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上午,我早早便起了牀,去酒店的餐廳吃了早餐之後,喬野卻還沒有起牀。我不願意把時間耽誤在對自己來說無關緊要的上海,回到房間後便找到喬野那輛x6的車鑰匙,在他之前開車回了南京。
十點左右的時候,我找了一個服務站用衛生間,這期間接到了喬野的電話,他告訴我,他也已經上了高速,讓我開慢點,等和我碰頭後,倆人在路上飆一段,以解他剛拿到車的飢渴。
他可真是個神經病!所以我當然沒有等他。
快要進入南京境內時,我遠遠便從後視鏡裡看到一輛極其惹眼的918風馳電掣般的向我逼近。我的車速一直控制在120碼,可喬野這輛918從我車邊超過時,我只感覺自己騎的是一輛自行車,他的纔是充滿機械感的汽車。我彷彿看到他的車後面掛着成串的超速罰單,然後是秦苗替他搞定這些罰單時,惱羞成怒的表情。
喬野在我之前到達鬱金香路,等我也到了的時候,他已經將車停在路邊,然後在“梧桐飯店”要了一碗青菜肉絲麪,埋頭吃着。
我走到他身邊,將車鑰匙扔給了他,然後也和老闆娘要了一碗湯麪,和他面對面的吃了起來。
我向他問道:“你們家連你這輛剛買的918,已經有多少輛車了?”
“7輛還是8輛?記不清了……”喬野一邊吃,一邊答道。停了停,又想起什麼似的對我說道:“對了江橋,你還記得咱們初中時的那個班長任萍嗎?”
“記得,他爸是做廢品回收的,那時候我老跑到她家去淘二手的東西……怎麼突然說起她了?”
喬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表情難得嚴肅的對我說道:“事情就出在她爸身上,前些天收完廢品回家的路上被黑車給撞了,司機逃逸,就他們家那點積蓄,這幾天都花在醫院裡了。任萍昨天找到我,跟我借錢,這個事情我要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我肯定得幫啊……但現在我手上真的沒什麼錢,這輛x6你幫我聽着點,有個差不多的價錢就賣了。”
我這才擡起頭看着喬野,忽然覺得自己和他相處了十大幾年,也不一定有多瞭解他。
這時,一輛公車在對面的公交站臺停了下來,然後便看見肖艾背了一隻雙肩包從車上走出,看樣子她也沒在揚州待多久。
肖艾停在那輛保時捷918的旁邊看了幾眼,然後向喬野問道:“帥哥,這是你的新車?”
“是不是和我的氣質很搭?”
肖艾似笑非笑的回道:“這車把你暴發戶的嘴臉還是詮釋的挺好的,整個南京,恐怕也就只有你這一輛吧?”
“暴發戶這個詞用的好!”
“嗯,你擔的起……就是今天的髮型沒有弄出特色,配不上你這輛車的張狂!”
肖艾和喬野倆人就這麼有一句沒一句的互相吹捧着,中午正好的陽光下,倆人自在的像神仙,可我卻有那麼一點心事,我不知道琴行的審批會不會如設想中那樣被解決,我現在所有的希望都是基於對陳藝的信任。
……
喬野吃完中飯,留下那輛x6後便回去了。他說,要將那輛918再進行二次改裝,我估計他最近的精力也就放在這個上面了,而他這種複雜型人格,別人是勸不住的,但讓我意外的是,他和肖艾倒是投機的像好多年的老朋友,不管肖艾怎麼擠兌他,他也不生氣。
我和肖艾邊走邊聊,我向她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從揚州回來了?”
“就是和小偉師哥敘箇舊,又不是旅遊,我要有車,昨天晚上就回來了。”
我笑了笑又問道:“咱們認識的人中,就屬季小偉活得最逍遙自在……對了,他最近又換女朋友了嗎?”
“換了,昨天帶着的是他們本地電視臺的一個女主持,長得還不錯,就是不知道他想不想和人家結婚。”
說話間,我和肖艾便走到了那個叫做“紅思”的英語培訓機構,外面停着幾輛似乎是教育局和工商局的聯合執法車,還有一些家長領着孩子站在外面。
這個場景,又讓我想到了當初自己咖啡店被消防查處的那天,我的心情簡直像是掉進了地獄的油鍋裡煎炸着,但此時此刻我只是一個旁觀者。
身邊什麼也不知道的肖艾向我問道:“怎麼教育局和工商局的人都來了?這家培訓機構是出事了嗎?”
我想從口袋裡摸一支菸點上,卻發現沒有帶煙,以至於遲疑了片刻後才說道:“可能是違規經營了吧。”
肖艾頗有感慨的回道:“現在有關部門對這方面查的可真不是一般的嚴,所以咱們把該辦的證件都辦齊是正確的。”
我看着肖艾,半晌才“嗯”了一聲。
聯合執法隊的辦事效率很高,就我和肖艾站着的這一會兒,已經給培訓機構貼上了封條,頓時那些在外面等待結果的家長們便炸開了鍋。
他們圍着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姑娘,怒氣衝衝的問道:“你們這家培訓機構是開不下去了嗎,那我們前面交的學費怎麼辦?”
姑娘帶着哭腔回道:“求你們不要爲難我好嗎,我也已經有幾個月沒有拿到工資了……”
“我們這是爲難你嗎?當時我們可都是在你這兒繳的學費,這事兒你必須認。”
說話時,那些家長中一個比較具有攻擊型人格的,已經開始推搡着姑娘。
這一幕,讓我的內心產生了極度的負罪感,這家培訓機構確實有問題,但是也連累了一些無辜的人。於是,我再也站不住了,幾步走到人羣中,然後擋在那個姑娘面前,對幾個義憤填膺的家長說道:“大家冷靜一點行嗎?這個姑娘和你們一樣也是受害者,我覺得大家至少給她一點時間,讓她給她們老闆先打個電話。”
人羣中比較明事理的也開始勸那些衝動的家長,姑娘終於有空間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然後哭哭啼啼的撥通了一個號碼。
陽光下,我的大腦在七嘴八舌中有點暈眩,我一點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我要的結果,更不知道所謂的輸贏是不是一定要以這種方式來實現。或者,這就是生活殘酷的一面,而每一個頂着成功光環的公司或者個體,都曾有過類似的經歷?
此刻,我真的想戴上一隻面具,不想將一些規則看得太清楚,因爲我一度是一個沉溺在種花養草中難以自拔的“陽光”青年。
……
黃昏好似是在我的恍惚中到來的,我坐在路沿上把玩着喬野那輛x6的車鑰匙,肖艾就在我的身邊坐着,她用一片乾淨的抹布擦拭着自己的那把新吉他。
一些柳絮被風吹來,我有些過敏,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就在肖艾拿出紙巾遞給我的時候,我的手機也在口袋裡響了起來。
我拿出來看了看,是陳藝的打來的。我忘記了從肖艾手中接過紙巾,起身就向另一邊走去,然後接通了陳藝的電話。
她對我說道:“江橋,我爸剛剛給我打了電話,你們琴行的審批過了,明天你就可以去教育局領經營的資質證書。”
我在一陣沉默之後,回道:“謝謝。”
“你就不用和我客氣了……不過,有件事情你要引起注意,你的琴行好像是被人針對了,原本這件事情我爸也是不願意辦的,但是因爲秦苗一連跑了兩次,大領導跟我爸兩個人合計了一下,才勉強給了這個面子。”
“我知道。”
“所以你不覺得上次咖啡店的事情和這個事情先後發生,就顯得很蹊蹺了嗎?”
經陳藝這麼一提醒,我的心中也隱隱有了一種不太踏實的感覺,可我還是不太情願將這兩件事情聯繫到一起。
……
結束了和陳藝的通話,我又回到了肖艾的身邊,她還在擦拭着那把吉他,而暮色已經降臨,那大範圍瀰漫的昏暗,就如同我此刻侷促不安的心情。
肖艾將抹布放在了身邊,撥了撥吉他弦,笑着對我說道:“我最近在學習編曲,彈一首歌給你聽聽,雖然現在樂器不全,但是如果你樂感不錯的話,是能夠腦補出鼓聲和電子音的。”
“哇靠,這怎麼腦補!”
“我就可以。”肖艾說着開始調絃。我這才發覺,這把吉他和她送給我的吉他有那麼一點不一樣,這把吉他竟然有12根弦,而正常吉他似乎只有6弦。
肖艾調絃的手法很特別,但因爲比較外行,所以我也看不出什麼門道,便向她問道:“這把吉他怎麼有12根弦?”
“12弦的優勢在於它能彈出比6弦更寬廣的音域,有時候兩把6弦的吉他一起,都不一定能夠彈出比它更動聽的旋律!”
不知道爲什麼,每次看她很認真的說起和音樂有關的專業知識時,我就覺得她有點可愛。準確說,也不是單純的可愛,總之會讓我產生一些發自內心的崇拜。
有時候,我也會想,一個在音樂上這麼有天賦的女人,卻關閉了所有能讓外界瞭解她的通道,這是不是一種巨大的浪費?她應該大紅大紫的!
調好音的肖艾開始撥動琴絃,我凝神聽着,這段被她演繹出來的前奏似乎加了一點藍草音樂的元素,讓人覺得非常舒服,我那被壓抑的心情就這麼融化在了她的節奏中。
我終於聽出了點眉目,喜出望外的回道:“你改編的這首歌是《南泥灣》,對不對?”
肖艾點了點頭,然後用非常輕的調唱了起來:“花籃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唱一呀唱。來到了南泥灣,南泥灣好地方,好地呀方,好地方來好風光,好地方來好風光,到處是莊稼,遍地是牛羊……”
在肖艾非常空靈的嗓音中,我好像拉回到了這首歌曲被創作出來的40年代。
我在一個夏天的黃昏,站在遍地金黃的小麥田中,不僅風景好,身邊更擁簇着戰鬥模範和勞動模範們,那個時代的質感都彷彿在金黃的陽光中刻在了遠方的山脈上。
可是,因爲肖艾對它進行了新的改編,在加上用了流行的唱法,讓我好似穿梭在40年代和新世紀之間來了一場跨時代的旅行,這種棒到要昇天的感覺,絕對不是隻言片語能夠形容的。
漸漸,我明白了,是肖艾看透了我的心情,所以才用這麼一首音樂爲我治癒着,她對我好的方式,永遠像一陣春風,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就悄無聲息的吹來了……
我終於不願意再帶着很深的負罪感,去想着自己是用了什麼方式拿到了琴行的經營資質。此刻,我只想好好享受這一首好音樂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