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北在公安醫院躺了一個多月的時候,臨牀的凌姍出院了。
自從上一次喬北衝凌姍發了那麼一次怒火之後,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同一個病房裡的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
是喬北沒有說一句話。
整整一個多月,喬北像一具木乃伊一樣躺在病牀上,除了每天醫院的護工將他推他出去換藥之外,他甚至動都不動一下,就那麼直挺挺的躺着,看着天花板。
一看就是半天,一看就是半天。
李國華犧牲後半個月左右,鄺文斌和老街派出所的所長任志國來過一次醫院。鄺文斌告訴喬北,他身上的通緝令已經解除,從此他恢復了自由,和正常人一樣,想幹嘛幹嘛。
任志國交給了喬北兩張銀行卡,卡里是兩筆撫卹金。一筆是喬北的父母的,之前一直由李國華代爲保管。
一筆是李國華的,出最後一次任務之前,李國華專門交代,如果自己犧牲,所有的撫卹金留給喬北。
鄺文斌張嘴要對喬北說什麼,卻抿了抿嘴,什麼也沒有說。
任志國親切地拉着喬北的手,告訴喬北,以後好好生活,派出所就是你的家,所有的派出所民警就是你的家人。
喬北一句話都沒有迴應,也沒哭,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在此之前,他已經把所有的眼淚流盡了。
凌姍在這一個多月裡,也小心翼翼地沒有去惹喬北,偶爾還把歐陽凱偷偷送來的好吃的想要分給喬北一點,可喬北看都沒有看一眼。
同一個病房的兩個人就這麼尷尬地相處着,以前的相互譏諷擠兌沒有了,凌姍也儘可能地避免去觸碰喬北心底裡最深處的那層傷痛。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凌姍的父親來接她出院。
“丫頭。”
一箇中年男人推開門,後面跟着歐陽凱。
“爸?你怎麼來了?”凌姍一見到中年男人就跳下牀,高興的連鞋都沒有穿,就撲向了中年男人。
“呵,古城刑警隊第一女神探傷愈出院,敢不列隊相迎麼?”中年男人笑道。
“切,我們隊裡就我一個一線女刑警,怎麼排我都是第一。”凌姍對中年男人這種拐彎抹角的擠兌早已習以爲常。
中年男人深深擁抱了一下凌姍,又推開她,左右看看,問道:“丫頭,傷好利索了?”
“早就好了,不信回頭咱靶場上分個高低?”
“那肯定是我丫頭贏,我一老頭怎麼比得了女神探呢?”中年男人笑道。
“爸,你就取笑我吧,總有一天,我會贏過你的!”
“哈哈~這次系列案件,丫頭你沒給爸丟臉,爸要表揚你。”
“哎呦喂,獲得堂堂H省公安廳副廳長的一句口頭表揚,那可不得了。”
“傻丫頭。”
喬北不知道,這個笑呵呵地中年男人,正是省公安廳的副廳長凌國鋒,那個在會議廳大發雷霆的老警察。
此刻在自己的女兒面前,凌國鋒卻‘呵呵’笑罵了一句,又衝凌姍叫道:“加緊時間收拾東西,咱們回家。”
“回家?回家幹什麼?我正打算去隊裡報到呢。”
凌姍嘟了嘟嘴,有些不樂意,但還是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你媽在家裡都急死了,你還不要回家讓你媽數落數落一番麼?再說,我這呆在古城一天,下面那些人就沒完沒了的找我彙報工作……我寶貝閨女出院,我老頭就不興給自己放一天假麼?”
“啊?我媽也知道啊?”凌姍扭頭看着幫忙收拾東西的歐陽凱,叫道:“說,是不是你告的密?”
“我哪敢啦?你跟我說過,不許把你受傷的事情告訴阿姨,我怎麼會說?”歐陽凱急忙解釋道。
“你別冤枉凱凱,是我告訴你媽的,你這都快兩個月沒給家裡去一個電話,你說你媽不會着急麼?”凌國鋒笑道。
“知道了,某些人又高調展露了一回妻管嚴的本質啊!”凌姍在說妻管嚴三個字的時候,故意加重了語氣。
“你這丫頭,別不識好歹啊。”
“當然,爸,我永遠和你同一戰線!”凌姍立馬改變策略。
“機靈鬼。”凌國鋒笑着呵斥一句。
凌姍利索地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將平板電腦拿在手裡,轉到喬北面前。同在一個病房裡一個多月沒說話,令凌姍略顯尷尬,卻還是真誠地對喬北說道:
“……我這回去,肯定會忙起來,平板電腦也用不上,要不你拿着先玩着,裡面有我讓別人幫我下載好的很多電視劇和單機小遊戲……那什麼,這裡面除了韓劇,還有這兩天我特意叫人下載了一系列的軍旅電視劇,包括《我是特種兵》系列、《兄弟連》系列、《敢死隊》系列……都是男生喜歡看的…… ”
喬北沒有說話,剛纔凌姍在父親面前的撒嬌搞怪,讓看在眼裡的喬北心裡深深地觸動了一下,竟有一絲羨慕和嫉妒。
凌姍看喬北沒反應,不由分說的將平板電腦塞在喬北的枕頭旁邊。
“走吧姍姍,車在外面等着呢。” 歐陽凱提着凌姍收拾好的東西,衝凌姍叫道。
“你那什麼……那天……對不起啊……”凌姍跟着要出門,臨到門前,又回過頭來,看着病牀上沒反應的喬北,真誠地說道。
喬北看着凌姍,一句話也沒應,只是將枕頭旁邊的平板電腦拿過來放在胸前,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平板電腦,算是迴應。
凌國鋒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卻什麼也沒說。
小孩子的事情,當父母的去管什麼?縱是要管,又管得了麼?更何況,自己這個丫頭眼高於頂,一般人根本進不了這丫頭的法眼,自己又擔心什麼?
凌姍一走,病房裡就徹徹底底剩下喬北一個人,除了護士偶爾進來查房之外,沒有一個人走進這間病房。
這個城市,喬北已經沒有一個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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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個多月,喬北也決定出院了。
呆在公安醫院近三個月,喬北前一個月的生活由各種驚險穿插着,第二個月在悲痛中熬過,第三個月,喬北在凌姍留下來的平板電腦裡的各種單機小遊戲和電視劇裡度過。
現在,喬北已經厭倦了這種躺在牀上等死的日子,他決定出院。
這是喬北在看了凌姍留下來的平板電腦裡的電視劇之後,深深思考得出來的結果。在醫院的這段日子裡,他有得是時間思考人生和理想。
《士兵突擊》裡的許三多說過,人要做有意義的事情。
好好活,就是有意義。
那麼,就好好活吧。
決定了之後,喬北不顧醫生的勸告,執拗地要出院。
雖然,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利索。
雖然,喬北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出院之後,要去幹點什麼。
但他已經決定,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任何一個人都有意義!
這就夠了。
喬北簡單地收拾了自己的行囊。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在醫院裡,喬北每天穿着的都是公安醫院的病號服,除了李國華給自己買的那件皮夾克,和自己原來穿的一身衣服,還有凌姍留給自己的平板電腦,他甚至一無所有。
拎了一個公安醫院裝藥物的塑料袋子,喬北一個人走出了公安醫院。
已經進入六月,古城逐漸籠罩着一股夏季的炎熱燥風。
站在臺階上,陽光分外刺眼,喬北卻感覺到身子暖洋洋的,十分舒適。他閉上了眼睛,貪婪地呼吸着空氣中瀰漫的一種滋味。
重生的味道。
打了一個車,喬北先到老街的菜場買了一點菜。喬北知道,家裡冰箱中的東西已經三個月沒動過,肯定是不能吃的了。
儘管出院時醫院退了一千來塊錢,喬北還是吝嗇地只要了五塊錢肉,一條魚,以及一點平常的時蔬,這是多年以來養成的一種習慣,一時之間,哪能輕易改變?
走進熟悉的衚衕,喬北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越靠近自己的家門口,喬北心裡的那股無法名狀的滋味越是濃郁。
但看見自己家的鐵門大開,鎖頭掛在門環上,喬北的心裡隨即催生了一股怒火。
“艹特麼的,才離開三個月,特麼居然敢偷到小爺家裡來了?”喬北罵了一句,在牆角撿了一塊板磚,直接衝進了院子。
待看清屋裡的情景,喬北卻愣在當場。
喬北的家是北方標準的三間小平房,院裡面靠牆徹了兩間矮舍,分別做衛生間和廚房。
院中一角是一個水池,旁邊一個大水缸,北方缺水,這種水缸家家戶戶都有。靠牆是一排綠植,是喬北親手種的,但久未護理,花木已經奄奄一息。
三間小平房靠裡面的是主臥,以前父母住的。喬北收拾的乾乾淨淨,時不時的擦拭一番桌椅牀櫃,縱是三個多月沒回來,屋裡看起來還是很整潔。
外側是喬北的房間,一張牀,一個衣櫃,一張電腦桌。
還有電腦桌旁邊一排小書架,上面堆滿了喬北自小到大的課本和積累下來的書籍,喬北一本都沒捨得扔,尤其是父母以前買給自己的連環畫、課外書等等,喬北更是藏寶似的珍藏着。
中間是一個客廳,兼做餐廳。兩個木製沙發,一張茶几。老舊的冰箱靠在電視櫃旁邊不遠。客廳中間的地方,擺着一張餐桌,四五個木椅子。
屋裡的這些陳設,在北方最平常的家裡都能見着。
所不同的是,此刻喬北家的客廳裡,一個女孩子正勤快地擦拭着餐桌,將自己拎來的袋子裡的東西一一擺放在桌上,時不時嫌棄地看着桌旁的椅子,又回頭找抹布,擦拭一番。
喬北木訥地站在院子裡,看着客廳裡的一切,手裡仍然抓着那塊板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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