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到了上班的時間,鬱金香路上的人們又開始變得匆忙了起來,我看見了一些即將迎來期末考試的孩子們,站在冷飲店的邊上。其中一個孩子蹲在地上,一隻手拿着一根圓柱體的冰棍,另一隻手拿着一個網兜,裡面裝了兩個鹹鴨蛋,兩隻手湊在一起後,就變成了100這個數字。
他嘴裡在不停碎碎念,等靠他很近後,我才發現他是在搞封建‘迷’信,他希望用這種方式,保佑自己在期末考試中考個滿分,然後度過一個愉快的暑假。
我又看見了一對情侶,他們一邊在梧桐飯店等着今天的早餐,一邊商量着晚上如何度過相識100天的紀念日,小夥子建議下班後去蘇州的平江路聽評彈蘇,吃小吃,姑娘便給了他一個幸福的擁抱和親‘吻’。
最後從我身邊走過的是一對已經非常年老的夫妻,他們一邊看着那個正在搞封建‘迷’信的孩子笑,一邊商量着,等暑假開始後,也去徐州看看自己那個調皮的小孫子。
是的,在這條路上,每個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爲自己那有限的生命創造着快樂。可是,我又該怎麼融入這看上去非常和諧的社會和組成社會的人羣中呢?此刻,我的影子看上去都是那麼的頹靡,何況那早已經麻木的血‘肉’!
我擡不起頭,陽光將我‘裸’‘露’在外面的肩刺得有點痛。
我終於走到了琴行的樓下,昨晚的火勢很大,以至於栽種在‘門’前的一棵梧桐樹都受到了‘波’及,乾枯的樹枝上,掛着燒焦了的樹葉,空氣中還彌留着不好的味道。
“江橋,打你手機關機,給你發信息也不回,我找了你一整夜了,房子現在被燒成這個樣子,你怎麼着都要給我個說法!”
看着情緒無比‘激’動的房東,我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和肖艾在一起時,那最後的一點安寧。我不是關掉了手機,只是手機沒電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逃避責任。
我對房東說道:“你去找專業的人,先給房子定個損,我不會賴掉一分錢的。”
房東扯住我的衣服,表情愈發‘激’動,言語忽然就失控了,他罵道:”你真是個掃把星,我就不該把房子租給你……我們一家人全部指着這個房子生活,現在被燒成這個樣子,你要我們一家老小怎麼辦?……你江橋有多大能耐,鄰里街坊誰不清楚,琴行現在被燒了,你自己欠了一屁股債,你拿什麼還我的房子?“
沉默,是發生了這個事件後,我已經習慣了的狀態,我在他的罵聲中,有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墮落感,我只想當做什麼都聽不見,然後讓自己安靜一會兒。
我的沉默更加刺‘激’了房東的情緒,於是用更加難聽的話,‘逼’着我現在就賠償他一筆錢,我想他是瘋了,竟然在不定損的情況下就讓我賠錢,我要依據什麼來賠?
我也瘋了,患了沉默寡語的瘋病,無論他怎麼刺‘激’我,我也不動怒,就像一具沒了靈魂的軀體,麻木、看不見希望!
房東已經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的話罵的更加難聽,而大家最愛看的就是這種熱鬧。很快,我們身邊便聚集了很多人,有這裡的街坊,也有從來沒有見過的路人。
就在房東愈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用盡全部力氣將死死糾纏着我的房東推開,然後言辭劇烈的對房東說道:”請你說話放尊重點,什麼叫掃把星,這件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和江橋有什麼關係?……如果你不信任江橋的話,那賠償的錢,你認我陳藝說話總可以了吧?“
夏天的烈日下,陳藝穿着白‘色’的裙子,擋在我的面前,就像一棵巨大的喬木,將我遮在她的枝椏下,不讓我再去看這個讓自己感到悲傷的世界。
陳藝的保證稍稍平息了房東的情緒,他看了看我,又看着陳藝說道:”你說這件事情認你說話,你得先給我個憑證……反正我不相信江橋,更看不慣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陳藝緊皺眉頭回道:”我說的話,這裡的街坊都聽見了,大家做了這麼久的鄰居,我相信我陳藝在大家的眼裡還是有一些口碑的……房子的損失由我陳藝來承擔。但是,鑑定損失的人,必須由我們雙方各找一個,如果雙方鑑定下來的差額不大,就以你們的鑑定爲準,如果差額很大的話,我們再找第三方重新介入定損……你看這樣行嗎?“
”可以……但是空口無憑,我得和你籤一份賠償協議,要不然這個事情我肯定和江橋沒完。“
陳藝寸步不讓的說道:”先定損,我們就損失賠償金額達成一致後,我一定會和你籤賠償協議的。否則,現在這個事情就是讓派出所介入調解,也是這麼個流程。”陳藝說着又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了一隻文件袋,然後遞到了房東的手上,說道:“這裡面有3萬塊錢,算是我認下這件事情的保證金,你要是同意的話,現在就寫個收條給我。”
房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當即便去對面的蛋糕房,借了紙和筆,寫了一張收條,然後從陳藝的手上拿走了那3萬塊錢的保證金。
就這麼一會兒,鬱金香路便丟失了早上的忙碌,街道上很少再會看到上學的孩子和正在等公‘交’車的上班族,而那些圍觀的人也漸漸散去。已成一片廢墟的琴行‘門’口,只剩下了我和陳藝這對昔日的戀人。
我背身對着她,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支菸點上,我在強忍着快要掉下的眼淚,我現在有多痛苦,就有多屈辱。
我一遍遍的質問着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爲什麼就不能平靜一點的活着?我真的快要忍受不住現在的煎熬了,我需要一個人來拯救我,可這個人絕對不是我身邊的陳藝,因爲我已經欠她的太多,多到用這輩子都無法償還。
我的頭上開始冒出密密麻麻的虛汗,隨即手心一陣發涼,我閉上了眼睛,陽光卻更加的刺痛了我,我就這麼在生理和心理的巨大壓力下昏厥了過去……
……
等我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發現身上蓋着白‘色’的被子,四周全是‘藥’水的味道,直到看見護士在給隔壁‘牀’鋪的一個病人換吊水瓶,我才相信自己確實是在醫院裡,可是卻根本記不起自己爲什麼會在醫院。
看着窗外已經有些昏暗的天‘色’,我發了瘋似的想見肖。我一邊拔掉手上的針頭,一邊向護士詢問,這是哪一家醫院,得知不是肖艾住的那個醫院,我更加心急如焚。當即便將皮鞋當做拖鞋,發了瘋似的向離開醫院的電梯口跑去,我忽然有一種極其強烈的預感,我就要失去肖艾了……我彷彿已經一個世紀沒有再見過她,而在我不省人事的這段時間裡,滄海早已經變成了桑田。
因爲是下班的高峰期,我沒有能夠打到車,我就這麼用最原始的方式,瘋狂的向肖艾住的那家醫院跑去。我無法計算自己跑了多久,只看見成排的路燈在自己的身後亮起,霓虹瞬間照亮了這座城市,也照亮了我急切的心情,哪怕是與我擦肩而過的人,我也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和多變的表情。
我漸漸感覺到這個世界與我無關,生老病死也與我無關,我只想見到肖艾,然後聽她輕輕地喊我一聲“江橋”。
我終於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到了第六醫院的‘門’口,我的喉嚨像被火灼了一樣,雙手疲憊的撐在膝蓋上,然後在快要續不上氣息的暈眩中看着掛在‘門’診樓上的‘射’燈……
我不停的在給自己心理暗示,要自己相信,此刻的肖艾就在離我不到200米遠的地方。只要我能夠再瘋狂一點,我就可以在五分鐘內見到她,然後聽着她說話的聲音,寬慰自己這顆躁動不安的心。
可是,我真的再也續不上一絲力氣了,只是不停的喘着粗氣,那渾濁發黏的汗水順着我的脖子流進了汗衫裡,讓我又是一陣快要昏厥的噁心。
辨不清顏‘色’的燈火中,我終於看到了於馨從‘門’診樓裡走了出來,我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隨之邁着機械一樣的步伐迎着她走去,我們在停車場旁的路燈下見了面。
我痛苦的嚥着口水向她問道:“肖艾呢?……她還在這裡嗎?”
於馨對着我搖了搖頭,然後回道:“我剛剛上去問了護士,她說肖艾在中午的時候就已經辦了出院手續……好像是袁真和阮教授帶走了她……”
那快要窒息的痛苦瞬間就吞噬了我,我無比慌‘亂’的對她說道:“我的手機沒電了,你的手機給我,我要給肖艾打電話……”
我一邊說,一邊向她伸出了手,於馨推開了我的手,表情很是難過的看着我,半晌纔回道:“沒有用的,肖艾她已經走了,不僅她的手機打不通了,連袁真師哥的手機也打不通了……我還給小偉師哥打了電話,可他那邊也是無人接聽的狀態。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是阮教授帶走了她……對不起,江橋哥,我早上不該勸你離開醫院,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阮老師的動作會這麼快,也沒有想到肖艾會選擇跟她走……”
我劇烈的喘息着,雙眼開始充血。然後拼命在大腦裡回憶着昨天晚上肖艾到底和我說過些什麼,可是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只彷彿她還在我的懷中,四周都是她讓我‘迷’戀着的氣息。
一輛救護車疾馳着從我的身邊駛過,那閃動的燈光終於將我又拉回到了現實中,所有關於肖艾的一切都成了幻覺。她走了,就這麼悄無聲息的走了,可是她怎麼捨得?
捨得這一年在我們身上發生的一切,捨得我們把生死捏在一起,系成一個死扣,要永遠不分開的誓言!
我想她,活着,死了都想她,可是此刻的她到底在哪裡,是否也對着無盡霓虹,想念着我們之間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