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瑰帶領十餘萬大軍,列陣數十里,威風赫赫,氣勢如虹。
李存勖現在就想打架,不擺這些花架子,當先一馬就帶着銀槍效節軍衝到對方中軍裡去了。
將是五代第一戰皇李存勖,軍是五代第一戰力銀槍效節軍,這是最優的組合,也是最恐怖的組合。
李存勖在樑軍中衝蕩擊斬,所向披靡,往返十餘里,如入無人之境,把樑軍大陣攪了個稀爛。
左廂馬軍都指揮使、鄭州防禦使王彥章作爲大梁後期的第一戰將,竟然抵敵不住,率軍先敗,一走了之,跑到濮陽去避風頭。
王彥章切切實實是被打怕了,李存勖的瘋魔打法在他心理上產生了永久的陰影,終生揮之不散。
王彥章之敗在胡柳陂戰役中很關鍵,晉軍的先敗源於他,樑軍的後敗也是源於他,因爲他率領的是樑軍騎兵部隊。
王彥章要到濮陽去避風頭,在撤退的途中路過晉軍西陣,而晉軍的輜重兵團就在西陣旁邊,他們猛然看到樑軍的旗幟,以爲對方打過來了,瞬間崩潰,撒丫子亂跑。
這一跑可不得了,這些人無頭蒼蠅似的跑到了幽州軍團去避難,幽州軍團是周德威的部隊,亂軍跑得有點猛(逃命不能不猛啊),把幽州軍的陣型給衝亂了。
陣型一亂,幽州兵也就亂了,再加上“樑軍打來了,晉軍敗了!”之類的大呼小叫,軍心惶惶,毫無戰意。
這時候的軍隊就是一盤散沙了,不是殺一兩個逃兵就能解決問題的,即便周德威有天神之威也無力迴天。
亂軍潰退,自相踐踏,發生了大規模踩踏事件,可憐周德威父子還在想着約束軍隊,最終卻被淹沒在了洶洶人流之中。
一代名將周德威的人生,就此落下帷幕。
被人流淹沒的不只是周德威父子,還有魏博節度副使王緘。
這樣一來,晉軍隊伍全線潰散。
眼見晉軍潰了,抱着必敗之心的賀瑰總算是看到了希望,把本來已經臨近崩潰的樑軍又集結起來,向晉軍猛擊。
攻守之勢,就此反轉。
李存勖也不忙着去衝鋒陷陣了,帶着銀槍效節軍佔據了一處小山,收攏潰兵。到了中午,總算是把部分軍兵召集了起來。
然後晉、樑大軍也不講什麼戰陣了,也不分什麼左右兩翼和中軍了,呼啦啦、亂哄哄展開了一場亂戰。
胡柳陂中有一處土山,賀瑰帶人佔領了這個地方,形成了壓制晉軍的制高點。
李存勖指着這處土山對手下人說道:“今日之戰,得此山者勝,我帶着大家一起把它奪過來!”
李存勖言出必踐,當先一馬做前鋒,大將李從珂、銀槍軍大將王建及緊隨其後,銀槍效節軍全軍以及其餘晉軍跟隨猛殺,仰攻土山。
李存勖馬快,當先登頂,左衝右突,殺傷無算,賀瑰抵敵不住,帶頭開溜。主將一溜,樑軍紛紛潰散,土山易主。
奪了土山,也就掌握了制高點,有了制高點,就豎起了一面旗幟,可以最大範圍召集散兵,提振士氣了。
至此,樑、晉大軍算是打了一個旗鼓相當。
夕陽西下,戰鬥進行到了傍晚。
賀瑰帶着樑軍在山西(土山西面)列陣。樑軍建制保存還算完整,氣勢也還沒有墮盡,陣勢一列,很有一點氣勢如虹的味道。
晉軍爲之氣結。
這時候打退堂鼓的人出現了,還很多,衆將認爲軍隊還沒有收攏完畢,不如回營休整,等到明天一早再戰。
李存勖並不吭聲,望向衆人。
三員大將適時出列,表達了各自的不同看法。
第一個是閻寶,他就敵我雙方的形勢進行了深入分析:
“大梁的騎兵已經脫離戰場,被王彥章帶到濮陽去了,現在留在戰場上的只有步兵。
天色已晚,敵軍身心俱疲,也想回營睡覺,鬥志全無。而我們佔據着制高點,藉此騎兵俯衝,步陣隨後,定然能夠破敵。”
說完了正面的,再說反面的:
“我們現在深入敵境,如果現在退兵,必然會被對方咬住不放,必輸無疑,此戰一輸,士氣盡喪,攻守易勢,河朔地區恐怕都非我王所有了!”
第二個表達意見的是李嗣昭,他根據戰場形勢發表了自己的觀點,這個觀點和之前周德威的想法不謀而合:
“敵軍在這裡沒有營壘,軍心不穩,我們可以用騎兵襲擾對方,讓其不得食、不得眠,這樣一來敵軍必然後退,那時候再進行追擊,可以一舉破敵。
如果現在不戰還營,明日樑軍肯定整軍復來,那是對方養精蓄銳一番,再想大敗對方可就不容易了。”
第三個人是王建及,這是李存勖的親軍(銀槍效節軍)大隊長,是個武人,換句話說就是個粗人。這個人的話比較直接,但是底氣十足:
“賊兵的大將已經逃跑了,我們的騎兵毫髮未損,現在去打他們一打一個準兒。大王您也不用親自出馬,看末將爲您破敵斬酋!”
有這三個人說話,晉軍諸將的心思算是穩住了。
將穩住了,兵就不會亂。
李存勖作恍然大悟狀,又適時地褒獎了這三個人一番:
“若不是您們提醒,我幾乎失了計策!”
這就一錘定音,決定了下一步的行軍計劃。
計劃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猛擊樑軍。
李嗣昭、王建及兩個猛人帶騎兵俯衝樑陣,如虎入羊羣,大殺四方,樑軍崩潰。
騎兵之後是步軍,這些人列陣碾壓,收拾頑抗之敵,對敵人發起最後一擊,然後追亡逐北,打掃戰場。
步兵之後還有民兵預備役軍隊,這些人雖然沒去衝鋒,卻做了一件十分提振士氣的事情——虛張聲勢,搖旗吶喊。
戰爭進行了一天,這時候士氣很重要。
民兵預備役的領頭人是元城令吳瓊、貴鄉令胡裝,他們各帶了一萬多百姓、民兵,在山下拉着枯草、柴禾製造人工沙塵暴,然後齊聲吶喊助威,聲震長空。
揚塵之中兩萬多人齊聲呼喊,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是個什麼概念。
這是很具有迷惑性的一幕,也是十分嚇人的一幕,樑軍不知道晉軍的底細,以爲後方還有百萬大軍要俯衝過來,一時間兩股戰戰,鬥志全無,最後的一道心理防線也被擊潰了。
心理上輸了,這仗也就要敗了。
樑軍兵敗如山倒,大軍自相踐踏,伏屍枕藉,棄甲山積,一仗下來損兵達三萬多人。
胡柳坡之戰,晉軍勝出。
雖然勝出,卻也是慘勝。
樑軍固然被打趴下了,但晉軍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失去了乘勝進軍滅樑的大好時機。
李存勖還營,聽說折了周德威父子,望天慟哭:“喪吾良將,吾之罪也!”
周德威還餘下一子周光輔在軍中任職,李存勖擢升對方爲嵐州刺史,算是聊以慰藉。
折了老將周德威,卻跑了猛將李嗣源。
當時樑、晉雙方全都在打亂仗,李嗣源和養子李從珂失散,又找不到李存勖的下落,茫茫無所之。
這時候有人喊:“晉王北渡黃河撤走了!”
李嗣源不知真假,帶兵脫離戰場,踏冰北渡,想要趕往相州。
這裡還沒到相州呢,晉軍已經取得胡柳坡大捷,李存勖乘勝進軍,攻陷了濮陽。
李嗣源聽說消息,立刻到濮陽報到。
你現在來報到,那就不好解釋了。這裡主帥還在浴血奮戰呢,你一個大將擅自帶軍脫離戰場,這是想幹啥?臨陣脫逃,可是大忌!要殺頭的。
李嗣源素有勇猛之名,也是功勳宿將,李存勖肯定不捨得殺。但不殺你不代表心裡沒氣,最後實在是氣得不行,跟李嗣源撂了這麼一句話:
“您以爲我已經死了嗎?渡河北上想到哪裡去呢?”
這句話很重,潛臺詞就是:我死了你就急着北上回老家,這是要打算篡位啊!
此時此刻,李存勖與李嗣源的關係已經出現裂痕,這個裂痕後期還沒有辦法彌補,它將繼續影響雙方的關係,甚至延續到李存勖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兩個人的關係本來就很微妙,雙方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兩個都是打仗不要命的狠人,還都很聰明,很得人心,又都有很大的人格魅力。
李嗣源身邊集結了很多人才,李存勖不止一次挖過對方牆角,挖牆腳的過程如下:
晉國滅燕之後李嗣源籠絡了很多燕國猛將,裡面以元行欽和高行周最爲有名。
李存勖深知元行欽驍勇善戰,直接向李嗣源要人,大王要人不能不給,李嗣源只能忍痛割愛。
這個元行欽就是後來的李紹榮,確實是個猛人。元行欽在今後的戰爭中曾經深入敵陣,大殺四方,被敵軍一劍擊中面門,血流不止,仍然力戰不退,被高行周救了出來。
這樣一來李存勖又發現了高行周這員猛將,又想收歸麾下。但前面已經問李嗣源要過一次人了,這次不好意思開口,就派人直接給高行周遞話,許以高官厚祿,誘他來效忠。
這是地地道道地在挖牆腳了。
高行周很光棍,直接懟了回去:“代州養壯士(李嗣源當時爲代州刺史),也是爲了效忠大王。行周在代州做事,就是在爲大王做事,不都是一樣的嗎?更何況代州李公(李嗣源)對行周兄弟有救命之恩,不忍心有負於他。”
李存勖自討了個沒趣,訕訕而止。
高行周說的話很有道理,勇士向你的手下們效忠不就是向你效忠嗎?你偷偷摸摸來挖牆腳算怎麼回事兒,難道信不過你的手下嗎?
沒錯,李存勖就是信不過李嗣源。雖然這一點李存勖本人都未必察覺到,但潛意識裡他對李嗣源這個人不放心。
因爲對方能力太突出,戰功太卓著,更重要的一點,這個人不太容易控制。
李存勖是個內心十分強大的人,但在李嗣源那裡,他嗅到了威脅(危險)。
這個威脅並不是說李嗣源會造反,而是對方有造反的能力,還有造反成功的可能。
這就不得不防了,防備的手段就是籠絡對方手中的人才,消減對方的勢力。
這也是無奈之舉,在五代時期,手下人太猛、太完美反而不是什麼好事,因爲這是個武夫亂政的時代,你指不定什麼時候這些武將就要反客爲主。
這個問題要通過制度來解決,五代的君主、文臣武將在打打殺殺中一直在求索這一制度,而求索,需要一個過程。
歷史到了李存勖這裡還沒有求索成功,他在晉國地方上實施的還是藩鎮(節度使)制度。哪個武將戰功卓著,就封其爲節度使,轄區軍政、財賦、人事一把抓,定期給朝廷進貢就行了,儼然是個獨立王國,跟周朝的分封制沒啥兩樣。
在戰爭年代這麼做無可厚非,可以最大限度激發武將的積極性。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節度使無人能制,爲武夫亂政提供了土壤。
李存勖滅掉後梁後其實是有機會也有能力來廢除節度使制度的,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後世的君主(後晉、後漢)又沒有能力這麼做,所以亂戰一直在持續,百姓一直在受罪。
制度的問題需要制度來解決,解決的方法就是以文制武,給武將設置藩籬,讓他不敢反,反不了。
這裡面也要有個度,制約得太狠了,軍隊沒有戰鬥力;太鬆了,武將又要搞事情。這個度,趙匡胤把握的比較好,趙光義就走了極端,歷史也就順着極端的方向發展下去了。
這些後面再講,我們還是來說李存勖。
李存勖不是傻子,他雖然防着李嗣源,但並不懷疑對方的忠心。
而這份可憐的信任又因爲李嗣源的這次臨陣脫逃而化爲烏有。
有能力造反,又不可靠,這樣的人必然受到李存勖的猜忌。
猜忌的後果十分嚴重,嚴重到自相殘殺。當然,這是後話。
李嗣源當場叩首謝罪,李存勖以李從珂此戰有功,赦免了對方罪過,罰酒了事,算是遮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