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妻看似在認真地收拾海鮮,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表情卻很緊繃:“就是商場,最普通的項鍊。”我正準備再試探幾句,魯先生走了進來,笑着說廚房太亂,讓我去客廳喝茶。我說想和嫂子學學做海鮮的手藝。魯先生看來對妻子感情不錯,一直在誇她廚藝如何好,我只好陪着聽了半天,後來魯妻把我倆趕出廚房,說不要打擾她發揮,讓我們去客廳聊天。
晚飯魯妻做了八道菜,其中四道海鮮,記得有一隻半尺多長的龍蝦,還有象拔蚌和生蠔。魯先生從冰櫃裡捧出一個不鏽鋼酒桶,桶身上什麼圖案和字也沒有。魯先生說:“這是一廠內部的原漿,勁兒比較大,但口感最好,外人喝不着。”我表示很感興趣。
桌上的五個人都喝啤酒,只在大牛的位置放了一瓶冰鎮的大可樂。開始吃飯,不得不承認,魯先生對妻子的廚藝完全沒誇大,典型的膠東做法,以我在泰國吃了兩年多各路海鮮的胃口,也覺得她做的海鮮非常好吃。但好吃歸好吃,這頓飯卻吃得毫無興致,因爲全都被那個叫大牛的孩子給攪了。
剛一上桌,按中國人的規矩,應該得讓長輩先動筷子,就算是客人,也得長輩主動讓你先吃才行。魯媽指着龍蝦說:“這是我兒媳婦最拿手的,兒子啊,快先給田老闆弄塊蝦肉!”魯先生弄開龍蝦殼,剛要把一大塊蝦肉送到我的吃碟中,我還沒等假裝推辭,他兒子大牛已經等待多時,也不用工具,站起身來,像接籃板球似的,直接用雙手把那一大塊龍蝦肉抓在手中,放回自己的碟內。
“大牛,這不是給你夾的,是給田叔叔的,快放回去!”魯妻連忙說。
魯先生勸道:“算了,他已經用手抓過,我再給田老闆弄一塊。”魯妻不高興地瞪着兒子,說你怎麼這麼沒禮貌。大牛就像患了耳聾,完全沒理她,熟練地用紙巾把手擦乾,再用餐刀把肉一塊塊劃開,就着蘸料開吃,看來平時經常這麼幹。
大牛的吃相很難看,按理說魯先生是中產之家,又在青島這類專門產海鮮的城市,不可能少了吃海鮮,可他吃得狼吞虎嚥,像剛從監獄出來似的。他喝可樂的速度快得驚人,沒吃十五分鐘,那瓶一點五升的大塑可樂已經消滅了半瓶。我問魯先生:“大牛平時也經常喝可樂嗎?”魯先生點點頭,說他就喜歡喝這個。
我告訴魯先生,小孩儘量少喝碳酸飲料,尤其是可樂,不但容易骨質疏鬆,糖分也太高,胖得快。魯先生邊聽邊點頭,魯妻用埋怨的眼神看着丈夫,但沒說話,魯母不以爲然:“哎,小孩子愛喝,就讓他喝去唄,我們小時候連飯都吃不飽,現在條件好了,喝個飲料算什麼事。舊社會孩子都瘦得像竹竿,現在多好,咱們家大牛在班上最高最壯!”我心想這哪是壯,分明是虛胖。
看到我直盯着大牛,魯先生也覺得有幾分尷尬,就一直勸我喝酒。這原漿有些發苦,但口感很醇,雖然就着海鮮吃有痛風的隱患,但好在我年輕體健,也就沒在乎。只是這個大牛似乎故意和我作對,我伸筷子夾什麼,他就跟我搶東西,後來我發現他對魯氏夫婦也這樣,原來是在和大家作對。
後來,他乾脆把一盤油悶籽蝦和蒜汁生蠔都端到自己面前,還用手臂護着,不讓別人碰。魯妻很生氣:“幹什麼呢,快給我放回去,你這讓別人怎麼吃?”
“就不給,氣死你們。”大牛擺出一副令人反感的嘴臉,還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很顯然,這孩子是那種典型的“人來瘋”,東北話叫“蹬鼻子上臉”,你越勸,他越來勁,尤其在有外人面前就更嚴重,以此顯示自己的厲害。其實這類孩子我也不是沒見過,只是很難想象,這個不到十歲的男孩爲什麼能做出那種扭曲到奇怪的表情,我不是專業作家,無法準確地形容那種表情,總之就是誇張到極點,既滑稽又讓人生厭。
大牛的言行讓魯妻更生氣,她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指着大牛:“給我馬上把盤子放回原位!”大牛一愣,似乎看出母親的憤怒,但又看了看父親和奶奶,雖然沒還嘴,卻也沒聽話。魯妻怒不可遏,站起來就要動手。
還沒等魯先生說話,魯母先發言了:“你有什麼話等吃了飯再說不行?把孩子嚇壞了,一會兒吃飯生氣噎着怎麼辦?”
魯妻生氣地說:“他怕嚇壞,那他這麼做就不怕讓別人笑話?”
“他才幾歲,知道什麼叫笑話?我兒子十歲的時候還尿過牀呢,現在你問問,單位裡有幾個人敢笑話他?”魯母振振有詞。
在中國,婆媳之間的關係很敏感,魯妻只好壓着火坐回原位。魯母還以爲兒媳婦理虧,撇着嘴說:“你們這些念過大學的年輕人吶,教育孩子還不如我這初中沒畢業的老太婆!”魯妻臉色很難看,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當沒聽見。
魯先生乾咳幾聲,打了個圓場。魯母拿起饅頭掰開,去蘸放在大牛面前那盤油燜大蝦的湯汁吃。我心想這湯全是油,吃了對身體能好嗎,但估計是老太太口重,吃習慣了。每次魯母去蘸的時候,大牛都用警覺的眼神看着她,生怕奶奶用饅頭順手蘸走一隻蝦似的。
吃了一陣,我才反應過來,魯母從頭到尾都只是在吃饅頭蘸紅油,別的幾乎沒碰。是她不愛吃海鮮?可桌上除了海鮮,還有炒菜呢,葷素都有,難道她在減肥,可這老太太並不胖啊。
正在我瞎猜的時候,埋頭吃喝的大牛忽然擡起頭,對魯妻說:“什麼時候帶我去他家?”魯妻沒聽明白,問去誰家。
大牛的眼睛頓時瞪得比牛還大:“你裝什麼糊塗?我要去小浩家!他媽都說了把那個變形金剛送給我,你憑什麼不讓?”
這時我才明白,原來他還在糾結這個事。魯妻沒好氣地說:“人家憑什麼送給你?不許去!”大牛仍然在吵,魯妻沒理他,爲了打岔,她從大牛面前的盤子裡夾了一隻油悶籽蝦,準備放到我的碟子中,說:“來,吃蝦。”大牛似乎對我有仇,看我的眼睛都要噴火了,憤怒地伸手猛推他媽媽的胳膊,那隻蝦甩出去,正好飛在我身上,湯汁濺了我一身。
“你吃個屁!”大牛氣得呼呼直喘,像得了哮喘似的。
我很驚愕,連忙找紙巾擦,魯先生也過來幫我,魯妻再也忍不住,抽身來到兒子身側就是一巴掌。魯先生呼地站起來,非常不高興:“你怎麼下手這麼重?”
大牛愣了幾秒鐘,突然像瘋了似的去揪媽媽的頭髮,還用腳踢。魯母也過去,我以爲她是要勸,沒想到魯母用力推了兒媳婦一把:“你什麼毛病?是不是親兒子,下這種手?”
大牛更來勁,還要追打,被魯先生擋住,大牛沒地方撒氣,看到只有我還坐在桌中,居然過來要掀桌子。他雖然只有不到十歲,但身高怎麼也有一米四幾,幸好那張桌不是摺疊而是實木的,大牛雙手把着桌沿,一時沒掀動,被魯先生拉開。
魯母對魯先生說:“別拉他,這麼小的孩子,氣撒不出來會氣病的!田大侄子你先別動,就委屈一下,讓大牛把桌子掀了。”又轉頭對魯先生說快幫兒子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