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我到達了工地,葛師傅和王爾早就等着我了,和他們碰上面後,我便向葛師傅問道:“工人們在這邊還適應嗎?”
葛師傅笑道:“江建集團真是個大集團,給我們安排住的地方都很好,4個人一間的工棚裡還安裝了空調,雖然說現在還用不上,但是從我們開始出來幹活兒後,就沒有住過這麼好的。”
我還沒開口說話,身邊的王爾便插話說道:“老葛,你說這話,就真是太不知道行情了!你們住的可都是工地管理人員住的工棚,和江建集團是不是大集團可沒有半毛錢關係,完全是咱們江總和喬總的私人關係,我們有這麼好的福利,完全是因爲這一點,我沒說錯吧,江總?”
我笑了笑,實際上他們的住宿優待確實是我和喬野那邊爭取的,不過這些沒有必要放在嘴上說,所以我只是笑了笑,回道:“這個工程是我們公司自成立以來,接到的第一個大工程,我非常非常重視,希望大家能齊心協力的向江建集團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以後纔會有更多的工程接……要是做不好,再大的人情都會有用完的那一天,是這個道理吧?”
葛師傅點了點頭,回道:“江總,你放心吧,從進工地開始,我們都在加班加點的趕工期,夥計們都沒有什麼怨言,大家都說這次遇上了一個好老闆……工程質量這塊,你也放一百二十個心,因爲都是我親自監工的,夥計們也不馬虎,肯定能打贏這場硬仗。”
我點了點頭,說道:“趕工期的同時,也要讓大家注意休息,如果實在不能在工期內完成,咱們拖幾天也沒啥事兒,主要還是工程質量。”
“我明白的。”
我應了一聲,便環視整個工地,雖然還沒有形成明顯的輪廓,但建築材料什麼的都已經到位了,很多地方也都有了施工的痕跡。而工人們幹勁都很足,沒有誰懈怠,大家都在這個項目裡得到了很多的參與感,這讓我感到很放心。
看完了整個工地之後,我又對王爾和葛師傅說道:“中午的時候,我要請甲方的人吃個飯,你們也一起吧。”
王爾巴不得有這樣的機會,可是葛師傅卻搖了搖頭對我說道:“我就不去了吧,有些技術活兒他們做不了的時候,還得我手把手做,待會兒和他們一起吃大鍋飯就行了。”
我沒有勉強,然後擡手看了看時間,就在我準備給江建集團在這邊的負責人打電話時,葛師傅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他拍了拍我的手臂,表情很誠懇的對我說道:“江總,有個事情您一定得答應我。”
“什麼事情?”
“就是您和金秋訂婚的那一天,一定要給我批一天的假,我好趕到南京也替你們高興、高興。你們可都是我的恩人,尤其是金秋,是她讓我們這些糙漢子知道,農民工也是可以有尊嚴的!”
我看着他,心中卻不那麼是滋味,我好像突然對自己不是太有信心,以至於沉默了片刻纔回道:“好,這個假我給你批,不過我和金秋的訂婚日期延後到下個月了,到時候你等我們的通知就行了。”
葛師傅不是個喜歡多嘴的人,所以他沒有問我延後的原因,但他的高興我卻看在了眼裡。恐怕在他心中,我和金秋就是最般配的一對。
……
中午的時候,我和甲方的人在工地附近的酒店裡一起吃了個飯,他們給了葛師傅和他的民工團隊很高的評價,評價他們做事實在。我覺得對於葛師傅來說,這就是最樸實,也是最高的評價。
飯間,我們聊的還算愉快,就在王爾準備去結賬的時候,我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以爲是南京那邊打來的,卻是葛師傅。
我接通了電話,他的語氣裡充滿了焦急,他對我說道:“江總,老馬的心臟病發作了,人已經昏了過去,我怕救護車來不及趕過來,你能不能找一輛車,趕緊把他送醫院,晚了就來不及了!”
我心中一緊,趕忙向身邊甲方的人問道:“能不能安排一輛車,工地上出了事情,得趕緊把人送到醫院。”
“有、有,開我的車,就在工地上停着呢,一輛黑色的奧迪a6,南京牌照,尾號是兩個6。”
我來不及多說,當即便從他手中接過了車鑰匙,然後與王爾一起玩命的向工地那邊跑去……
最多用了兩分鐘,我便找到了甲方經理的車,而老葛和上次已經見過的小馬將昏迷的老馬擡到了車旁,我懂一些急救知識,便將開車的重任交給了王爾,自己則在後面,將老馬擺成恢復性體位,並用手托住他的頭,保證他的呼吸道通暢。
坐在前面的老葛則在不斷催促王爾開快一點,我也手心急的直冒汗,對王爾說道:“紅燈路口確保安全的前提下就別等了,救命要緊,顧不上這些了。”
我的話讓王爾有了底氣,頓時便一腳油門,一個見縫插針,便到了紅綠燈路口的最前面。而最近的醫院卻還有6個燈需要過,我們就這麼在車來車往中不顧一切的上演着生死時速……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輛銀灰色的寶馬五系從我們後面猛衝了過來,然後一打方向,便將我們的車別在了後面,並且故意放慢了車速,王爾狂按喇叭,他卻置之不理,反而將車速放的更慢了。
王爾幾乎發顫着對我說道:“江總,估計剛剛不小心別了前面的車,這孫子這會兒報復咱們呢!……怎麼辦……怎麼辦?”
我心裡上火的厲害,對王爾說道:“再按喇叭……”
王爾急促的按着喇叭,可是前面的車卻死活不肯讓,而且更變本加厲的彆着我們的車,我低頭看了看老馬,他面色已經蒼白的不行,情況真是越來越危急。
我又對王爾說道:“撞,照着他的車後輪狠狠撞……”
王爾嚇的嚥了咽口水,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說道:“咱這車可是借來的,他那車也不便宜,真要撞嗎?”
“撞,一切損失都算我的!”
王爾做了個深呼吸,當即重踩了一腳油門,照着前車的右後輪撞去,巨大的衝擊力下,前車當即失控,然後撞在了路邊的隔離帶上停了下來,而我們的車因爲選了一個有利的撞擊位置,除了撞碎了前擋板,幾乎沒受什麼影響,繼續以衝刺的速度往醫院的方向駛去,到了醫院之後,我們便與醫生護士一起將老馬送到了急診病房。
我的心這才略微鬆了下來,可還是爲老馬的病情感到擔憂,我向身邊的葛師傅問道:“老馬是不是一直有心臟病?”
葛師傅面露愧疚之色看着我,半晌纔回道:“老馬是有心臟病,這個事情我知道,所以平時也不敢讓他幹特別累的活兒,只做一些牆面粉刷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他今天這病怎麼會犯的這麼嚴重!……”停了停,他又說道:“江總,你放心,如果這次老馬真出事兒了,我不會讓公司擔責任的,所有賠償都算我的……”
“老葛,你知道現在賠償一個因公死亡的工人需要多少錢嗎?”
葛師傅茫然的搖了搖頭:“不知道。”
“其他的先不說,光一次性工亡補助金就是66萬起步,這不是我在說瞎話,這是根據去年江蘇省工傷死亡賠償標準算出來的,再加上其他賠償,少說也有100萬,你確定你能承擔這個責任嗎?”
葛師傅是個漢子,他毫不逃避的對我說道:“我就算是傾家蕩產也會賠的,您已經是個夠仗義的老闆了,不能讓你……”
我打斷了葛師傅,耐心說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和你說這些,是希望你在以後不能再抱有僥倖心理,像老馬這種情況千萬不能再出現了。你是他的老鄉,知道他有心臟病,就應該勸他不要再做建築這行,而不是帶着他走南闖北,如果這次真出了事情,小馬一定會恨你的!”
葛師傅這才低下了頭,然後站在窗戶邊點上了一支菸,許久之後,才低沉着聲音對我說道:“江總,你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恐怕還不瞭解下面農村的情況,這小馬眼看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說誰家姑娘都要求在市區買套房子,結婚彩禮不能低於十萬,老馬他不拼命也不中啊……現在社會風氣就是這個樣子……原本今年我也勸他別幹了,可還是架不住他這三番五次的往我家裡跑,他說再幹個一年,等給小馬掙夠彩禮錢,他也就安心了……唉!可沒想到,這才年前他就撐不住了!”
我心裡不是滋味,隨後也有點看透了生活,原來人的煩惱很多時候都是自找的,可到底是什麼讓我們心甘情願去做生活的奴隸,我也弄不清楚。
我沉默了很久,纔對葛師傅說道:“感情的事情還是單純點兒的好,我不願意尊重這樣的社會風氣。在我看來,兩個年輕人有情有義,相互做依靠奮鬥得來的纔有意義。”
老葛沒有說話,可能是覺得我站着說話不腰疼。可是他卻不知道,我也有那麼一段歲月,與肖艾相依相靠,爲琴行的每一個進步而努力,而那就是我人生中最充實的一個階段。
我又猛然驚醒,那時候的我,是徹徹底底爲自己活着的,可現在呢,和老馬又有什麼區別?甚至,我比老馬更可悲,因爲我的身邊有更多個小馬,他們虎視眈眈的要我活成他們喜歡的樣子?
我隨之有點窒息,然後看着窗外的一切茫然了很久!我突然很想掙脫。
……
在這之後,沒過多久,交警便帶着一個看上去挺有成功人士範兒的中年男人來到了我和葛師傅還有王爾的身邊。
成功男人當即便指着我,怒道:“就是他,我在車窗裡看到他了,他那光頭我記得特清楚,就是他們開車把我給懟了……這一羣鄉巴佬和流氓有什麼區別,八成這車子都是偷來的吧,趕着去投胎呢?!警察同志,你趕緊查查,查查他們的來歷,指不定還有意外收穫!”
我本來心裡就有火,當即一步走到他面前,扯住他的領帶將他提了起來,也怒道:“有了倆臭錢,是不是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告訴你,就今天這種情況,別說你開個破寶馬,你就是開賓利,我也照撞不誤。”
我說着將他摔在了地上。這種人就是紙老虎,一看我不好惹,又趕忙對交警說道:“同志你可看清楚了,這傻逼還嫌事兒犯的不夠大,現在已經開始人生攻擊了,這事兒你們要不給我個說法,我肯定沒完……”
交警環視了一下走廊兩邊的病房,態度還算友善的向我問道:“你們一路上連闖了好幾個紅燈,是爲了送病人吧?”
王爾善於察言觀色,趕忙走到交警面前,說道:“警察同志,車子是我開的,我們一個工友犯了急性心臟病,我爲了救人不得已違章了,這事兒是我不對,但那孫子也忒不是個東西了,是個正常人都應該知道我們有特殊情況,可他偏偏找我們開鬥氣車,一路上一直別我們,我按喇叭提醒了好幾次,可他就是不讓,我實在沒有辦法才撞了他的車……你們肯定也都看到這一路的監控了,我不是太懂法,我就是想問問,他這個行爲算不算的上蓄意殺人,我覺得相比於人命關天,車子被撞了,實在也算不上什麼事兒了……大不了我們賠他錢唄,可我們這工友,要是因爲被他耽誤沒了命,他是不是要負刑事責任?”
成功男人當即就慫了,他看着交警不說話,王爾又絲毫不給面子的衝他罵道:“孫子,別以爲開個寶馬,就把自己當個人物了,這個世界上比你牛逼的人多了去了,我們不怕把牛逼吹大,這事兒你想怎麼玩,我們都陪你,但你最好先打聽一下,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王爾就這麼把成功男人給嚇唬住了,最終在交警的協調下,他同意了私了,可我的時間卻因此被耽誤了,原本我和肖艾說好,吃完中飯就和她回南京的,但現在這種情況,我也不能一走了之,我最起碼要確定老馬到底能不能被救回來。
……
我給肖艾打了個電話,將這邊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並表示她如果不願意等我,可以先回南京。但讓我出乎意料的是,她當即就將機票給退了,然後帶着我留在酒店的行李,也準備來醫院陪着……
這一刻,我很恍惚,我好像看到了曾經那個不離不棄的她,她似乎沒有走遠,又似乎走的太遠!
等一切都平靜下來後,我站在窗戶邊點上了一支菸,然後體會着自己的心情,我越來越想掙脫了……終於,我對身邊的葛師傅說道:“老葛,我們在一起也共事有一段時間了,你覺得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葛師傅幾乎沒怎麼想,便回道:“別的不多說,就衝你今天救老馬這勁兒,怎麼着都是一個有血性,有擔當的小夥子!”
我自嘲的笑了笑,片刻之後才帶着些疲倦說道:“如果有一天,我放下現在的一切,離開南京,你們會覺得我慫嗎?”
是的,我也只敢在葛師傅這個不太熟悉的人面前說這些話,可卻是我心裡最想說的話。
我真的很想驅散人生路上的風塵,去大膽的選擇另一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