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援和杜鵑一前一後走出杜府。孫夫人和玉娥緊隨着，也回頭跟去。孫夫人看着兒子的背影，暗暗地點頭。
於是來到縣署。張援這一回不走側門，卻直接奔了大門。應門差役見到張援和杜鵑，高興地說了一聲，公子回來了。然後說：“公子稍候，容小人稟報老爺！”張援說：“不必了吧！我直接進去還不行嗎？”那差役見狀，愣了愣，杜鵑莊重地說：“我們有重要的事要見老爺！”那差役當即哈腰點頭：“公子快快請進！”
張巖縣令正在二堂一間橫楣上寫着“退思”二字的屋裡喝茶，突然看見兒子和杜鵑現身，心裡一喜。杜鵑是杜大夫杜翔鶴的女兒，他是知道的，卻不知道最近怎麼老看見兒子跟她在一起。日前夫人有提起過讓兒子納妾的事，他暫時沒表態。今日見了杜鵑，不知怎麼的這個念頭就刷地亮了。
可是張援的那張臉，看上去卻讓他彆扭。
張援說：“聽說呂布要移交郡府？”
“你一進來就問這事呀？”縣令的心情冷了下來，話也就冷了，“就不知你除了呂布，還會關心什麼！”
“爹！這事你本來就可以全權處理，爲何還要上報郡府？萬一要是郡府錯判，那呂布兄弟不就慘了？”
“你憑什麼說郡府就會錯判呢？那郭太守可不尋常，當年當縣令的時候，就斷過不少奇難案件！更難得的是他秉公執法，爲人公正……”
“爹！我只是怕有個萬一！”
“秉義啊，放心吧！郭太守跟爲父的曾有故交，也知爲父辦案，不會因私害公。呂布一案，對呂布有利的方面，爲父已經詳告，還特別強調呂布是在仇人偷襲的情況下殺人的，事發後並無耽擱，立投縣署自告。呂布一案所缺的僅是有力的證據而已。所以呂布不可能有事的！”
見張援有些茫然的樣子，這剎那間，張巖縣令心裡突然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變化，再看兒子一眼，發現他甚至有些憔悴。縣令不由得也在自問了：“當爹的，爲何還要跟兒子過不去呢？又不是壞兒子！而且兒子還不凡哪，誤打誤撞，就幫爹破了一個案子。”
於是口氣盡可能溫和地說：“我兒放心，好在咱九原縣，正是郡治之屬地，這樁案子諒郡守也有所耳聞，其判決，應該不至於有失公允的。”
他說着這話的時候，心裡又想到了自己曾經年青的時候，也常跟老爹頂撞的事來。這張援在犟脾氣上頭，還真得像自己，嗐！
“耿護衛！”他突然喊道。
於是馬上出來了一個滿頭斑白的差役，張援發現原來正是那夜看守自己的耿差役。看到耿差役還在任，他就放下心來了，而耿差役看他，卻還有幾分惶恐。
“煩勞耿護衛帶公子和姑娘到南獄探望呂布！”縣令說。
說了這一句話之後，縣令似乎累了，頭垂了下來，卻不看眼前的兒子和那個女孩。在這頃刻，張援的心也起了一定的變化：爲何老跟爹過不去呢？其實爹也有爹的苦衷，爹也是有人情味的，並不是所想像的冷酷無情。
他和杜鵑跟隨耿差役，往南獄行去，他和她之間並沒說話，只是又一次像從北山下來一樣，僅憑眼色的對接和交換來代替言語，她的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此時分明更多了一種迷人的神采。
呂布還是泰然坐地。見他倆來到，樂得合不攏嘴。寒喧已畢，張援說了老爹的意思，就等着郡府的批文一到，就將呂布移交到五原郡。問呂布是否知道。呂布說老爺已經在昨日告訴他了。
然後呂布問道：“秉義大哥，聽說那日結拜之後，令尊大人將你關在屋裡，後來你趁夜出逃，竟然到了北山，結果擒得一對兇犯，又得杜鵑姑娘幫助押送回縣署，是不是有這等事哪？”
張援點頭說：“不瞞賢弟，確是如此。”
呂布拍了一下他肩膀，這一拍有點沉，幸好他的右臂已經完全痊癒了。“真該爲大哥浮一大白！”他說。
“賢弟提醒的是！這酒是不可缺！愚兄匆忙間未曾備得，賢弟稍候……”
正說着要走，呂布連忙抓住他的手，“不忙，大哥！呂布又不是酒徒！兄弟之情，本也；飲酒之樂，末也，大哥何以捨本逐末呢？”
呂布這一番話說得讓張援甚是
感懷，幾乎就要爲此慨嘆了。
可是還要慨嘆的卻另有一人，那就是杜鵑。
果然就聽她忍不住而說道：“奉先哥，秉義兄，你們兩人結拜了真讓人羨慕呢！可是奉先哥，爲何在你眼中，就只有兄弟情呢？難道說杜鵑的情，就那麼不值嗎？”
杜鵑這話意再明豁不過了，呂布當下倒是覺得有些着忙，不知如何應對。張援見此光景，自然是要助呂布一臂之力。於是說：“奉先賢弟所說的兄弟情，也有兄妹情，兄弟姐妹情的意思！在江湖上，兄弟情和兄妹情，說得大體一個意思。”
張援講完之後，呂布似是受到啓迪，當下口齒立刻伶俐了起來，“秉義大哥說得好，呂布也是這意思！而且在呂布眼裡，杜鵑姑娘直爽開朗、心胸豁達，巾幗不讓鬚眉，颯爽英姿，就是我呂布的兄弟！”
雖說呂布強調的只是兄弟情，可是杜鵑也因此感到滿足了。
杜鵑來探監已經多次，對於杜鵑的頻頻屬意，呂布也不是不知道，但總是覺得杜鵑不是自己的夢中女孩！
他確有過這樣的夢，而且不止夢見一次。那女孩，卻不似杜鵑這般模樣。那女孩，光彩照人的容顏，婀娜可人的身段，那種絕俗聰慧，那種嬌羞溫柔，實在是讓他傾倒。可是夢醒了，她不知飄向何處了。他希望她就是他的，是他將來的妻子，他的心因爲這個夢而陶醉。所以他，只能體會到杜鵑的深情，卻又無從接受杜鵑的深情了。
接下去的敘話很是快暢。張援總是覺得呂布天生有一種感染力，他就算是沉默着，也有一種潛在的東西吸引你。這也許就是性格的魅力，或者就是一種人格的力量。所以有他在，這一切可以稱作生命的東西也就全都蘇活了，而他，也就馬上成爲衆人的核心。
這應該說就是一個領袖的精神魅力和人格力量。也是一個領袖人物之所以成爲領袖的原因。
這敘話也會循環往復，竟然又說到張援誤打誤撞的事情上來，於是張援就說到那女犯爲了激將男兇犯，竟然說到賢弟的名字，說現在九原城裡的女人，眼睛就只看着呂布了，這話讓杜鵑和呂布兩人好生驚訝。
張援話匣子打開之後，便滔滔不絕，又說到讓他們更驚訝的內容。說後來那男兇犯就要跑到洞外時，是自己情急智生，暴喝一聲：“呂布兄弟快截住他！”，那兇犯這才軟下來被他擒住。這時杜鵑就失聲而笑，而呂布則感慨道：“兇犯應該不是怕呂布，而是怕了大哥的獅子吼吧！”
呂布這也是一種比喻的表達，或者說就是一種輕鬆幽默的表達。但更多地表現了謙虛的態度。
天色已經是薄暮了，這牢裡頭顯得更加黯淡。於是張援和杜鵑就跟呂布告辭。走的時候約好了明日晚間再聚，屆時他跟杜鵑一道帶來酒菜，呂布笑了笑答應了。
送杜鵑回去之後，就是進晚膳時候，張援進了膳房。縣令剛好在，見夫人和玉娥還沒來，趁機就說：“秉義兒，你和杜鵑姑娘幾時認識的？這姑娘不錯嘛，她能幫你押送案犯，真是奇女子一個！”
張援知道父親這是在試探，所以也就淡淡說道：“爹，那天張援騎雪上飛到北山，見到杜鵑在採藥，後來竄出來猛虎，撲向杜鵑，在這危急關頭，呂布衝了出來，劍殺二虎……張援早就把這事告訴爹了，張援就是那天認識杜鵑的！”
這舊事重提，讓縣令有些慚愧呢，因爲那天夜裡，自己竟然以爲兒子在撒謊，還罰跪了好幾個時辰。縣令正慚愧着，夫人和玉娥已經到了，也就不便再說什麼了。倒是她們見到張援出現在膳房，所以多少顯得高興。
次日，張援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就又進了膳房，讓廚子幫忙作酒菜。這一回他事先告訴了老爺和夫人，得到了支持。後來杜鵑也來了。於是兩人帶了酒菜，一邊行一邊敘話。
杜鵑說就羨慕你們男人，能夠結拜、喝酒什麼的。張援說你們女孩之間也可以結拜、喝酒啊，甚至也可以跟男的結拜啊！杜鵑說那怎麼行啊，杜鵑可從來就沒聽說，女的可以跟男的結拜成異姓兄妹！然後張援還想說什麼，可最後想想這時不過是漢末時代，所以終於不說了。
這一回見到呂布，跟先前卻有不同，他是站在牢裡頭往外看，那身子，依舊是鐵鑄似地。禁卒
打開了監室，並取了一塊布鋪地，張援和杜鵑便在地上擺好了酒席。
張援給自己和呂布斟滿酒杯，又給杜鵑斟了半杯，之後，目視二人，舉起了酒。“好，今晚咱們兄弟就喝個痛快！”呂布說。“杜鵑姑娘，你也喝！”
於是兩人盡飲，杜鵑只喝了一小口子，呂布看在眼裡，說：“好，杜鵑姑娘每次只要喝一小口就可以了！”
飲了幾杯之後，話漸漸多起來。張援說到習武，說到兵器，說自己現在還是用刀，可總是羨慕人家用劍，尤其是那日見賢弟以劍殺二虎，瀟灑之至，所以很想也學劍。呂布便說，秉義兄，小弟以爲你還是使刀更適合一些，因爲你氣力大，又缺少些巧勁。劍飄逸，刀沉雄，各擅勝場。只要能夠發揮自己的長處的，無論刀劍，都是好的。
接着又補充說道：“你師父王縣尉怎麼說呢？”
“他沒說什麼！近日忙忙亂，王縣尉也才指點過援之一次呢！”
呂布聽了點點頭，他眉頭一揚，似乎在想着什麼，後來就說：“你還是使刀吧！其實上陣作戰，也就是刀槍管用！”
好啊呂布兄弟！這纔是你真正要想的！張援之突然感慨了。“兄弟還想到上陣作戰哪？”他說。
“馳騁沙場，學萬人敵，是呂布平生之所願！”
張援舉酒邀飲，說：“奉先兄弟，好志向！既然如此，賢弟一定有自己打算！”
“如果保得社稷太平，那自然好，呂布可以投軍爲國效力，但要是時逢亂世……”呂布突然停頓了一會，“當今時勢，漢室衰微，大亂將至，大戰也必至，此時亂世，必生英雄！我等自然也不甘後人，也當馳騁疆場。故學武習劍，小技罷了，須當學萬人敵纔好！”
張援心道，你這種說法，卻也跟當年項王口氣相似，口上卻說：“原來賢弟早有雄心，要是有這一天，張援一定跟隨兄弟傲嘯沙場！”
“好大哥，有氣概！來，弟敬你一杯！”呂布呵呵笑道。
也許是受呂布和張援豪情逸興的影響，杜鵑竟然也由小口喝酒升級到喝了幾杯，把一張粉臉，喝出地道桃腮來。這一下子又把豪情推高上去。
飲酒正酣，呂布突然起而作拳舞，說：“沒有劍，不能作劍舞，只好以拳代之！”張援聽了，連忙站起來止道：“賢弟稍候，容愚兄去爲賢弟物色一把劍來！”
去不多久，張援轉回來時，手上已經多出了一把劍，只不過劍泛青光，卻不是呂布原先那把玄鐵劍。
原來呂布入獄之後，那把玄鐵劍暫時就寄存在錢胥吏處。剛纔那胥吏不知去了何處，只有趙牢頭在，這劍，就是他的隨身佩劍。
呂布接過劍，在手上掂量一下，說：“還好，輕是輕了點，諒也不礙事！——那，就容呂布劍舞以助興！”
語畢，呂布手中劍已刺出，只見劍芒四射，劍走四方，但覺風聲颯然而至。其後那劍遊走，真是矯如游龍，有時又如雪中綻梅點點，而後又一變，有江海翻騰之勢，有雷霆臨天之威。張援心裡突然浮起了四句詩：耀如羿射九日落，嬌如羣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這是當年杜甫觀公孫大娘舞劍之後所作詩句，對公孫大娘之劍舞，此二句或有誇張，但形容眼下呂布之舞劍，應該說是適如其言的。
呂布劍舞已畢，張援鼓掌，杜鵑卻口中喝彩。
“秉義大哥甚喜擊掌？”呂布奇而問道。
見杜鵑的眼睛也在看自己，知道那日在濟生堂前的街上對她鼓掌，也引起她不解，便解釋說：“愚兄這是鼓掌，比撫掌更要強烈，是大喝彩的意思，卻並非擊掌。”
呂布和杜鵑聞之點頭。
“奉先哥的劍法是更加神妙了，杜鵑真希望奉先哥能教我劍術呢！”杜鵑說。
“杜鵑姑娘要是肯學，呂布一定效勞！”呂布說道，“這劍術學來防身是最好，其實要是上陣打仗，只怕沒有更多用劍的場合。”
“奉先哥又想到上陣打仗了，奉先哥將來要當將軍嗎？”
“這哪能想當就當上，那可是要有真本事呢！”
“賢弟英勇，一定會當上的！”張援說道，這倒不是瞎捧場，是實事求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