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明軒的面色稍稍起了變化, 但不是因爲憤怒，而是因爲某種名爲羞憤的情緒：“不是的，我不是想逃避讀書這件事。我只是不放心大姐一個人出門在外, 想要……略盡綿薄之力, 好好保護她。”
在田明軒作出回答時, 白輕舟也在觀察着他的表情。他說這話似乎確實出於真心, 白輕舟看向他時, 他亦能坦然地迎上她的視線。
直到這時，白輕舟才猛地意識到——
雲渡確實將田明軒教得很好，眼下的他與過去的他已不可同日而語, 是時候將兩者分開，重新判斷對田明軒應採取的態度了。
想清這一點後, 白輕舟閉上雙眼, 稍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要她待田明軒如其他三個姑娘一般好, 這她還是無法做到，但如果只是以平常些的態度對人, 她倒是可以盡力一試。
再睜開眼時，白輕舟的心態已經平和許多：“既然你說想要保護雅寧，你可有想過如何保護？”
田明軒身形一頓，動作和當初被白輕舟一句話問住的田雅寧幾乎如出一轍。
但他腦子轉得很快，一下便想到了可用來說的話：“姐姐雖長我幾歲, 終究是女流之輩, 容易被他人看輕欺負。而我是男子, 能幫姐姐撐腰。”
“是有些道理, 那你可知, ”白輕舟微微頷首，再度發問, “在與雅寧同行的人中，有我安排的家丁小廝，他們既爲男子，自然也可以爲雅寧撐腰。”
田明軒又是一頓，但再次在極短的時間內找到了話說：“母親說的確有道理。只是，這些家丁小廝終歸是外人，未必完全可信，有些機密之事，只怕也不能全部告訴他們。而我與姐姐是親姐弟，這些事，姐姐可以同我商量……”
白輕舟點點頭。
若是之前的田明軒說這話，白輕舟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的，但現在，她稍微能感覺到幾分話中的真誠……不，過去的田明軒，應該壓根不會跑到她面前說這些話。
白輕舟那點頭的動作落到田明軒眼中後，他心下一喜，卻聽得白輕舟再次開口問道：“你這話也有些道理，那麼我最後問你——你跟着雅寧，能幫上她什麼？我安排着跟在雅寧身邊的人，或是武功高強，能護她周全，或是才智過人，能指點她一二……你，又能幫上她什麼？”
這個問題徹徹底底地問住了田明軒。他空有一腔想幫忙的熱血，卻忽視了最本質的問題，此刻只覺得有心無力起來。
好容易田明軒才被雲渡給扭過來、有了幫助家中姐妹的想法，白輕舟也不想打擊得太過了。
“你也不必如此沮喪。”白輕舟用手托住下巴，上身前傾，拉近了同田明軒的距離，“此次幫不上忙，不代表下次也不行。我想着，無論是雅寧、妍靜還是芷蘭，之後恐怕都會常常出門，總有那麼幾回，你是能幫上忙的。雲先生是頗有能力的人，你跟着他好好學，也許下次，便可派上用場。”
白輕舟注意到，在她提到“雲先生”這三個字時，田明軒的雙眼十分明顯地亮了一亮。這讓她心底生出了幾分好奇，着實是有些想知道，雲渡究竟對田明軒做了什麼，才能把雲渡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她默默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裡，準備過兩日將田雅寧送出門後，再去找雲渡問上一問。
雖然被白輕舟那最後一個問題問住了，田明軒倒並沒有十分失望，不如說，這是在他意料之內的事。他知道白輕舟對自己多有不喜，本已做好說不到三句話便被趕出門的準備，這一回能說上這麼多話，對方還給他指了方向，對他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該說的話既已說完，田明軒向着白輕舟行了一禮，道了聲“兒子告退”後便離開了屋子。
一走到門外，他卻頓住了腳步。
田雅寧竟在門外站着，而且似乎站了有一會兒了，想來已將方纔屋內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田明軒的嘴脣微張，剛想開口喊人，田雅寧卻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當即住了嘴，跟着田雅寧離開院子後方才喊了聲姐姐。
讓他沒想到的是，田雅寧轉頭面向他時，眼中隱隱約約竟盛着些淚光。
“姐姐？”田明軒一下便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田雅寧自己先鎮靜了下來，將未落下的眼淚先一步擦去，隨即向着田明軒展顏一笑：“明軒，謝謝你願意爲了我，去同母親說那些話。謝謝你……願意保護我。”
田雅寧說得如此鄭重，反倒讓田明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擡手蹭蹭鼻尖，望着地面答道：“可惜我學藝不精，不能幫上姐姐的忙。”
“你願意幫我，我就很開心了。”田雅寧仍是向着田明軒柔柔笑着，“我一直知道，明軒是個好孩子，我果然沒有看錯。下次我帶你出門可好？”
田明軒也仍舊低着頭，但應了聲好。
“你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我可以幫你帶一些回來。”
田雅寧的問題讓田明軒沉思了片刻，最終他堅定地搖搖頭：“謝謝姐姐，但是，不必了。若是有想要的東西，不如等我下次陪同姐姐一塊兒出門時再買，姐姐覺得如何？”
“嗯……”田雅寧點點頭，“那好，我等你。”
田明軒這話，就意味着他已經下定決心，一定會在田雅寧下次出門前學到必要的知識，如此方能與她同行。田雅寧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時候笑得愈發溫柔。
他們姐弟兩個的交流，白輕舟是一點也不知情，她所知道的，是之後發生的事。
那天之後，田明軒於學業愈發熱切起來，有時會在學堂待到極晚也不回來。
第一天白輕舟並沒有注意到這件事，第二天才發現田明軒竟然晚歸了。她派人去尋過後，才知道田明軒留在了學堂中。
既是雲渡所在的學堂，那便沒有過渡擔心的必要。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陣子後，白輕舟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便趕到學堂那邊去看了看狀況。
然後她便瞧見了秉燭夜讀的田明軒與雲渡，兩人一個教一個學，神情很是認真，看得白輕舟都有些不好意思進去打擾，便只是在屋外聽着。
只是，她看清田明軒的狀態後，心底卻不免冒出了幾個小問號。
田明軒分明是在看書，額頭上卻冒出了不少汗珠，像是剛剛經歷過什麼激烈運動。
讀書竟然這麼費體力嗎？
白輕舟有些想不明白。
等到屋子裡頭的授課宣告結束，她方纔敲響房門問道：“今日學得如何？”
田明軒看到白輕舟，表情一下便變得緊張起來，規規矩矩行禮後方才答道：“回母親的話，幸有云先生傾情相授，我今日學到了不少東西。母親今日怎麼過來了？”
“那便好。”白輕舟微微頷首，忽然想起幾日前浮現於自己腦中的那個問題，便向着田明軒道，“我看你這般晚了還沒回來，有些擔心，便過來看看。你先上車等我一會兒吧，我和雲先生再講幾句話。”
田明軒應了聲好，告禮後先一步上了馬車。
等田明軒離開之後，雲渡方纔看向白輕舟問道：“白小姐是有什麼事兒要問我？”
白輕舟糾結了片刻功夫，還是開門見山地問出了心中疑惑：“我是想問問，你如何將田明軒教得這般好的，簡直和過去的他判若兩人。”
雲渡一愣，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我並沒有使用什麼特殊的方法，不如說……我只是在簡單地模仿他人。如果讓白小姐來做的話，想必能做得比我更好。”
這話聽得白輕舟心底“咯噔”了一聲。雲渡說出“模仿他人”四個字時，眼神似乎不經意地便落在了她身上。
那一瞬間，白輕舟悟出了雲渡的未盡之言——
雲渡說的他人，該不會是當初在雲渡小世界中執行任務的自己吧？
這個想法冒出來後，白輕舟忽而有些不安起來。更多的，是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雲渡。她又隨意地同雲渡閒談了幾句，瞭解了一些田明軒的情況後便慌忙告辭。
離開時的她，多少帶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一路回到田家，白輕舟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平復下心緒。待平靜下來後，她開始自我懷疑，有些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在逃避些什麼。
無論如何，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在本次任務結束後，和雲渡好好談一談這件事。該解釋、該說明的部分，總是要好好搞清楚的。
^
自那日之後，白輕舟開始有意迴避雲渡，每次去接田明軒時，都只是在馬車上等着，並不進學堂。
左右想要知道田明軒的學習狀況，她只要隨意考一考田明軒便可以知道了，沒必要特意去找雲渡了解情況。
因此，她錯過了見證田明軒成長的機會。
田明軒確實是在好好學習，這些努力在不久之後便得到了回報。
等到田雅寧準備第二次出門時，田明軒再次敲響了白輕舟的房門。白輕舟隨意地檢驗了一下田明軒的情況，發現他在其他部分的進步只能說是中規中矩，但充當打手竟已綽綽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