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通了電話,下一刻便傳來了老金那識別度很高的沙啞聲:“你這小子今天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我嬉皮笑臉的回道:“關心一下你退休後的豐富生活……最近有沒有去跳廣場舞,找個新舞伴什麼的啊?”
“別沒大沒小的,有什麼事兒就趕緊說,我這兒正和幾個老兄弟喝酒呢。”
老金這麼一說,我頓時收起了調侃的心,可即將說起借錢的事情又讓我心中產生那麼一點緊張的感覺,這種緊張源於我將最後的希望都壓在他身上了,如果他也找託詞不借的話,我就實在是沒什麼轍了,也爲自己的這些年感到悲哀,因爲真的沒有結識到幾個莫逆之交。
我下意識的點上一支菸,纔對老金說道:“金叔,我想和你借10萬塊錢……”
“找我借10萬塊錢!……來,先說說,你借這個錢做什麼?”
老金一副家長的語氣,讓我感到有點不自在,心中也盤算着要不要對他說實話,因爲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能夠和金秋在一起做事業,我要說實話,借錢的事兒肯定得黃!
我還是下不了決心欺騙老金,於是低聲說道:“我和朋友打算一起開一個琴行……現在房子已經租下來了,但是缺一點裝修和前期做宣傳的錢……金叔,我也不輕易開口求你幫忙的,這次的事業對我來說真的挺重要的!”
我彷彿能感覺到電話那頭的老金在情緒上起了變化。果然,他語氣不悅的對我說道:“江橋,你這混賬東西,是木頭疙瘩做的腦袋嗎?……我之前就和你好說歹說,讓你去幫金秋做點事情……難道金秋會虧待你,還是我老金會虧待你?讓你非得去做什麼琴行……”
我不言語,感覺自己有點孫子!這些年,老金就是這麼教訓我的,不把我逼急了,我一般不會回嘴,更何況這個時候還指着跟他借錢,更加不能反抗。
“對了,琴行是什麼玩意兒?”
我趕忙回道:“就是音樂培訓,也順帶這賣一些樂器……金叔,這事兒真的挺靠譜的。而且,我是和你借錢,又不是不還給你,你就江湖救個急唄!”
儘管我說的真誠,可老金卻一點也不買賬,他追着向我問道:“你先說說看……爲什麼去幫金秋一把,就跟要了你命似的……我們全家可都沒有拿你當外人,你江橋不能這麼幹!”
本來在和金秋髮生矛盾的過程中,我就非常憋屈,再加上老金這麼一責怪,心裡也不想再隱瞞了,當即便直言不諱的說道:“我就是不想和你們家金秋一起做事……因爲她實在太商人,太會算計了……我那天去找過她。我提出替她做婚禮執行這塊沒有問題,但是得給我自主的定價權,財務上不依賴於她現在的婚慶公司,可是她竟然懷疑我爲了自己的利益,會在執行上偷工減料,怎麼也不接受我的要求……金叔,你就站在公正的立場上幫我評個理,如果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還怎麼合作?……反正我江橋不做她的傀儡!”
原以爲老金會偏袒金秋,沒想到他在一陣沉默之後,回道:“還有這麼個事兒!……江橋,你先別忙着找我借錢,今天晚上我就和金秋這丫頭聊一聊……這麼辦事兒是有點欺負人。”
“金叔,算了……金秋她就是商人的脾氣,你說了也沒有用,反正站在她的立場來看,這麼要求也沒有錯……”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老金便打斷道:“我老金不護犢子……這事兒我來和她談,讓她把婚禮執行的業務老老實實的全部承包給你做……你等我的消息!”
老金說完後便掛斷了電話,我卻有點反應不過來,半晌才自言自語的嘀咕道:“怎麼就等你消息了……錢還借不借了?!”
……
結束了和老金的通話之後,我帶着點兒鬱悶付掉了剛剛吃麪的錢。走出麪館的那一剎那,夜色彷彿更加深邃了,我也隨之產生了一陣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憂傷!
我就這麼一路走回到了鬱金香路,卻又不想立即回家,於是就這麼坐在便利店門口的長椅上,望着明顯比市中心要冷清許多的街頭,連抽菸的興趣也丟掉了。
我又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微信裡有一條肖艾發來的未讀消息,她稱呼我爲“點贊狂魔”。
我笑了笑,隨即給她回覆了信息:“第二次去日本的感覺怎麼樣?”
“有吃有喝,有朋友……挺愜意的!……你呢,天天待在南京又是什麼感覺?……一定很棒!”
“怎麼就覺得很棒了?”
肖艾過了片刻纔回復了信息:“看見你發的朋友圈了,真羨慕你在奢侈品店,狠狠奢侈了一把!”
我仰起頭笑了笑,然後將手機放在一邊,終於給自己點上了一支南京香菸……我想吸完這支菸,再回復肖艾的信息。
卻不想,肖艾又發來了一條信息:“對了,江橋,袁真這邊還有點閒錢,能抽出來給琴行做裝修用,你發個帳號給我……明天,我去這邊的銀行匯給你。”
我盯着這條信息看了許久,心中有那麼點不是滋味,說好這個琴行是我們合作的產物,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在做,那又怎麼能算是合作呢?
沉寂了半晌,我終於給肖艾迴複道:“錢的事情我有辦法,你就別操心了。”
“你借到了?”
“問題不大……你就放心吧。”
“行吧,那我就先不和袁真借了……裝修的事情,等我回去咱們商量一下,就可以着手去做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
“這次在日本的時間比較長,大概會待到五天到一個星期,中間要轉場的。”
肖艾的回答讓我略微鬆了一口氣,因爲留給我籌錢的時間還算充裕,畢竟老金那邊還可以再爭取一下,實在不行,就哭着去找羅素梅。
……
轉身去便利店裡買了一包香菸,再出來時,路邊停了一輛出租車,隨後便看到蘇菡從車裡走了出來,她似乎放棄了司機給她的找零。
我就這麼看着她在路燈的光影中,沉默不語的向我走來。此時的她,至少已經是一個達到中產階級收入的女人,可是卻不追求名牌,也不像曾經打扮的那麼個性。她只是穿了一件很簡約的長款開衫,腳上是一雙普通的豆丁鞋。這是她的改變,以至於讓我不那麼記得曾經還有一個女人叫餘婭,其實也是她。
我和她在便利店的霓虹下相對了,我記得她是抽菸的,便拆開煙盒,抽出了一支遞給她。
“不抽菸了。”
我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勉強,將那支原本打算給她的香菸,放進了自己的嘴裡,點燃吸了一口後,對她說道:“我今天去找過喬野……他被關禁閉了,他父母不同意他和秦苗離婚,秦苗的父母也不同意,事情恐怕僵住了,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蘇菡陷入到了沉默中,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勸慰她,只能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她手臂上的紋身仍然還在,卻被她很刻意的遮擋了起來,只有手腕上的那一小塊還若隱若現……這個女人爲喬野改變了太多,無論是從蘇菡變成餘婭,還是從餘婭又變回蘇菡……每一次的改變都一定伴隨着刻骨銘心的痛。
便利店門口,閃動的霓虹下,她終於開口向我問道:“喬野呢,喬野他現在是什麼想法?”
我的手下意識放在褲子上蹭了蹭,蹭掉了手汗之後,纔回道:“他說,要秦苗把孩子生下來,然後由他帶到國外去撫養……我覺得這個想法太不切實際了!”
卻不想蘇菡回道:“爲什麼不實際……我不介意撫養他和秦苗的孩子。”
“就算你不介意,但秦苗她能放手嗎?……他們雙方的父母又能放手嗎?……你和喬野都是有獨立人格的成年人,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我真的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
我的極度不理解卻並沒有影響蘇菡的情緒,她平靜的對我說道:“在孩子這件事情上,我尊重喬野的立場,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很單純……他說,如果這個孩子交給秦苗和他的家庭撫養,以後就是另一個喬野,充滿了任性、孤獨、且極度缺乏安全感,因爲他的家庭從來就不像是一個家,每一個成員都是冷漠的,有的只是賺錢的欲。望,尤其是他的父親……而孩子,如果由我們帶到國外去撫養,我們一定會給他(她)最溫暖的家庭,和最好的教育。跟我們在一起,對孩子來說,是最好的歸屬!”
這一刻,我只感覺自己的認知被挑戰,被顛覆着……
一直將手中的煙吸完,我才擡起頭看着蘇菡,回道:“你的話聽上去很有道理……可是秦苗,還有喬野的父母,一個字都不會聽的進去。”
“我知道。”
也不知道是蘇菡的話影響了我的心情,還是因爲這個夜晚過於黯淡,我心中一陣陣酸澀,我又向蘇菡問道:“你自己是怎麼想的,以後又有什麼打算?”
“你幫我轉告喬野……我會一直在南京等他,等他可以自由,然後將我們的生活延續下去。”
蘇菡的態度,讓我感覺到了事情的棘手,因爲當事人沒有一個是肯退步的。那麼,這種紛爭一定會無限期的延續下去。
我無法想象,喬野的父母如果知道蘇菡也來到南京後,又會對她做出什麼事情,而此時此刻的蘇菡,已經不是幾年前可以單純用錢打發的了。
……
離開便利店,我獨自回到住處後,已經是深夜的12點。我無心睡眠,便躺在牀上拿出了平板電腦,我想看看今天晚上陳藝主持的大型直播晚會的錄像。
找錄播的過程中,我意外的在網上看到了一則新聞,是關於陳藝的……她在這場晚會中因爲報錯了觀衆投票的熱線號碼,導致了很嚴重的直播事故,也嚴重影響了晚會的質量。
我先是一陣驚愕,更是在難以置信中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穩重的陳藝怎麼可能會在直播中出現這麼大的失誤呢?而且她爲了這場晚會準備了這麼久,應該是帶着最佳狀態去主持的。
我趕忙放下了手中的平板電腦,披上外套便下了牀,然後來到了陳藝家的小院門口……
我一連敲了幾次門,可是都沒有人迴應,趴在門縫的地方看了看,屋子裡也沒有一點光亮。
我立即爲她感到擔心了起來,這應該是她主持生涯中最大的一次挫折了,而且還是在這麼大型的直播晚會上!
在她的門口站了一會兒,我還是決定給她打一個電話,但她的手機卻已經處於關機的狀態中。
在一起生活了這麼久,我實在是太瞭解她的性格了。每次受了傷,或者走進人生低谷時,她總是自己默默的承受着。此刻的她,一定在某個別人看不到的邊緣,也許哭泣,也許無助的走在沒有邊際的夜色中。
我的心因爲她的痛,而痛着……我一點也不想休息了,當即便走到巷子口,隨後攔了一輛出租車,駛往了她在電視臺附近的家。
我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能夠爲此刻的她做些什麼,但就是本能的想站在她的身邊,陪她捱過這個失意低落的夜晚。
……
深夜的道路很順暢,出租車經過二十分鐘的行駛便來到了丹鳳街。我就站在小區的樓下,仰頭看着陳藝住的那個樓層,那裡也是漆黑一片。我猶豫了很久也沒有勇氣上去,因爲那裡有她的父母,他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不願意面對的人,而且我也不確定陳藝是否回來了。
點上煙,我就這麼迎着夜色坐在樓下的長椅上,也終於體會到了當初自己了無音訊的去了臺北之後,陳藝滿世界找我的心情……
我們可以不談戀愛,可以對彼此說絕情的話,但是在對方過得不好的時候,我們還是那個最爲他(她)牽掛的人!
因爲二十多年的相處,我們已經活在對方的骨頭裡,血液中……
踩滅掉不知道是自己抽的第幾支菸,我終於擡起了一直低垂着的頭,我的視線裡,盡是虛弱的霓虹,我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夜晚,可是又很在意因爲不能彼此聯繫而產生的距離。
我們都是活着的人,不是那些被限定死的樓與樓,爲什麼就不能在此刻靠近一點呢?
我又嘗試打陳藝的電話,可是一次也沒有接通過。哪怕知道自己的行爲很傻,更改不了什麼,但還是心甘情願就這麼幹坐着……
時間伴隨着黑夜一點點從我的身邊流走,遙遠的東方露出了一抹魚肚白,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