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魍魎暴君
271君臨天下
隱約聽到符昊盡力壓抑激動的聲音:“醒了醒了!終於醒了!”
周辰微弱問道:“那他們在幹什麼?怎麼沒有動靜?”
符昊聲音頓時促狹得陰陽頓挫起來:“哎呦,還能做什麼?那個詞叫什麼來着?被翻紅浪?小別勝新婚……”
周辰立馬就悟了,尷尬得打斷他:“啊!非禮勿視!你別偷看了!”
符昊不滿道:“什麼叫做偷看?我這叫‘關心’,懂不懂?”頓了頓,又偷笑出了聲:“我賭明天咱們就能多一個王妃了!”
周辰嘀咕:“這是個毫無懸念的事實,需要賭什麼?我比較好奇的是,咱們這位王妃到底長得有多美?”——能教他們殿下惦記上那麼多年的神秘女人,終於要見到了。
——當日殿下抱着那人從火光沖天的山莊裡衝出來時,那人早就昏倒在了殿下懷裡。殿下抱着她,那臉色,他至今記憶猶新——雖然一如既往的陰氣森森,但那繃緊的嘴角,晦暗不明的眸子,都叫他至今想來都不自覺得心臟收縮——他那時候甚至覺得,如若殿下不是急着找大夫治療他懷中的人兒,當日那避暑山莊外,將會沒一人能存活——每每想起,他就覺得沒來由得恐怖。
後來,殿下每日每夜得守在那人身旁,不準任何人靠近。那牀上的人兒,自然連一眼都不准他們瞧。
符昊古怪得“嘿嘿”直笑:“那我們來賭殿下能夠一夜幾次郎吧。”
裡頭,金藍嘴角抽筋得抱着元魍的臉,問:“你哪兒找的人?這腦子構造,真的可以去跟劉全結拜。”——當真以爲沒人能聽到他們那麼猥瑣的討論麼?
元魍沉默,開始認真考慮手下的思想教育問題。
只聽“嘩啦”一聲,門被人從外面推了開來。
然後,一個悠悠然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真是小家子氣。要看,當然是要光明正大得看。”
金藍跟元魍一齊滿臉黑線得朝門口望去——只見血無衣眯着眼負手走了進來,十分不客氣得往桌旁一坐,朝牀上那兩個道:“你們可以繼續了。”再朝門外兩隻喊,“站門口當門板麼?進來坐,還有位置,這裡觀賞視野比較好。”
門外那兩隻嘴巴大張得幾乎能塞只鵝蛋進去,眼睛都快瞪凸了出來,顯然是被血妖怪的行爲驚嚇到了。
——果然,他們殿下認識的人,從來不是普通人。不說這人悄無聲息得就出現在他們身旁,他們一點都沒察覺,就說這紅衣青年肆無忌憚打斷他們殿下的好事,也不是正常人敢做出來的——光殿下一瞪眼,都能嚇死一羣人,可這青年,卻視若無睹,更是愜意得端了茶壺,自斟自飲起來。
金藍扭頭,越過元魍的肩膀,看到門外那兩隻,頓時滿心的無語變成了好笑——血老大的彪悍果然又震撼了兩個無辜的異時空人民。
於是,她出言安慰那兩塊僵硬的“門板”:“你們還沒全面深刻得認識這位血樓主吧?習慣了就好。”
那兩隻擡眼一看他們主子背後的女人,頓時從僵硬變成石化。
符昊伸手搡了搡旁邊的人:“周辰,那就是傳說中的美人?”頓了頓,又急忙自我否定,“不不不,一定是那個姓血的打開門的方式不對。”
——坑爹啊,那張臉,頂多就是張大衆臉,不要說美了,連好看都算不上好不好?不要說宮廷美女了,就算是民間,比這女子漂亮的,都海了去了。他們殿下就是爲了這樣一個女人,一往情深,並且多年如一日的潔身自好?
符昊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玄幻了,或者說他們殿下的審美觀太玄幻了。
周辰考慮得比較實際。他狠狠掐了一把符昊的手臂,轉臉問:“疼嗎?”
符昊想了想,認真回答:“挺疼的。”
周辰臉色比他更認真,悲涼得告訴他:“那這大概就是事實吧。”
金藍摸摸自己的臉——易容的妝點早就被洗乾淨了,露出的是自己原本的面容,她抱歉得朝外面幻想破滅的兩人笑道:“長得太普通,真是對不起你們了。”
符昊看着那兩排森森的白牙,不自禁得就渾身顫了一下,舉頭望明月,萬分感慨:“今天月亮真圓啊!”
周辰仰頭瞅了瞅一望無垠的星空,眼角抽了抽——這丫的,能不能不找這個被人說爛的話題來轉移視線?就算找這麼爛的話題,你能不能看清現實情況再開口?——這半拉兒月亮,你也好意思說它圓?——害他都沒法往下接話了好嗎?
金藍腸子都快笑得打結了,還是一本正經得答道:“確實挺圓的,如果沒被人咬掉一大口的話。”
符昊跟周辰在自家主子冷颼颼的目光下,齊齊低頭思故鄉:錯覺吧?一定是錯覺吧?他們怎麼覺得這個面相普通的女人雖然只說了幾句話,卻是句句都帶着嘲弄跟調笑呢?
元魍目光掃過自己那兩個聽壁角被抓到現行的屬下,再凌厲得轉向桌前那個着實是來看笑話的某人,心裡把這羣破壞他跟金藍獨處時間的罪魁罵上了一萬遍啊一萬遍,這才勉強自己冷靜開口:“有事說事,沒事的話,就請把門從外面關上。”
血無衣笑眯眯轉頭對外面的兩個人道:“確實有點冷,你們出去記得把門關上。”
符昊跟周辰驚奇看看自己眼前的門檻,再擡臉瞧瞧血老大,十分想衝上去摸摸這青年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如果眼光能殺人,血老大大約已經被元魍凌遲了。
元魍恨恨盯着血無衣的腦門兒,咬牙切齒:“我說的是你!”
血無衣面色突然嚴肅起來:“確實有事。”
血妖怪難得有正經臉色,元魍見此情形,也不禁正襟危坐起來:“什麼事?”
金藍突然有不好預感……
果然,血無衣慢條斯理開口:“我就是想告訴你,縱慾過度會腎虛。”
縱慾過度會腎虛……
縱慾過度……
縱慾……
元魍終於沒忍住,抓起牀邊几上的花瓶朝那個紅衣妖怪砸去:“滾!”
門外是符某人義正言辭的反駁:“怎麼會縱慾過度?我們殿下分明就是慾求不滿!”
回答他的是元魍砸出來的另一隻花瓶。
金藍把頭埋在枕頭上笑得要斷氣:果然,這個世界上最兇殘的就是二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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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輿二十四年五月,南周臨時都城玉州遭襲,宰相趙傳身死其中。帝朱佑屍骨無存,據傳這位皇帝不願意做亡國帝王,於是自己跟着避暑山莊一起炸飛了。
大輿四皇子元魍誅逆臣,伏降將,以最小的傷亡代價、最快的速度平定此場戰事,並迅速接管各個衙門機構,清剿鑽了戰爭縫隙的匪流,以實際行動向百姓保證其生命財產安全。
七月,一直頑禺抵抗、寧死不從的臥龍關愛國將領劉雲見到了前任御林軍統領張衝,並與之一夜把酒懇談。三天後,劉雲大開臥龍關城門,帶着臥龍關一支有生力量,歸順大輿。
自此,二分天下二十四年的格局徹底被打破,南周滅亡,大輿皇朝終於一統天下。
而大輿四皇子元魍,也在這場戰爭中,名聲大噪,響徹四方。
這個當年處於皇宮底層的小怪物,終於站到了歷史的頂峰,開啓了他君臨天下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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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迎鳳還朝
二十四年深秋,大輿四皇子、即南征主帥領着隊伍終於回到帝都。
金藍撩開窗簾,向外看去:陽光溫和、落葉繽紛,以及不遠處繁華似錦的都城,都與多年前離別時,沒有二致。
當年,她以爲離開了這裡,就是此生永別、再也不會回來,卻沒成想,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裡——並且,相當有衣錦還鄉的成就感。
當真是衣錦還鄉啊!
當年她和小四跟隨連成玉出征寧古,也不過是一班臣子送他們出了宮門而已。
現如今,遠遠望去,就能看到城門前黑壓壓的一片人頭,華衣錦服,排排列隊,整整齊齊。
走近了一瞧,這最前面的兩位貴人不正是德妃跟明月嗎?
嘖嘖,這迎接的陣仗,果真是夠隆重啊!
劉全伸着腦袋往外瞅了半天,咂舌:“乖乖,這朝上文武百官,全都到齊了吧?咱們殿下這回可真是揚眉吐氣了!”再在人羣中流轉一圈目光,嘆息,“可惜,陛下跟皇后娘娘沒到。”
金藍所有所思:“也許不是他們不來,而是他們沒法來。”
劉全拍腦袋:“對啊,京裡消息說陛下病重臥牀了。我就說咱們殿下立了那麼大的功,陛下應當要對主子另眼相待纔是。”
金藍斂眉,低聲道:“誰知道呢……”聲音裡是毫不掩飾的諷刺。力量越強,功勞越大,只怕那位疑心病嚴重的帝王對元魍的忌諱更深吧。
劉全覺得金藍話音奇怪,還想再問什麼。隊伍卻已經行至城門前,停了下來。
劉全只好把疑問吞回了肚子裡。
“籲——”一聲,有馬匹在車旁止住步伐,然後車簾從外面被人掀開。
劉全雖然平常跟主子沒大沒小,但這麼多年,總歸成熟穩重很多。自然知道,此刻回京,不同尋常,需要謹言慎行。
於是,小全子斂了嬉皮笑臉,彎腰恭恭敬敬得扶着金藍出了車門,將姑娘的手轉交給車下等候的主子。
元魍卻是不顧衆人驚訝的目光,直接抱着金藍下了車來,連金藍都被嚇一跳,抓着元魍衣襟悄聲驚呼:“小四……”
她本意是跟在大隊伍裡,悄悄回宮。對此,元魍自然是說什麼都不允許。
金藍想了想自己那脆弱的身體狀況,便也沒多堅持,同意乘着馬車走。
不過,即使是乘車回來,她也沒想過,要這麼高調得出現在衆人面前啊——被這個皇朝的英雄,四皇子親自抱下來的女人——金藍堅強得頂着從四面八方飛來的或疑問、或不解的眼刀,她能夠預見這往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平靜了。
——金藍轉念一想,便能猜到元魍此刻的用意了。他是在用行動告訴所有人,她這個女人,對他四皇子元魍來說,是最特殊的存在。
望着元魍深邃而溫柔的眸子,金藍一點責怪的話語都說不出來,她微微笑了起來,心裡頓時柔軟得一塌糊塗。
元魍彷彿接收不到旁人驚奇的視線一般,眼裡只有一個金藍。他像對待世上最珍貴的寶貝一般,兀自輕輕把金藍放了下來,再從劉全手上接過披風,親自爲金藍繫上。
然後,他緊緊握住金藍的手,一齊向等候在城門處的人們走去。
“恭迎殿下還朝!”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人海齊刷刷跪在了地上。
元魍向兩位娘娘請安:“兒臣叩見母妃、明妃娘娘。母妃玉安萬福,明妃娘娘萬福。”
金藍心裡對這萬惡的封建主義階級制度表示了深深的鄙視,卻還是不得不在元魍旁邊跟着福身。
德妃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個半路撿來的兒子會對女人有這麼溫柔的時候,自然對這個跟着征戰隊伍回來、突然出現的女子抱着好奇、疑惑、警惕等各種複雜的情緒。
金藍低着頭。
德妃初看一眼,只覺這人不過是個普通至極的丫頭,不是狐媚子模樣,德妃才放下一點心來。
再瞧一眼,似乎有點眼熟,但是德妃怎麼也想不起來是不是自己曾經見過這個丫頭——畢竟金藍的長相屬於過目就忘的類型。德妃便更滿意了,大約是元魍在軍隊裡待久了,見不到真正的美人,纔會一時被這種草根丫頭迷惑了。等過幾天,她給元魍送幾個美女過去,保準叫元魍迷花了眼。
這個不入眼的丫頭,根本沒有任何威脅性!
德妃目光便不在金藍身上停留,轉到元魍頭上,捻起帕子,一副母慈子孝模樣,拭着眼角,抽抽泣泣道:“我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讓母妃瞧瞧,瘦了沒有……”
元魍依言擡臉。
前頭德妃一個“有”字還沒來得及收尾,在突然見到眼前這張黑白分明的無常臉時,禁不住嚇得“啊——”一下失態叫出聲來。
——沒辦法,剛剛目光一直放在金藍身上,德妃倒沒注意這個鬼面皇子露出了他的真容來。何況,這麼多年來,元魍一直將臉面妝點得妖異非常,倒叫她差點忘了這位皇子本來的可怖面目了。
這般近距離毫無心理準備得猛然一瞧,確實差點把德妃這位貴人的心臟嚇得跳出喉嚨來。
金藍瞅一眼元魍,心裡好笑:早叫他把臉裝飾一下再回宮。這不,甫一回來,就嚇到人了吧。
不過,這德妃若真是一嚇就倒的主,也不會這麼多年在後宮中屹立不倒。
於是,這驚嚇的“啊”字立馬就被她婉轉回旋得唱成了蕩氣迴腸的悲痛欲絕,德妃娘娘拿着帕子掩面痛泣:“我苦命的孩子啊……”
金藍懷疑這位掩面的真實目的是怕再見到元魍這張可怕的臉……
倒是真的有人悄悄紅了眼睛——站在德妃後面一直沒說話的明月。
金藍擡頭,正好跟明月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明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終究是顧及了現下場合,什麼都沒說,只是一眼又一眼得看金藍。
金藍朝她輕輕點頭一笑: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永遠的仇人。明月曾經所爲,也不過情有所原,聽小四說,後來確實因了她,才能將明家的勢力收歸己用。到底,他們也算是利用了她。
而且,要真算起來,是她跟元魍欠了明月的——至少,在六皇子元晝這件事上。
明月頓時眼圈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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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魍把金藍送到初華殿,令小全子好生照顧着,便馬不停蹄,去覲見他那尊貴的“父皇”。
這回歸來,元魍算是榮歸,這待遇,自然是節節高升,具體就表現在初華殿的裝飾用度跟僕婢差遣上。
金藍看着這座曾經住了多年的宮殿,很是感慨,心裡有幾分歸家的熟悉感——當年,這裡就是她、小四與劉全的家,喏大的皇宮裡,也只有這一處才最能讓她心安;同時,卻又對宮殿裡多出來的華貴傢俱以及來來往往的美婢僕從感到陌生無比。
劉全被人一口一個“劉總管”叫得樂到合不攏嘴,屁顛屁顛得悄悄跟金藍說:“姑娘,我怎麼覺得咱們殿下這架勢,不亞於當年太子爺呀。”
金藍深深看他一眼:這二貨,雖然頭腦簡單,但向來是真相帝的存在。
這回,又給他真相了。
劉全摸摸自己的臉,羞澀道:“姑娘,你別這麼深情得望着奴才,否則殿下回來,會毀了奴才這張閉月羞花的容顏的。”
正巧有個婢女端着茶壺過來,聞言手一抖,茶壺前傾,熱湯在空中劃了條長長的弧線,擦着金藍的衣角,灑落地上。
漂亮的小姑娘嚇得一下子跪到地上:“姑娘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劉全瞪着眼睛開罵:“你是哪個宮調來的?端個茶,都能灑了?這麼毛手毛腳的,還有沒有點宮女的基本素質了?若燙着姑娘了,就算剝了你的皮,都賠不起!”
小姑娘都帶上了哭腔:“劉總管教訓的是……奴婢不會再犯了……”
劉全還想說什麼,被金藍伸手攔住了。
金藍微笑着安慰小姑娘:“下去吧,這倒不全怪你,也怪劉全說話嚇到你了。”
小婢女千恩萬謝得退了下去。
劉全狠狠嘀咕:“對這種人姑娘心軟什麼?也不知道是哪邊派來的人,就該抓到一個,弄死一個。”——他看得清清楚楚呢,若不是姑娘移步快,那丫頭手底下的熱茶就能完全潑到他家姑娘身上!
金藍睨他一眼:“跟你家主子學什麼不好,居然學他那麼血腥?”
劉全撅着嘴,對此評價很不高興。他惡狠狠掃過周遭奴僕,實在瞧着任何一個人都覺得像是會暗地裡對他家兩位主子不利的存在。
金藍往他後腦勺拍一巴掌:“說了別學你主子了。你那綠豆眼完全瞪不出你家主子的老虎氣勢來,最多像老虎的兄弟,老鼠。”
劉全悲憤欲絕得指控:“姑娘,你這是污衊!”——他的眼睛,比老鼠大多了好不好!
金藍教育他:“咱們這次回來,是要常住的。你家主子要登上的位置,是世界上最高危的職位。你以爲能把那些人全都弄死嗎?剛剛那個不過是人家的‘探路石’,何必打草驚蛇。你去查查,他們背後都是些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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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
在金藍對劉全展開全面教育時,另一邊,元魍見到了他多年未見的“父皇”。
元真躺在龍牀上,神色灰淡,眼窩深陷,兩頰乾癟,早沒了當初的意氣風發與錚錚風骨。
一眼望去,那牀上頭的,也不過一個普通重病小老兒罷了。
除卻這一宮的金碧輝煌,又有誰能認出這位便是當年那個鐵馬金戈的鐵血帝王?
元魍面色沉靜,甚至帶上了些許溢於言表的悲傷,單膝跪地,實在是一副標準的孝子風範:“兒臣拜見父皇。”
元真緊閉的眸子微微轉動,慢慢睜開了眼睛:“是皇兒回來了啊,快起來……”——聲音是對元魍來說從未有過的慈祥。
若不是元魍知曉眼前這位的性子,他說不定會真的以爲這位“父親”是確實對自己關愛有加的。
元魍神色不變,道:“兒臣不孝,未能侍奉父皇身旁。”
小太監把帝王扶坐了起來。
元真仔仔細細打量了番元魍,亦不動聲色,和藹道:“好男兒志在四方,皇兒爲我大輿收復河山,就是對朕最大的孝順。好了,起來吧。地上涼,別總跪着。”
元魍規規矩矩起身。
元真又關切道:“這多年征戰在外,皇兒當真辛苦了。”——完全不提元魍擅奪帥位之事。
元魍道:“這是兒臣的本分。”——這就是一場虛情對假意的遊戲,元魍向來能夠應付得宜。
元真又問:“你的臉……”
元魍答:“這臉雖然醜了點,但是打仗的時候,倒是這張鬼臉幫了兒臣不少忙。”頓了頓,又恭謹道,“若是父皇不喜歡,兒臣回去就裝飾起來。”
元真點點頭:“還是原來妝點起來好,這京裡不比外面,總要顧及些皇家顏面。”
元魍微微蹙了眉。
元真又嘆了口氣:“可惜啊……你二皇兄命不好,沒能等到這一天……”
元魍神情沒有任何一點破綻:“兒臣這些年也一直在追查當日殺害皇兄的兇手。只是當日兩軍對壘,實在混亂,當真不好查。”
元真將元魍反應盡收眼底——這四皇子的鬼話,他是一句都不肯信的。
雖然最近他病情反反覆覆,但卻是多了很多時間來思考以前的事情。其實在太子死後不久,他便覺出這事情的不對勁來。後來一細究,太子一死,元魍就到了戰場,更是理所當然得接管了他的南征隊伍,他精心培養的軍隊就這樣落到了元魍的手中。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元真知道元魍是一匹狼,但現在回想起來,這匹白眼狼居然能夠在他眼皮子底下韜光養晦那麼多年,不說旁的,光這忍功,那也是天下無人能及。
元真甚至懷疑,從元魍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是不是就存了別的心思。
懷疑的種子一旦播下,那根滕曼就像毒蛇一樣立刻在心底生根發了芽。
元真回憶過去種種,甚至是當年六皇子的喂毒事件、五皇子的自殺,似乎都能與元魍掛上鉤。
每每思及此處,帝王都會驚出一身冷汗。
若當真如他所猜,那這匹狼當真是心狠手辣得恐怖——當年他也不過就是個孩子吧?
帝王話音一轉,再試探道:“哎,可憐朕幾次白髮人送黑髮人,世間最痛苦不過如此了。所幸你與你三皇兄都平安回來了,朕也算是老懷安慰。朕從原來就最是看好你了,皇兒的性子與朕最是相似,皇兒果然沒有叫朕失望,替你皇兄完成了他未完成的功業。朕明日就下旨,封皇兒爲鎮南王,以彰功勳,永載我大輿史冊。”頓了頓,又帶上點嫌惡的口吻道,“至於你那三皇兄,向來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待在京裡朕看着都煩,明兒個,你就叫人送他回草原。”
元魍突然就擡起了頭來,幽深的眸子緊緊盯着倚在龍牀上的男人不放。
縱然是元真,也被這視線盯得頭皮發麻。
他努力維持着面上的溫和,回看元魍,想要從這個兒子眼睛裡看出點什麼,可惜,瞧了半晌,什麼都看不懂。
元魍忽然就失去了與龍榻上那人演戲糾纏的心思。
這個生他出來的男人,原來到最後一刻都對他沒有任何感情——哪怕一絲一毫。自己在他眼裡,從來都是爲別人鋪路後該被廢棄的棋子。
元魍心內不禁自嘲起來,這不是早就清楚的事實嗎?到現在,難道他對這位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與期待麼?
元魍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真是天真。
元真吃不準元魍的心思,於是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元魍把最後一絲表情收斂殆盡,低頭恢復平靜:“兒臣謝父皇恩賞。至於三皇兄,他正在殿外,等候父皇宣見。”
元真皺皺眉頭:“朕不想見他,你叫他回吧。”
元魍道:“三皇兄雖然沒立上什麼功,但這多年在軍隊裡,也是受了許多苦的。再說若父皇流放他去草原,怕也是許久都見不上他面的。今兒還是見見吧。”說着,也不等帝王回答,便讓人傳三皇子元琿進了裡來。
元琿這些年是真的很苦。他實在是不知道他以往看不上的這個鬼面弟弟怎麼突然開竅了,厲害到霸佔了太子哥哥的帥位不說,甚至不知道發了哪門子瘋,居然把他當成犯人般關在軍營裡不讓進出。
想他堂堂一個皇子,居然要受得那等待遇!可恨的是,軍隊裡的那些粗人根本就不把他當皇子對待。
最可氣的是,他有一次尋機逃走,被追了回去不說。元魍知道後,就直接命人把他當畜生一般鎖進鐵籠裡了!
任他吼破喉嚨,都沒人理他。
雖然他在宮中,也是從小都不受人注目的主,但畢竟身份擺在那裡——即使不受寵,他也是個皇子!什麼時候被人這麼侮辱過?
可是,在這幾年間,他這個皇子,確實是做得窩囊透頂了。
他想,只要他不死,只要他回京,他一定要在父皇面前狠狠告他元魍的狀!
於是,元琿終於如願以償,跪在帝王腳下,一一細數元魍這些年的罪行。
元真聽着聽着,面色越來越白,然後終於暴喝一聲,打斷了三皇子的哭訴:“你個不成器的東西,自己沒本事,你還有臉到朕面前來數落你四弟的不是了?若不是你四弟護着你,你今兒還能不缺胳膊不缺腿得站在這裡跟朕說話?”甩手,狠狠一巴掌就落到元琿臉上,“滾!”
“啪”一聲響,清脆得緊,元琿臉上頓時現出一個青紫的五指印。
元琿愣得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了。
元魍彷彿局外人一樣,就那樣一動不動得站在一旁,看這場戲上演到高潮。
——就在這時,元真突然就渾身抽搐,放佛呼吸都一下子不順暢了,翻着白眼,直愣愣就昏了過去。
元琿還沒從驚嚇中醒過來,訥訥看着眼前一切的發生。
倒是元魍,十分鎮定得就傳了太醫。
宮廷裡一片人仰馬翻。
一個時辰後,太醫們終於得出結論:陛下中風癱瘓了。
這幾年來,陛下雖然常臥病榻,也查不出什麼病因來,但靠着太醫院的各種珍奇藥物,也吊着皇帝爺一口氣在,怎麼突然就中風了?
衆人百思不得其解。
有細心的老太醫突然就注意到了元琿腰間的香囊上,取過來檢查了裡頭的物質,立刻就發現了裡頭的一種薰香的藥物正好跟陛下每日進服的藥草相生相剋。這二者,分別放在任何一處,都是治病救人的良藥,但是在同一個地方出現,那就是最能害人的毒藥。
陛下今日剛剛服了藥湯,又在近處聞了許久這香囊散發出來的香氣,自然是毒氣攻心。幸好救治及時,才能保住性命。
元琿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時,就被元魍命人打下了地牢。
這位可憐的皇子震驚得無以復加,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間就成了謀害父皇的兇手。那個香囊不過是他隨便佩戴在身上的飾物罷了。
直到他死的那天,他都想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在往後很長一段日子裡,他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曾經想過自己是被人陷害,更甚者,這是元魍一手策劃。但他依舊心灰意冷,他想起自己一生都未曾被自己父親喜愛過,最後還捱了他父皇那不知所謂的一巴掌,恐怕就算沒有那一出,他也會被他那嚴厲狠心的父皇降罪吧。
這自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這頭元真帝終於悠悠轉醒,腦子還沒完全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卻忽然發現一件更加嚴重的事情:他發覺自己渾身僵硬,想要動動身子,居然完全動不了。
元真想要叫人,張開嘴,卻只能喊出微弱的“唔、唔”聲。
他瞪大了眼睛——這位帝王一生赤膽英雄,就算晚年自己手上的兵力勢力被人算計了去,他也從來沒有這麼駭然過。
眼前這情況,當真是偏離他能夠想象的最壞情況太多了!
這種無能爲力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大殿很安靜,沒有人聲。
帝王轉動眼珠,這纔看見身旁站着他那個鬼面四兒子。
四目相對——元魍眼中依舊波瀾不生。
元真卻沒來由得覺得可怕,太可怕了!
帝王心裡強自鎮定,還在心說還有什麼比現在這個情況更加糟糕的呢?
卻聽頭頂上元魍喑啞的聲音響了起來:“父皇之前說兒臣與您性子最是相似,兒臣想了想,確實如此。就像父皇一生所爲,不過是爲了保護三皇兄,您與最愛女人生的那個兒子;兒臣今日所爲,也不過是爲了給我最愛的人創造一片不受打擾的天地。爲了這個目的,父皇可以犧牲所有人,包括您的其他兒女;兒臣也能殺盡所有阻礙的人,包括父皇您。到底是父子天性,即使兒臣再不願意承認,我骨子裡還是流着您那殘酷冰冷的血,您說是嗎?”
元真瞪着眼前的人,眼珠子差點都瞪出了眼眶。
他,是如何得知的?
只聽元魍接着道:“只可惜父皇這一片苦心,恐怕三皇兄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了,恐怕還會被他永遠怨恨着吧。兒臣一想起來,就覺得十分舒暢呢。”
雖然元魍嘴角只微微一彎,但是元真卻第一次明顯瞧出了這人表情裡的惡意與嘲弄。帝王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深。
果然,元魍不負他所望,告訴他:“父皇有沒有想過這一輩子唯一想保護的人卻因爲他謀殺自己而失去性命?”
元真頓時心如冰窟。他立刻就猜想到了發生了什麼事。
他面前的這不是狼,這是真正的惡魔!惡魔!
他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毀掉他一生最大的期冀?
當年他就該掐死這個惡魔,不讓他有機會成長起來的!
他“唔唔”嘶叫着,眼睛血紅,拼命想要表達自己的憤恨。
可惜,他那個惡魔兒子視若無睹。
元魍低下腦袋,湊到元真耳旁,給他最後一擊:“其實兒臣不恨父皇,並且要謝謝父皇。若沒有父皇這多年‘苦心’經營,怎麼會有兒臣的今日?父皇也不必太恨兒臣,畢竟這皇宮裡,希望父皇死的,絕對不止兒臣一個。接下來父皇有許多思考的時間,不妨想一想,這場終年不見好、卻又不知何因的大病是怎麼來的。當然,父皇不必擔心,因爲兒臣不會殺父皇。弒父可是大罪過呢,兒臣還要給金藍積福呢。”
說到“金藍”二字時,他聲音裡終於帶上了溫度。
想到那人,元魍眼中的寒冰這才慢慢消融。
——還好,還好,這個世界上還有金藍。
——還好,還好,金藍還在。
只要有金藍,他的世界就不會被黑暗吞噬;只要有金藍,他就覺得這個骯髒的世界原來也是可以曼妙無比的。
元魍突然很想見到那人,他想要告訴她:他,終於強大到能夠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了。
他們,終於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沒有人有能力再分開他們了。
任何人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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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通明的寢殿裡,只剩下一具驚懼的身體在絕望中掙扎:到底還有誰想要他死?
對他心懷芥蒂的德妃?因喪子而痛的皇后?或者是他寵愛的明月?
突然,他眼前一亮,胡安呢?那個伺候了他一輩子的人呢?
他“唔唔”叫喚半天,無人應答。
至此,這位英雄皇帝終於知道自己,衆叛親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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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魍遠遠就看到初華殿門口倚着一個玲瓏的人影。
寒風呼呼得順着衣領往身上灌,元魍看着門邊那個人,腳下越走越快,心裡卻是越來越暖和。
走近了,元魍才發現那人竟就那樣靠着門扉睡着了。
長長的睫毛覆住了平常帶笑的眼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她呼吸清淺,呼出的熱氣在空中凝聚成一片小霧,一會兒就飄散得無影無蹤。
元魍低頭看着她,突然記起第一次見到她,他只能癡癡仰望這個人。那時候,她爲他撐起一片藍天;他沒有翅膀,她便爲他插上羽翼;她帶他走向了明亮的世界。
終於,他擁有了自己能夠主宰的世界。而今以後,換他來守護她,爲她開拓一片無拘無束的天地。
元魍滿心滿眼裡只能裝下與看到眼前這個人,並且覺得無比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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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藍蒲扇了幾下睫毛,終於醒了過來。
入眼的,是那張溫柔似水的臉龐。
金藍不由笑彎了眉眼:“回來了?”
元魍認真答:“我回來了。”
金藍往下看了看,然後無奈道:“站這兒等你時間久了,腿麻了。”
元魍背朝金藍,默默蹲了下來:“上來。我揹你回去。”
金藍趴了上去,勾住元魍的脖子。
男人的背很寬闊、結實,並且溫暖。
金藍埋在元魍的肩窩裡,舒服得蹭了蹭,眯了眯眼,又睡了過去。
男人一步一步往裡走,步伐紮實穩健,不讓背上的人感到一丁點顛簸。
長廊上的夜明珠發出的幽光將這二人的身影越映越長,兩個身影間沒有一絲縫隙,早已融爲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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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輿二十四年九月,三皇子元琿妄圖弒君,大逆不道,罪不可赦,被斷四肢,終生監禁地牢,永不得見天日。
元真帝雖性命無虞,可終究變成了廢人一個,只能退位,被奉爲太上皇。
由於帝王中風突然,根本沒來得及準備遺旨。
因此,新帝問題成爲了當下亟待解決的首要問題。
朝中一部分人堅決奉行先帝意思,推舉小太子接任皇位。
當年被元真立爲太子的少年此時不過十五歲,雖然由皇后撫養着,卻因太年幼,且無所作爲,實在不得民心。
所以,大多數人都擁護四皇子元魍爲新帝。
不管是比身份、比血緣、比人心、比功績,元魍都比那個小太子更有資格繼承皇位。
對於請命希望四皇子繼承大統的臣子,元魍表示,既有太子,那他這個皇子自然不能越位;但不管誰登上皇位,他都願爲先鋒,爲皇朝開疆闢土。
世人皆傳這位四皇子確實是仁義忠孝俱全,再跟那個庸庸碌碌的小太子一比,更是顯出了雲泥之別來。
就在這時,後宮居然爆出一件驚天醜聞來。
——皇后娘娘竟然與她的養子,也就是那位小太子,發生了不倫關係。
雖然皇后對此矢口否認,並且極力辯駁自己的清白,聲稱自己被人陷害。但是,人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當時,宮裡那麼多人都見到了那二人銷魂得在牀上翻滾,人證物證俱全,容不得她抵賴。
就連李氏宗族都不敢爲皇后說情。
那位小太子自然從新帝人選中被剔除。
四皇子元魍理所當然得成爲儲君,再沒人有異議。
元魍與衆臣商議後,爲保皇室名聲,賜皇后娘娘白綾一條,那位倒黴的小太子毒酒一杯,另李氏宗族連坐,每人官級下降三級,百年內,凡李氏女,不得入宮。
大輿二十五年元月,元魍登基爲帝,號崇武。
次月,帝王封宮女金藍爲皇貴妃,在後宮位次僅低於皇后。
坊間對這位麻雀變鳳凰、一步登天的宮女傳說很多:有人說這金娘娘生得那是國色天香、沉魚落雁,這崇武帝再是英雄蓋世,也難過美人關啊;也有人說這位皇貴妃娘娘的真實身份其實是一位世外高人,與崇武帝於戰爭中結緣,武藝高強,更懂各種奇門術數,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崇武帝當年以妃位相許,金娘娘這才助崇武帝一統江山。
而史官是對皇朝大事的最忠實記錄者,他們將這位皇貴妃娘娘的生平做過最詳盡的調查,以期爲後人留下最詳盡的史實。
對崇武帝封妃一章中,他們用四個字作爲標題來解釋崇武帝的行爲——迎鳳還朝。
——這位帝王努力了那麼多年,也不過就是爲了迎接這位娘娘來到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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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於小說世界去找虐忘了更新的人剖腹謝罪了…萬更奉上…尼瑪寫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