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中。
黑絲火苗用圍圈之勢慢慢的縮小範圍,劉正海依命端坐正中,只待汗水一冒便被蒸發成氣,全身的白袍更是被焚燒乾淨,若非身上散發着淡淡的白光還能維持,這具肉身早已焚成灰燼。
五火焚心之苦,又豈是一般人可以忍耐,繞是劉正海也幾乎咬碎了牙根,嘴角乾涸的血斑在抽動下已是龜裂。
短短的半刻鐘,他已是痛昏了三次,又痛醒了,雙目已是進乎無神,只怕是下一刻便要堅持不住。
玄辰子突然大喝道:“正海,放鬆心神,不做抵抗!”
劉正海若是聽命,只怕心想必死無疑,只是現在的他連一點意識都無法抽空,又怎會有時間來想這些,他已悄然放鬆心神,以入定之勢,面對這無盡火海。
火海中。
玄辰子面色隨着火苗串動而變化,心道:五火焚身,離火煉心,但願你能熬過這一劫。竟是呆呆的站在那裡,不曾一動。
劉正海不知何時已沉寂在心神裡。
他面對的只有滿目的火海,和火海中掙扎的人,他卻想遊蕩在這火海中的遊魂,一聲聲撕心的吶喊,一張張因痛苦而扭曲猙獰的臉,突然間變的熟悉了起來。
他彷彿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只是平常的一天。平常的令他同往日一般和村中孩童們一起玩耍,和平常一樣炫耀着自己新有的木馬玩具,和平常一樣,掛着孩子們應該有的無憂笑容。
大眼睛裡看見了火苗呼嘯的往上串,也看見了火苗上滾滾的黑煙,火苗正是家的方向,劉正海急忙的往家裡跑,稚嫩的腳步跑掉了鞋子,那是母親爲他新做的鞋子。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劉母本不必自己親自做的,可她一直堅持這麼做。
還未跑回家中,他便看見了火,看見了家裡的老管家,被火燒着,掙扎的跑了出來,最後在他眼前無力的垂下手臂。
“少爺,快走……”
老管家最後的呼喊並沒有叫劉正海逃跑,他現在已經想不起來,那時究竟是怎麼走進院子的,他只依稀記得,火苗在門額上噼啪作響,他只看見父母跪在地上,只看見父親張着下巴,似乎想喊什麼,身上的火苗映紅了他們的身子,任由自己怎麼撲,火串上自己的衣服,他依舊在撲,最後連自己也跟兩人撲倒在地。
劉家二十九口,除他倖免,全葬在這場火裡。
現在他的腦海中,也如同當時的紅,更添了一層血紅。
入玄辰宗不過十年,他已尋到了那年滅門案的禍首——西風寨。
一個專營殺人越貨的強盜窩,那時已是斷痕在手,屠戮了整個山寨的強盜,更是將三個強盜頭自生生的打成肉末,他已數不清當時花了多少力氣,打了多少拳,只知道當時自己累的坐在地上喘氣。
黑暗中伸出一隻手,順着手往上看,他便看見了玄木。
即使在火場中救下劉正海,又悉心傳授,更幫他找出元兇,他又豈能不感激。
此刻,在意識中,還是一片漆黑,還是這雙手,劉正海茫然的看着這手臂,站了起來,玄木拍着他的肩膀,道:“正海,該醒醒了,外面還有好多事等着你。”
“師父,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已經……”劉正海詫異道。
玄木手在他的肩膀上,臉卻與他相背,笑道:“日之所思,心之所記,只要你心裡有牽掛,又豈會不在意識之中?”
劉正海點了點頭,玄木接着道:“正海,這畢竟是意識之中,離火焚心,只要你清醒,稍時自然會間這些牽掛通通焚燬,無需牽掛在心,爲師無礙。”
“放心吧,這不是銷燬記憶,只是少了一絲牽絆。”
劉正海睜開了眼睛,就看見玄辰子正微笑的看着他,耳邊也傳來關切的聲音:“正海,一劫過去,很好,不愧是玄木親自教導的人。”
劉正海點了點頭,就看見附近的煙氣似乎特別重,才注意到,自己渾身都在冒煙,不由的打量着,皮膚下隱隱又一條黑線在流動,原本較爲白皙的膚色顯得有些嬌紅,驚訝道:“師伯,這……”
玄辰子挽氣袖口,也跟劉正海一樣,流動着黑線,見他狐疑,玄辰子笑道:“你試試,一週天之後,有什麼變化。”
劉正海緩下心神,真元流動之時渾身有些刺痛,只是稍後片刻,便痛快了很多,真元運轉已非往日隨着元神而走,如同火苗焚燒一般,瞬間便遊走至全身每個地方。
“師伯,這是毫無規律……”劉正海不由的感慨道。
“火與水一般,都是無形之物,一切由心念而行,這便是所謂修士的道。”玄辰子解釋道:“還有,你是否認爲掌門我作爲有失光明,你卻不知,像羽浩這等體制,有多少人覬覦,更有多少人想一得而登天,如今封印了,卻倒是好事,否則,只爲一人,只怕也要爭個你死我活。”
“我自然也曾有此想法,只是越發觀察之後,方知此子難以馴服,是以只送個人情也不做挽留,便送他下山了。”
劉正海哼了一聲,問道:“爲何不曾於大長老相告,人本就是玄木長老引薦上山。”
玄辰子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笑,道:“玄木處事過於仁慈,可惜,我只能顧及宗門之事,若是羽浩不服,豈非要鬧的門中不快?”
“可,這也是你的猜忌。”劉正海不由的大聲道。
“的確是我的猜忌,凡事小心三分,也是爲你們着想。”玄辰子越說臉色越冷,已是怒視着劉正海:“你可知什麼叫放肆?”
劉正海慚愧的低下頭去“自己上宗門來,一直沒給過任何人好臉色,只有玄木纔是例外。”一時間竟是悵然了很多,喃喃道:“師伯,正海知錯。”
玄辰子臉色微緩,依舊嚴肅,道:“正海,我並不怪你這般放肆,只是偶遇高人,又豈容你這般放肆,何況……”
劉正海道:“正海知曉。”
玄辰子揹負雙手,看着溶洞外一片光明,道:“玄辰宗日後還是教於你們年輕人手裡。”
劉正海突然有種很失落的感覺,彷彿相交已久的老人便要離自己而去。
“師伯,正海不解……”
“我會親自去尋那弒仙劍,門中弟子以你爲首,你自當要好生照料,我倒想看看弒仙之威,還有……”玄辰子雙眉鎖緊,道:“還有,就是以弒仙的魔性,是否能喚醒封印的四靈之力。”
劉正海詫異道:“師伯,那封印之力,究竟是什麼?”
玄辰子搖了搖頭,道:“記載不詳,只是隱約中提到天獄之印,想是失傳已久的上古秘法。”玄辰子突然殘酷的笑了笑,道:“有些時候,獵物始終是獵物,都逃不出獵人佈下的陷阱。”即使在他背後的劉正海看不清他的臉色,也依舊能感覺聲音的陰霾。
劉正海道:“師伯,什麼意思?”
玄辰子道:“玄辰宗的掌門之令,已在你脖頸上,你要想清楚,有些事並非你所看到的。”
劉正海只覺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詫異道:“師伯,這……”
玄辰子突然轉過身子,蹲了下來,一字字道:“劉正海,你現在便是玄辰宗第二代掌門,若是我與弒仙爭鬥有何不測,自當由你接位,門中若是又宵小之輩作亂,自當清理門戶。”玄辰子遞過一張羊皮小紙,接着道:“傳位與你自然只是權宜之計,這是傳令法決,令在人在,無此法決無法傳位。”
“要知道,即使是長老作亂,也該一樣。”
劉正海突然有種從不認識玄辰子的感覺,又突然有種強烈的希望,希望能和這個老人好好的聊天,似乎又感覺,這種希望來的太晚了。
“師伯,您會回來的,天塵子和羽浩也會平安的。”
望着洞口處的白色道袍,劉正海點了點頭,嘴角漫上一絲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