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054 延嗣篇(16)
053陰差陽錯
金藍想了想,擺擺手,慢慢又坐了下來:“算了,既然他死了一次,又活過來了,也算是他的造化。派人多盯着他就是。只要他安生下來,就由着他去吧。”
稍一聯想朱昌禮提供的信息,她倒是能立刻推測出來帶走元琿的西域和尚是哪個。
——正是朱佑。
那位怕也只是好心救人,並不知曉元琿的身份吧。
只是,命運果然讓人難以揣測。
朱佑平生大約最恨的就是令他喪權辱國的元真,而今,他卻陰差陽錯得救下了宿敵最珍惜的兒子。
這種結局,也算是上天給他們了結恩怨的另一種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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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琿朦朦朧朧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彷彿漂浮在水上,晃晃蕩蕩着。
耳朵裡傳來輪軸“吱吱呀呀”轉動的聲音,他才知道自己並不在水上,而是躺在木板車上。
嘴裡有甘草汁水流入,竟有人在給他喂藥。
他想努力睜大眼睛,看看眼前的到底是誰,可終究沒能看清,只瞧見了一個點着佛戒的光頭在晃動。
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等元琿真正神智清明的時候,他聽到了從窗外傳來的低喃而又整齊的唸經聲。
元琿慢慢坐起身來,四面看看,這房間不大,卻很整潔透亮。案上擺着佛像與香壇,地上鋪着蒲團,素雅得過分,分明是一件禪房。
一個鬚眉皆白的老和尚盤腿坐在蒲團上,神情仔細得在一塊木板上雕琢着什麼。
元琿認得那個光頭,正是自己睡夢間見到的那個。
“你……是誰?”元琿開口問道。大約被雷劈過留下了什麼後遺症,聲帶損傷嚴重,他的聲音顯得極是沙啞。
那和尚似乎這才發覺牀上的人坐了起來,頓時有點驚喜:“你醒了?阿彌陀佛,佛祖保佑。施主終於從鬼門關繞了回來,可喜可賀。”
元琿是抱着必死的心的,倒是不覺得活過來有什麼好歡喜的。因此神情懨懨,又問:“這裡……是哪裡?”
和尚道:“這裡是皇朝最西邊的城鎮,過了這個鎮,就是西沼的地界。貧僧是遊行僧,常往西域求教木藝。貧僧這回偶到京都,與施主也是緣分,歸途時正巧就在城郊外看見了奄奄一息的施主。但一時間也找不到施主的家人,爲方便照料,未經施主同意,貧僧便擅自帶你一起走了。可是,再往西行,便是出皇朝地界,貧僧就不能爲施主做主了。這纔在這小鎮落上尋了寺廟借宿,等施主醒來。”
元琿一愣,真沒先到再醒來時,會離了京都那麼遠。
他扶着牀欄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得便要往外走。
和尚忙忙放下手中木雕,站起來追了過來:“施主身體還未全愈,這是要到哪裡去?施主若想歸家,貧僧可派弟子護送。”
元琿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咧開嘴,笑道:“家?天下之大,哪兒還有我容身之地?”
聲調卻是極其悽絕的。
頓了頓,他又道:“你又何必救我?我都不知道我是爲什麼來到這個世上。死了,我反而解脫。”
和尚搖搖頭:“佛說,萬象一粒沙。我們眼中所看到的事物只是茫茫塵世中的一粒沙子一般渺小。施主這是過度執着於過去的虛像,反而忘卻了這世間的磅礴。只要心之所在,何處不能爲家?”
元琿呆了呆,彷彿醍醐灌頂,有什麼東西馬上要從腦中的迷霧中顯現出來了,又彷彿什麼都沒明白一樣。
和尚遞給元琿一面銅鏡:“更何況,如今施主已不是過去的那位。施主已死過一次,若沒有堅強的求生意志,定不能活過來。因此,施主心裡大約對這塵世、對自己的人生還是有所期待的。施主不妨把接下來的生命當做是上天的一份恩賜,說不得能夠尋得自己來到這世界的目的所在。”
元琿接過鏡子,卻發現鏡子裡的那個面龐哪裡是過去自己所熟識的那個?
雖然身體機能恢復過來了,但是由於雷電是從頭頂灌入的,因此當時靠近樹幹的那半邊臉上肌膚盡毀。
——焦黑一片,坑坑窪窪,駭人之極。
元琿瞪大了眼睛,突然覺得命運又同自己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他竟然變成了同元魍一樣的醜八怪。
這難道是上天的指示?讓他以元魍之姿活下來,讓他體會一下元魍所經歷的世界麼?
元琿擡頭看了看老和尚,一臉慈祥,分明是自己不認識的人,但元琿總覺得那眉眼間總有一股令自己熟悉的感覺。可他想不起來自己所熟識的人中,到底哪個人跟這和尚會有關係。
他便覺得是自己多慮,也不再多想。更何況,他決定同過去告別,過去的人與事,他一點都不想再接觸。
既然上天將他變成了這個模樣,給了他諭示,那他便遵示而行。
元琿朝和尚跪了下去:“弟子多謝師父教誨,弟子知道該怎麼做了。求師父收留弟子,爲弟子剃度。弟子願跟隨師父,探尋我此生目的。”
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你能回心轉意,貧僧很是欣慰。”
元琿問:“弟子還不知師父尊號?”
和尚道:“貧僧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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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除夕待產
二十八年十月,端木正以亂國罪於午門處斬。
自此,所有破壞皇朝安定的不安因素基本消滅殆盡,天下太平。
同時,諸葛文才終於圓滿完成冀州重建任務,新的冀州城比以往更加繁盛起來。
諸葛文才回京第一天,就衝到宮裡來了。在看到金藍的那一霎那,文才公子這纔有了真實感,頓時喜極而泣。
爲掩飾自己的失態,諸葛文才指着金藍那比平常孕婦更加壯碩的肚子道:“爲保證你生下來的孩子不繼承你們兩個的變態屬性,我覺得把孩子送給我教養,纔是上策。”
當然,文才公子說這話的後果就是被元魍給踹飛,而後被劉全暴揍。
此時,諸葛文才說的自然是玩笑話。但他們不知道,這話卻給了旁聽的某人一個更加變態的啓示。
暫且不提。
二十八年年底的時候,金藍預產期到了。
那個年過得極其得熱鬧。因爲除夕晚上,金藍肚子開始陣痛。
於是,助產的嬤嬤、宮女們開始滿皇宮奔跑,準備熱水、毛巾、藥物、湯水等等一切必備物品。
今上的第一雙兒女降生,衆人盼了許久的皇子來臨,因此都是高度重視。
皇宮裡忙亂得一片人仰馬翻,知道的以爲是生小孩,不知道的可能會以爲有敵軍攻入皇城來了。
本來除夕夜,帝后心情愉悅,於是計劃大宴羣臣的,血無衣也在列。
——當然,這位不是帝后二人邀請過來的。他是自己毫不客氣得跑來蹭飯的。
美其名曰:“大家一起守歲纔是真的守。”
對於這位這段時間天天勤快之極得往皇宮跑,就跟打點上班一樣準點準時,颳風下雨也不間斷,只差在皇宮找座宮殿住下來這一情況,金藍跟元魍雖然覺得有點怪異,但總歸沒往心裡去——只當這位又是哪裡不痛快了,所以常常在他們眼前晃,以達到大家一起不痛快的效果。
只是金藍偶爾會被血無衣盯着自己肚子的詭異目光看得渾身發毛,那眼神就跟餓狼似的,眼睛裡還會冒綠光,一度曾讓金藍錯覺自己肚子裡的不是孩子,其實就是一塊大肥肉。
話題轉回來,宴會到了一半,皇后娘娘跑去待產了,皇上自然緊張兮兮得跟着去了,徒留一羣大臣大眼瞪小眼着面面相覷,猜想是不是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一盞茶後,帝王的貼身侍從劉全急急忙忙又回來了,傳達了帝王的旨意:着衆朝臣移往乾坤殿後殿,同陛下一起等待皇后娘娘生產。
衆人滿臉的黑線:什麼時候皇后娘娘生子,需要滿朝文武一起守候了?更何況,皇宮內苑,該是普通人等,不能進得的吧?
但衆臣也沒多想,只當這是皇帝陛下重視皇后娘娘的表現。畢竟,今上爲這位皇后娘娘破的例已經不是一樁兩樁事情能夠數的清了。這麼多年下來,衆人也總算看清了敬儀皇后在今上心目中的地位,那是無人能夠動搖、無人能夠取代的。
他們不知道實情,可是劉全心裡清楚得很:這是陛下怕生產危險,娘娘會又一次舍了他們而去,所以才讓衆大臣共同守在產房外,目的就是爲了利用娘娘心軟的特點——只要娘娘不捨得這麼多人的性命,那她就一定不會離開人世——如果娘娘敢就此長眠,那麼陛下就敢讓這個皇宮血流成河。
淳于太醫替金藍檢查完出來,衣領就被某人提了起來。
小老頭都懶得蹬腳以表示反抗了,他覺得自己已經習慣被帝王這麼提來提去了。
不等暴龍帝王開口,小老頭先自表示:“陛下不必擔心。娘娘身體沒有異樣,待產準備也已經一切就緒。等到娘娘陣痛感覺再強烈一點,就可以生產了。”
元魍皺着眉頭,一臉扭曲。
淳于太醫覺得眼前這個比屋裡那個似乎痛得還要厲害。他想了想,再次向帝王信誓旦旦得保證:“娘娘一定不會有危險的。”
元魍得了保證,終於把淳于太醫放了下來,而後大步就往產房裡走去。
淳于太醫本來想要喊住他,畢竟古來一向認爲男子是不能見陰血的,那樣會壞了男子的運勢,因此向來沒有哪個男人在妻子生產的時候進產房的。帝王更加如此。
但淳于太醫終究是什麼也沒說,他覺得以今上對皇后娘娘的重視程度,就算自己把這規矩同帝王講了,帝王也只會當做空氣的。
他想,那又何必再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