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援走進杜府的時候，杜大夫正好送客出門，那兩個客人裡頭，有一人袖着手怕冷似地，還在咳嗽，另一人則在跟杜大夫說話。
杜大夫見張援甚喜，叫他先在廳堂稍歇，自己隨後就來。說話那人便說杜大夫你忙去吧，杜大夫說就幾步路，不敢失禮，還是容某送到敝府門口吧。
於是張援只好自己往裡頭走，正好杜興管家在院裡站着，見他忙稱張公子，就領他到了廳堂。不一會兒，杜大夫就回到廳堂，說：“張公子，什麼風把你吹來？”
張援被他這一說，卻也不知如何作答。後來就說，路過貴府，想到杜叔，所以就進來走走。
杜大夫笑了，“公子想我了！老朽真不敢當！來，坐，坐！”
寒喧已畢，張援說：“杜叔總是不得閒，這晚間也有病人求診！”
“此時節天氣寒冷，所以病者較多。”
“敢問杜叔，不知此時何種疾病較多？”
“風寒感冒，還有肺病！”
“剛纔那人，也是患的肺病？”
“你又如何知道？”杜大夫突然起了興味似地，目注張援。
“只是晚輩瞎猜，見他怕冷、咳嗽、多痰，就瞎猜……”
“但你猜得有理呢。——公子哪，聽杜鵑說，你有學醫的興趣，而且……”杜大夫突然話語一轉。這時杜興給燭臺和燈臺掌上燈火，然後就悄悄地出去。
“是呵杜叔！晚輩還想能常常在杜叔旁邊，實實在在地學到精湛醫術。可是爹的意思，是想讓我學文通經，將來或得薦舉孝廉、茂才什麼的……”
“那你以爲這薦舉之路如何？”杜大夫的臉色突然嚴肅了。
張援皺了皺眉頭說：“民間盛傳歌謠：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這也說明了這種薦舉的積弊！”
“嗯，公子所言不差！只是，確也是一條讀書人的路！否則難得有他途！”杜大夫說。
這時張援心裡想，該不該把西席先生的事情跟杜叔說呢？要說，也是該說的時候了，說不定西席先生的病症已經很嚴重了呢？
而且，即便是他真得沒病，而且還好身體，那就算我大驚小怪好了！反正我張援以往頑童之稱，人家最多也就以爲我又是在玩刺激罷了。
這麼想定，正要說話，突然聽到杜大夫說：“公子來這裡正好，杜鵑從昨日開始就在屋裡發呆，不知心裡想何事，不說話，茶飯不思！公子能不能替老叔開導一下她？”
不想卻又來了新的麻煩了！他想。不過這個忙他倒是更願意幫。只是不明白杜鵑爲何一下子如此。難道說她對呂布的感情，已經發展到了染上相思病的程度？
於是連忙隨着杜大夫來到杜鵑的屋外。“杜鵑，張公子來了！他來看你來了！”杜大夫在外面敲着門說道。
“是秉義兄嗎？請稍候！”是她的聲音，雖說這聲音有點晦暗，但仍然可聽出其中的喜悅。
“杜鵑女兒，爹陪公子先到廳堂坐地，你隨後就來！”
然後便一起又回到了廳堂。
這時張援覺得正是說話的時機，便把來意說明了，實在是因爲發現西席先生的古怪，他把自己的發現頗爲詳細地說了一遍。只是省略了關於《本草》記載六沉八反之藥方，認爲姜酒同食百日爛肺之事。《本草》是明朝的藥典，要是這會兒說出來，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杜大夫也會大惑不解呢！
杜大夫很認真地聽他敘事。聽完之後，尋思了好一陣子，才說：“吃生薑時不要飲酒，這二者都是溫、熱之性，合着飲用，容易助火生瘡。如果西席先生常如此飲食，自當傷及肺臟！”
聽杜大夫這麼一分析，張援心想：果然神醫
之譽，得之非虛。佩服佩服！當下又接着說：“那依杜叔之見，樊先生是否患有肺病？”
“難說！未經四診，難以斷言！”
張援自然知道這所說的四診即“望、聞、問、切”。卻也不動聲色，繼續聽下去，只聽杜大夫說道，“諒此病也是初起，公子有心，可以繼續察視，若其胸痛，或痰有腥臭濁血，速告我知！”
張援突然有些擔心起來，這樣看來先生確有肺病的危險，這種病在這樣時代，還比較麻煩，而且會傳染呢！天，這可怎麼辦？看來暫時也只能先生教我書，我察先生病了。
這時卻見杜鵑走了過來。頭髮好像沒梳挽清楚，有點蓬鬆，不過這倒讓她的髮式有些像是披髮，就像那日北山採藥時被竹笠一牽拉而鬆散，如瀑布瀉下一般，倒更添了幾許嫵媚。
這時杜大夫立刻從地上站起，“來來，女兒，坐這兒！陪公子說話！爹有事去一下！”說着，跟張援施個禮，竟然就轉身走出門去。
這樣的情景，讓張援倒是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就像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那真是驚喜萬分。他咳嗽了一下，很有點像一些領導在大會發言前的假正經。當然，讓他也產生一種初戀時的感覺。當年和若蘭戀愛，兩人坐半天都不吭聲，真是兩個小傻瓜，連咳嗽也不會。不過張援眼下是不敢有這種感覺的，自己是誰？有婦之夫呢！還想對一個小姑娘怎麼樣？
他的說話終於流暢了。他也慢慢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了。
原來那杜鵑禁不住想那呂布，做了夢，夢見呂布死了。於是從夢中就哭到夢醒。然後就不想說話，發呆。這一日三餐是全作了廢。現在她那雙眼睛還有一點紅腫，而眼眸好像又有那麼點黯淡。他心想，這妮子的魂都被呂布勾走了，哎，可憐的妹子，就想着她的奉先哥！
“杜鵑姑娘，你不要這麼老想着奉先哥！太傷神了，傷身體呢！”他說，想這麼勸她。
“誰說我想他了，只是我昨夜那麼剛好，夢見他了！”杜鵑有點害羞地無力辯解着。
“那還不是因爲你想他呀？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嘛！”
“俗話說，都誰說的，杜鵑怎麼都沒聽說過，就聽你這樣說！”
“王符就說過，他說，晝夜所思，夜夢其事。他還說，孔子生於亂世，日思周公之德，夜即夢之。”
“王符是誰？”
“他呀，可了不得，可是我大漢朝的懂得大道理的大官，十五年前才過世的。我爹有說過他，所以我才知道！”
“哼，不錯呀，好記性！”杜鵑說。
隨後杜鵑卻不說話了，只是用眼睛怪怪地看着張援。
張援想，這小姑娘又在動什麼腦筋了，莫非她在責備我就這樣把呂布忘了，要不她幹嘛突然稱讚我說好記性呢？她現在不說話，是不是在試試我有沒有良心，會想到呂布事情上去。哎，這女孩就是女孩，好像普天下事都沒有呂布重要了似地。
誒誒，這話可不能這麼說，這呂布，跟天下，可是密切相關的哦。應該說呂布事即天下事，重要着呢。
這麼想着，就自個自地笑了。
“哼，你傻笑什麼？”
“傻笑總比哭好吧！”
杜鵑一下子就怔住了。輕輕地咬了嘴脣。這時張援卻又得意了，“你知道剛纔張援爲何笑嗎？是因爲張援高興！嘿嘿，高興！因爲你做的夢，我高興！”他說。
張援爲何這麼說呢？對於杜鵑這般純情的女孩，他自然是大大的狡猾羅！原來他是奔了主題來的呢，目的就是要解開杜鵑的心結。
“我做惡夢，你還高興！秉義兄，你知道奉先哥在夢裡……”她又有點重新要哭泣的樣子。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都告訴我了！不過，告訴你，杜鵑！這夢，都是反的！”
“反的？什麼意思？”杜鵑眼睛看過來了，她心裡似乎有些明白了，但還是渴望他直接說出來。
“杜鵑姑娘，這死，反過來，不就是生。這意思就是，呂布兄弟很快就要從郡府放出來了！重見天日羅！哈哈！”他說着，就笑了，而且雙手還舉了起來，笑！
“瞧你笑的！”杜鵑指着他說，聲音也帶了笑。這時張援的頑童心態又回來，而當年他多次在校園裡跳過新疆舞，尤其是那招絕招——就是雙手張開不動，而脖子動——練得特別到家，這會兒高興了，也就耍了出來，這讓杜鵑看得眼都直了。
“秉義兄，你哪裡學來的？真好看！”她說。
“杜鵑姑娘，張援還會去哪裡學，剛纔不過是得意忘形，手舞足蹈，才弄出這麼幾招。嗯，這會不會跟習武有關係呢？說不定還真的是習武……”他又這麼說，想虛晃一槍，蒙那杜鵑。
果然杜鵑上當了，馬上追問起來。
這一下子就把談話轉移了。張援就說起近日來跟從王縣尉習武的情況，說師父針對自己的特點傳授了自創的一路拳法和一套刀法。又說了自己是怎樣得心應手。杜鵑當下也很羨慕，就問是什麼樣的拳法和刀法。他就說是叫伏虎拳和斬邪刀。還告訴杜鵑，師父說他力大無窮，卻不夠輕靈，所以練這套伏虎拳較爲適合，拳名稱伏虎拳，就是說明其威力巨大，當然只有功力深厚沉穩時纔會發揮更大威力。
“那斬邪刀呢？”杜鵑還在追問。
張援只好又說了自己是怎樣新練了斬邪刀法，說這又是王義師父新創的一門刀法，也剛剛傳授了兩日。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陣，那杜鵑卻嘆道：“秉義兄，你這師父真好哪！要是我也有這樣的師父……”張援連忙說道：“你學醫就很好了，學什麼武！所以你的師父應該就是你爹杜叔。”
這時恰好杜叔已經快走進廳堂，聽到張援說了這話後，遠遠地就送過來一句話：“你們說我什麼事啊？”
見杜鵑好像精神狀態好多了，幾乎有說有笑了，杜大夫對張援先前的想法，又一次涌上心頭。他能不能想些辦法呢？就從培養人才的角度講，讓張公子接觸醫學，也絕對不會是壞事吧。或者先讓他學起來，至於拜師收徒之類，也要有機遇，機緣湊巧才行，是勉強不來的。
張援覺得時候不早了，就要告辭。杜大夫說慢，公子愛讀書，有一冊書可以看看，讓他稍候。然後進去一會，取了書出來，遞給張援，說有時間可以讀一讀，有興趣儘管來敘。又說如果西席先生有什麼變化，可以速到這裡叫他。張援點頭應允了。
回到縣署後邸自己的花園書房，這才發現這冊書可是杜大夫的手抄本，一個字一個字抄謄出來的。他雖說醫書看了不少，不過對中醫這“望、聞、問、切”這四診說得如此精細，卻未曾有過。尤其是“望診”和“切診”，特別讓他驚喜。
杜大夫的意思也很明白。眼下雖說父親不肯讓自己拜杜叔爲師，但杜叔既然有此意，不如就先學習起來。而且將來要是在呂布軍帳中當個軍醫，那可以提高許多戰鬥力。那日呂布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況且照史書上記載，此時期甚多患傷寒疾病的，雖說張仲景已經是知名醫家，但全國疾病流行，僅憑他一人之力，怎麼能救普天下之民。還有古代外科，此時雖然有華陀，但力量終究不夠，而且外科之術跟傳染疾病相比，更爲日常所緊要。
所以當此之時，學醫真的是太重要了。何況眼下又有明師相授。眼前就可以先學杜叔的，將來有機會再學張仲景和華陀的。這麼一想，他的心頭又涌動着暖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