手，既然是人的話，就不用，正常人一定能搞定自己要搞的事情，不用我來操心。
謝思文試着跟他繼續交談，卻發現自己面對的根本是「寫小說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jpg」的表情包本人。
“起碼出來個能跟我正常對話的傢伙吧！”
沒人迴應。
李帶不在展位，他去買學校門口的著名小吃咖喱雞肉通心粉去了，現在周助在崗，是他的輪休時間。不過，早知道周助連基本的宣傳工作都做不來，李帶也不會走掉。
現在把周助放在這裡，大概跟把一臺筆記本電腦放在這裡一樣，毫無區別。
哦，唯一有區別的可能是這臺電腦會自動碼字。
謝思文很絕望，他很想離開這個展臺。
但是似乎有一股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把他拉扯在這裡，無法挪動步伐。
他繞過桌前，到後面去看周助到底在做些什麼。
這種行爲我們通常稱之爲窺屏，是很容易被人發現的，但是由於周助過於沉迷寫作，不可自拔，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已經站了個陌生人。他還在繼續修改他那篇《房屋中介》。
情節和節奏已經差不多了，現在是最後一遍針對文字的微調，這樣讀起來更加流暢。
文筆、文風那些都是精細活，周助讀得很慢，於是站在後面的謝思文一覽無餘。
站在通心粉店門口排隊的李帶腦中突然閃過一則消息：
【來自謝思文的文豪經驗+500，系統自動轉化50%至玩家賬戶。】
等到周助終於改完了，謝思文也看完了。周助長嘆一口氣，揉了揉眼睛，站起來。
“呃。你是哪位？怎麼站到我的後面來了？”
剛剛你一巴掌把我手指都拍折了，還在這裡問我是誰？！
謝思文很像揪住他的耳朵，問一問剛纔老師講的話，你都聽進去了沒有。
轉念想想自己並不是他的老師，這股氣還是忍住了。
“你一直在這裡寫小說，應該是雜誌的工作人員吧。這四本小冊子我想直接帶走可以嗎？”
“不行。”
非常直球的回答。除了跟他熟悉的人之外，周助在日常生活中的對話向來精簡。
能說一個詞絕不說一句話，能說一個字絕不說一個詞，能說閉口音絕不說開口音。
在社交軟件上也是那種能打一個拼音的「哦」，絕不打兩個拼音的「嗯」，能打一個字的「哈」，絕不打兩個字的「哈哈」。
像李帶、陳豎這些瞭解周助的都習以爲常，畢竟他要把自己的時間用在寫小說上。
然而謝思文顯然不滿意這樣高冷的態度。就算不行，至少也要先說個不好意思吧。
“爲啥？”
“你不需要。”
周助其實是想說，因爲編輯陳豎出門匆忙忘記帶營銷物料了，正在外面打印，一時間還沒有回來，所以留在展位上的樣稿只有一份，還要給其他人看，現在不能讓你帶走。
同時，你想要帶走的四篇小說，作爲「我，機器人」主題徵文的樣稿，只需要在入口處的意向作者報名表上，填寫自己的電子郵箱，就會自動收到，也根本沒必要帶走它。
按照周助的邏輯，既然你是個有意願投稿的成年人，就應該自己提前瞭解清楚投稿的相關規則，這是身爲作家最起碼的準備工作。
所以上述這些囉囉嗦嗦的解釋，全都是多餘的，全都化爲了四個字：
你不需要。
謝思文火氣一下子上來了。
“我不需要？你覺得我不配寫你們的稿子是吧？”
“我好歹也是個語文老師，寫的文章在省裡市裡也是得過獎的，就憑你這個剛上崗的編輯看兩眼，就知道我不配寫你們的徵文？”
“你搞搞清楚，今天是你坐在這裡收稿，又不是我在這裡收稿。你是來服務我的，請你擺正你的位置。看你剛纔對着個電腦改稿子改了半天，你不就是個編輯嗎？那篇叫《房屋中介》的小說寫得再好，又跟你沒有半毛錢關係。”
“怕不是被你那些作者捧臭腳捧多了吧？還真以爲自己是個人物了？爲什麼舔你自己心裡沒有點AC數嗎，還不是因爲你背後有個平臺，沒有這個平臺你屁都不是！”
作者和編輯之間的矛盾經常出在這裡。
作者認爲編輯是他驚世大作的服務生，編輯則認爲作者是他的績效指標的工具人。
雙方互相不把對方放在眼裡，最後就是誰資源多聽誰的。編輯手上有權力，作者就變舔狗，作者要是夠大牌，編輯就變舔狗。大家都是流量舞臺上的戲子，鬥得兩敗俱傷。
面對勃然大怒的謝思文，周助只是面無表情地繼續說：“我是作者。”
？？？
“剛纔你不是在審稿子嗎？”
“我自己的稿子。”
“呵，要不是我提前看過這四篇樣稿，還真被你這篇唬住了。”
謝思文當場吃癟，開始訴諸權威。
他抖着手裡的四本冊子說：“這纔是真正的開山之作，大師手筆，懂嗎？你那些東西寫得再好，也只不過是假冒僞劣的山寨品而已。隨便誰都能寫出來。”
“我不否認，機器人學三定律是個天才般的設定。但是同一個設定，第一個寫出來的是天才，第二個寫出來的是人才，第三個寫出來的就是蠢材了。我看過這個冊子裡的樣稿之後，回頭一樣能寫出這樣的小說來——”
“我尋思吧，我是第一個寫出來的天才，周助是第二個寫出來的人才。”
李帶左右手攏在一起，端着三碗通心粉回到展位上，他把其中兩碗粉放在周助面前，面帶戲謔看着眼前把他的稿子吹得天花亂墜的謝思文。
“寧就是第三個寫出來的那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