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046 延嗣篇 (12)
七月十五,鑲天宮。舒殘顎疈
帝后臨駕,對於這座千年古剎來說,實在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更何況,皇帝陛下是帶着厚望來的。
這一天從早上開始,帝后二人的房間外頭就團團圍坐了上百個據說道行極深的喇嘛僧人,道念大如來咒,連膳食都沒進,一直到了晚上。
金藍腦仁兒都被念得疼了,一閉上眼睛就感覺好像一行行金色佛偈從眼前飄過。
不止是僧人,符昊、蒙仲等人也都是高度緊張,比平常巡視的密度更加大了。
屋內,元魍跟雪萊,對於金藍的關注度那就更不用提了。就算金藍閉目養神一會兒,這兩個,也總是探手到金藍鼻下,試探她是否還有呼吸。
金藍咬咬牙,忍了,只要把這一天過去了,安下了她家小四的心,就好了。
總算一天下來,什麼事都沒發生。
雪萊伺候好金藍梳洗完畢,便把空間留給了帝后二人。
金藍躺在牀上,朝元魍道:“叫外面的大師們都散了吧,他們都念了一天經了,看上去挺累的。”
元魍坐在書案前,就着燈光拿起一本冊子準備看:“祈福要祈滿一天一夜纔有效果,你別管了,他們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去休息。”
——爲了不讓金藍擔心,元魍只說外頭那些僧人不過來爲帝后祈福,並不說他們是來護法驅鬼的。
金藍心裡一清二楚,但她也不道破這謊言,又問:“你還不休息嗎?”
元魍道:“京裡來了加急摺子,我先看完,明天就可以讓人送回去了。你先睡吧。”
金藍再看一眼元魍放在桌旁的大刀。
——什麼時候看摺子也需要把刀放在一旁了?
而且,她沒看錯的話,這刀是頭一天到鑲天宮時,主持給他們參觀的鎮宮之寶,斬鬼刀。
當日主持是怎麼說的?
他說,陛下是九五之尊、真龍天子,若是配上斬鬼刀,那就是神鬼莫近的。
什麼時候,小四把這鑲天宮的鎮宮之寶給索要過來了?
或者,他是以什麼代價同鑲天宮交換了這個寶貝?
雖然具體內容金藍不可得知,但大體情況,金藍大約也是能夠猜到的。
對於她的事,小四那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他應該是聽信了那主持的言論,準備今夜守她一夜,爲她驅趕鬼神了。
金藍心裡嘆了一聲,只得道一聲:“那你早些休息,別看得太晚
。”說着打了一個哈欠,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
元魍回頭凝視了金藍後腦勺一會兒,才輕輕走了過去,替她蓋上兩層薄被。
雖然天氣暖了,但草原上的天氣古怪得很,白天熱得彷彿要化成一灘水,可晚上卻會冷得讓人發抖,不熟悉這裡天氣的人很容易就病倒。
元魍忍不住又將指腹至於金藍人中之上——還有呼吸……
元魍不動聲色得回了書桌,右手緊緊按了按桌邊上的斬鬼刀。
金藍背對着元魍睜開了眼睛,一時間又想嘆氣。
窗外天邊,黑雲一朵朵在茫茫的天際裡浮動。
鑲天宮的夜裡,依舊充斥着僧人們那不帶任何感qing色彩的喃喃佛咒。
金藍以爲這一夜自己一定不能好眠,但她聽着滿耳灌入的經偈,居然慢慢就被催眠了起來,眼皮子突然就重得擡不起來。
渾身雖然感覺疲憊,但似乎又有一種飄上浮雲的輕快之感。
忽然間,金藍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她伸出手,想要呼喊桌旁的元魍。
只是手掌伸到元魍肩上時,居然就那麼直直得穿透了他的肩膀去。
金藍扶額:還真的離魂了……這是怎麼回事?
她看了看時辰:子時。
子時鬼門開,看來確實是地府動了手腳。
她還沒完全想明白時,就聽耳旁有急鼓響起,然後金藍就感覺到自己身子直直下沉了去。
桌上的燈火突然閃爍了一下,元魍猛得擡眼。
他心裡一跳,拿起斬鬼刀,就奔到牀旁,探向金藍鼻息——沒事兒,原來是自己太緊張了,剛剛應該只是風吹燭動罷了。
元魍這才鬆了口氣,又悄悄回來坐好。
046生死門前
生死門。
地府第一道關卡。
外面是生,往裡走,便是死。
遠遠得,金藍就看到了門外坐着兩樽大神,一左一右,分坐兩旁,女的如花似玉,男的如狼似虎。
總之,是狼豺虎豹,極其般配的一對。
因了這一對莫名人士擋在門口,以至於鬼差們進進出出似乎比平時都規矩了很多,有的甚至還是戰戰兢兢着。
金藍眼尖,她一眼就瞧出了這二位屁股底下坐着的是她閻王殿的龍椅。
她嘴角抽搐,走近了去,問道:“你倆這是到我地府打劫來了?劫什麼東西不好,搶兩把椅子,會不會太沒追求了?”
——這兩個,跑來充當地府門神的,正是金藍老友,歸崖莊的白小九夫婦
。
白小九虛心請教:“那你覺得我應該搶劫什麼?搶你們地府的鬼麼?”
金藍告訴她:“我不介意,就算你把小閻搶去當你的壓寨夫君,我也一定會附贈嫁妝的。”
——閻羅殿上,閻王猛得打了個大噴嚏,口水噴了對面的判官一臉。
判官面無表情得捻起閻王的袖子,把臉擦乾淨後,慢慢開口道:“大人,你別以爲用打噴嚏就可以轉移視線。你今天一定要給我講清楚,王上去了哪裡?那些公文,沒有王上私印加蓋,根本不能傳發下去。王上下界玩耍,你給她打掩護不要緊,但是能不能請你讓她回來處理下公事。她再不回來,到時候誤了生死大事,是要被天上那位責罰的。”
閻王冷汗淋漓:他覺得自己這個閻王當得真是窩囊,頂頭上司是個不靠譜的,自己不僅要爲她公務上操心,還要操持她的私事不說,下屬們又是一個個極具個性極富主張的,他一個人夾在中間,真是難做啊。
閻王抹把額角的汗,道:“你不用擔心,那些公文明天就能處理好了……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這樣……”
判官厲眼掃一圈閻王殿,再問:“你的龍椅呢?不會賭輸了被抵押了吧?”
閻王滿臉的黑線:“喂喂你不要把牛頭馬面的習性強加到我頭上,我從不賭博好嗎?不對,你這根本就是在侮辱我的品格……”
……
話題回到金藍這邊。
白小九聽了金藍的話,當真認真思考了一下她的提議,才道:“我覺得搶你家小閻不安全。所有人都知道,小閻跟小判是官配,拆了他們,我估計會被羣起而攻之。”
金藍瞪大了眼睛:“他倆什麼時候有了一腿的?我怎麼不知道?”
旁邊被倆女人忽略了很久的阿洛同志無奈插嘴:“你們不要瞎造謠言了,小心被判官知道,滅了你倆的口。”
金藍想了想自家那鐵面判官的個性,向來是連自己的情面都不賣的,他還真說不定能幹出這種弒君的事來,於是,趕緊就打住了這個話題。
她問:“是你倆把我召回來的?”
阿洛笑着反問:“你覺得我們倆誰擁有招魂鼓?”
金藍點頭:“我猜也不可能是你倆。是小閻吧?他叫我回來做什麼?他人呢?我不能在這裡待很久,我肚子裡還有倆孩子呢。雖然說只召回了我一魂一魄,不會影響孩子性命,但我這魂魄離體太久,總歸對他們發育是有害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白小九吃驚得打斷:“你懷了孕?你這回是玩真的?”頓了頓,又自言自語,“不對呀,你不可能有姻緣,更加不可能會有子嗣的……”
金藍點頭:“子嗣這點我也很奇怪,但既然菩薩都賜了我孩子,那就是說明我這段姻緣不是不被祝福的
。”想了想,又補充,“還有,我不是玩。我活了那麼久,沒有哪一天、哪一年活得比現在更認真。”
白小九對於突然正經起來的金藍十分不適應,推了推阿洛:“你來。”
金藍不等阿洛開口,就兀自笑道:“如果小閻是請你倆來當說客的,那你們就不必再開口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也有承擔罪責的準備。更何況,關於情之所鍾一事,你倆不是比我更早得就清楚了嗎?”
阿洛目光不經意得劃過金藍的右手,神色頓時有點高深莫測:“既然如此,我也不說什麼了。而且,這種事,我是最沒資格與你說教的。但是……”他頓了頓,結了個印,反手從虛空中摸出一沓公文,交給金藍,“不管你做了什麼決定,你都不能忘了,你還有本職工作沒有完成呢。閻王讓我告訴你,明天日出之前你得把所有公文批示完,否則就算你作爲地藏王下令,他也不會放你回凡間的。”
金藍無語得接過厚厚的摺子:“讓我一夜看完這所有摺子,這是對我視力的挑戰啊!”
阿洛又補充:“閻王還說,因爲平常鬼門開不了,他啓用不了招魂鼓,如果你打算待在凡間,那麼每年中元節子時,他都會召你回來處理這一年的公文。什麼時候處理完畢,什麼時候你才能返回凡間。”
金藍的身子頓時晃了幾晃:“小閻這是赤裸裸的打擊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