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傍晚,鬱結了幾十年的負擔像泥巴一樣在我的心裡一點點剝落,我就這麼站在海邊,看着眼前的一切被海水洗刷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將晚。
一直陪在我身邊沒怎麼開口說話的金秋,終於向我問道:“江橋,我想你的心結應該都解開了吧?”
我轉頭看着她,然後笑了笑反問道:“又是從我的表情裡看出來的嗎?”
“不是……我只是從來沒有見過你一言不發的站了這麼久,臉上還是帶着笑意的,我第一次覺得沉默對你而言是一種享受,所以一直沒敢打擾你……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是打算煞風景的說一說,因爲這些年來,楊阿姨一直在盡最大的心意默默彌補着你心靈所受到的創傷……你知道嗎?趙牧和他的團隊開發出的科研成果之所以能夠得到權威機構的認可,是楊阿姨一次次跑下來的,否則憑趙牧一個只是大學畢業了才幾年的小青年,是不可能這麼快躋身進金鼎置業管理層的……而這些都是阿姨對趙家的報答,所以你也真的該敞開心扉去接受她了。”
我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點頭回道:“我不會再去鑽牛角尖了,有個朋友說的很對,只有放得下過去,才能守得住未來……也許這二十年,我都活得太愚蠢了!”
“嗯,是這個道理……不過我很好奇,是誰對你說了這些話。”
我看着金秋,半天也沒能將陳藝的名字說出口,最後只是尷尬的笑了笑,以胡說的心態回道:“你啊,是你告訴我的。”
“我有說過嗎?”
我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以至於最後連自己都相信了是金秋她親口告訴我的,而自己已經不太敢去想起陳藝這個在我生命中走的太遠的女人。
這時,金秋又回頭看了看建在環島路上的那個海鮮館,她表情認真的對我說道:“江橋,我知道你心裡很想幫一幫那對姐弟,正好姐姐在上海上學。所以我想,咱們能不能以夢想樹的名義爲他們發動一次募捐活動……我還是很希望她能回上海上學的,以後她一樣可以一邊讀書,一邊來夢想樹做勤工儉學,至於她的媽媽和弟弟,我們可以單獨安排一間屋子爲他們保障生活……”
金秋的這個想法讓我意外,以至於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回覆,金秋卻又豎起自己的右手做發誓狀,說道:“我保證不炒作,就是咱們在私底下實實在在的把這個事情給辦了,你看怎樣?”
“想法挺好的,不過我已經離開夢想樹了,既然你打算以夢想樹的名義去做,就不用徵求我的意見了。”
金秋言語中有些失落:“你真的不打算迴夢想樹了嗎?”
“嗯,走過的路不想再回頭走一遍了……我想,除了夢想樹,我的人生也一樣會有其他的意義。”
金秋擡頭往遠方看了看,她一聲輕嘆之後,又笑了笑向我問道:“以後想怎麼打算?”
“還沒有想好,但是一定會回南京。”
……
這個晚上,我用自己最佳的水平給楊瑾和金秋做了滿滿一桌海鮮,雖然她們和以前一樣,還是會將話題的中心放在事業上,但也陪我將酒喝了個痛快。而第二天的早晨,楊瑾便又匆匆離開了,但讓我意外的是,這一次她沒有再和我提與金秋的婚事,金秋本人也沒有說。
這時,我才發現,從前的牴觸,並不是因爲和金秋毫無男女之情,只是極度反感自己的人生被別人安排。
這個下午,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我不願意繼續留在連雲港享受生活了,我打算回南京做一點實實在在的事情,所以我請做房產中介的康師傅吃了一個飯,然後將那兩套海景房的備用鑰匙給了他,請他幫忙將這兩套房給租出去。
康師傅覺得這樣的海景房租出去太吃虧,所以建議我託管給他。他說,像這樣的房子平時租不出去沒什麼關係,等旅遊旺季到來時,一間房,一晚上都能賣出四五百的價錢,最多兩個月就將一年的房租錢給掙回來了,而且以後我要是想回來玩個幾天,也還能有房住。
我接受了他的提議,康師傅的爽快超出我的想象,他當即便用手機給我轉賬了2萬塊錢,剩下的四萬塊則會在旅遊旺季結束之後一次性付給我。而這對我來說,絕對是一筆劃得來的生意,同時康師傅自己也能小賺一點,所以這兩間房,被我和康師傅做成了一筆皆大歡喜的投資。
同時,我也又一次意識到了人脈資源的重要性,如果不是在連雲港有康師傅這樣的朋友,我是絕對不可能將這筆投資做到最大收益的。
……
跟金秋一起在那個名爲“小橘子”的海鮮館吃了晚飯之後,我們一起迎來了在連雲港的最後一個夜晚,明天她將回上海,我會回南京。本來我是打算也回上海的,可是楊曲接到我那些肉麻信息後,變得特別爲我擔憂,她說我腦子壞了,所以等不及要來找。我一尋思,覺得還是在南京見面會更加合適一點,因爲我打算帶她去祭拜一下奶奶。我想,奶奶如果泉下有知,也一定會感到欣慰的,因爲她除了我這個孫子,還多了一個親孫女。
分別總是會讓人感到有那麼一些傷感,這個夜晚我和金秋一邊喝酒,一邊聊了很久,然後我們又一起沿着環島路散起了步,但始終沒有觸及情感上面的話題。可我的心已經不像以前那麼硬了!
片刻之後,我們在視野最開闊的一個路段停了下來,我們以一樣的姿勢趴在護欄上,然後遙望着好似立在海面中央的燈塔。而此刻,也是一天當中,整片海域最平靜的時刻,因爲海鳥歸巢了,大部分貨輪也停止了航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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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抽根菸?”
我看了看金秋,回道:“我一般都是有了情緒纔會抽菸,這個時候內心這麼平靜,就沒什麼抽的必要了。”
“你要真有這樣的覺悟我就太爲你感到高興了……江橋,我記得你的煙齡也不短了,趁着最近的心情好,還是給戒了吧……你再這麼抽下去,以後要孩子的時候,肯定會影響到胎兒的。”
我又回看了她一眼,問道:“我和誰要孩子啊?”
“呃……”金秋有點尷尬的看了我一眼,趕忙解釋道:“我這是泛指,沒有特定指哪個女人……”
“你這是泛指?……原來我在你心裡是這麼隨便的男人啊!”
“別這麼較真兒行不行……我這就是善意的提醒,而且這真的是有科學依據的……”
我只是聳肩笑了笑,也不說話。
金秋終於有了怒意,她順手就往我的肩膀上來了一巴掌,然後怒道:“江橋,你是不是生活特別缺乏樂趣啊,還越說越來勁兒!……”
她說着又伸出手,準備凡事成雙,再賞我一巴掌。
我一邊躲,一邊大笑:“哈哈,你越打我,我越覺得你心虛……越覺得你是有弱點的,因爲在這個話題上,你太經不住調侃啦……”
金秋的手懸在半空,她的呼吸忽然變得有點急促,許久纔將手放了下來。而我的心裡卻有點發毛了,我生怕自己做事太過,把她刺激出一個什麼好歹來……卻不想片刻之後,她便又平靜了。
她理了理自己被海風吹亂的頭髮,然後低聲對我說道:“江橋,你的人生經歷了這麼多以後,你真的不渴望有一份被家人祝福,門當戶對的婚姻嗎?”
我看着金秋,覺得我們之間總的看來,是可以說門當戶對的,因爲我們的父親是戰友;另外,就算我的人生因爲有了楊瑾這個母親而產生質變,可不要忘記,金秋本人要比我優秀太多、太多,她不僅是南大畢業的高材生,而且還在國外一流大學取得了博士學位,再加上她過人的商業天賦,除去門當戶對之外,我江橋真的是配不上她這個女人的。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特別需要煙,於是我以點菸時的低頭避開了金秋的目光,然後低聲回道:“明年我就30歲了,到了這個年紀,激情一點點退去,越來越追求生活上的安穩,所以我真的很渴望這種婚姻……”說到這裡我笑了笑,然後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煙之後,又說道:“在過去的這一年,我真的無數次設想過那種生活,我們有共同的愛好和人生目標。閒時,我們一起看一場球賽,週末約朋友們出來吃飯喝酒,偶爾也背上旅行包,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如果我們經濟不充裕,過一點小市民的生活也沒什麼;如果充裕的話,就多做一些回饋這個社會的事情……然後,我們就這麼漸漸老去了,可就算我們面臨死亡的那一刻,也不會感到太恐懼,因爲我們已經將人生活成了教科書一般的存在,沒有一點遺憾了……”
彼此的沉默中,海浪就這麼疊着海浪拍打着我們腳下的礁石,我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因爲我說的這些,金秋好像都能給我;當然,她還需要在性格上做出一點點犧牲。
“江橋,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在迎面吹來的海風中轉頭看着金秋……
她終於輕聲說道:“其實……你設想的這些生活,我都能給你……甚至可以做到更好……只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哪怕只有一點點!”
這一次,我們誰都沒有看對方的眼神,我們在燈塔發散出的燈光下彼此凝望着……
可是,愛這個字對我來說真的太沉重了,我怕自己混淆了愛與依賴定義,所以遲遲說不出話來。
而在這一刻,我不可能不想到肖艾,只是想到的卻已經不是她那一張讓我心動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