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延徽是怎麼從燕國出口到契丹的呢?因爲求援,俗話說就是搬救兵。
爲什麼搬救兵呢,因爲當時李存勖打到幽州城下,劉守光撐不住了,所以派韓延徽到契丹去搬救兵。
救兵沒有搬回來,去搬救兵的人反而被扣下了。
韓延徽之所以被扣下,是因爲他是人才,而耶律阿保機現在最缺的就是這樣的人,他自動送上門去,人家怎麼還捨得放回來呢。
既然你不放我回去,我就給你臉子看。
韓延徽認爲自己身爲中原文士,怎麼能夠屈身事夷狄呢,這樣也太掉價了啊,所以拒絕接受耶律阿保機的任命,寧死也不做契丹的臣子。
你想死我偏不讓你死,你心高氣傲我就偏要殺一殺你的傲氣。
耶律阿保機封了韓延徽爲馬倌,專門讓他給自己餵馬養馬。
這就太羞辱人了,韓延徽不幹。不幹還不行,要麼幹,要麼死。
偏偏韓延徽還沒有“士可殺不可辱”的氣節,那就只能去乖乖養馬去了。
養了一陣馬,傲氣也被殺得差不多了,這時候唱紅臉的人就適時地出現了。
這個人就是述律氏。
述律氏找到耶律阿保機說:“延徽守節不屈,這是難得的人才啊,怎麼能夠讓他充做馬倌呢?”
耶律阿保機說不讓他做馬倌做什麼呢,牛倌?
述律氏說不是牛倌,也不是馬倌,要讓人家做大官!
多大的官算是大官呢,無冕之王的官,說正規點就是謀主。治國理政的主意都要讓他來出,你說這官大不大?
謀主嚴格意義上不能稱作是官,而是主人的心腹,運用好了就是國之干城。
人才就像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耶律阿保機夫婦就是伯樂,而且還是一對兒伯樂。
韓延徽被打動了,或者說是被感動了。
既然對方給了自己一展宏圖的機會,那就好好把握住吧,畢竟這樣的機會並不常有。
接下來韓延徽用自己的畢生所學,爲契丹人打開了一個新世界。
在軍事上,他教導契丹部隊軍陣,制定一整套軍事制度,並優化武器配置,大大提升了契丹軍隊戰鬥力。
在此基礎上,韓延徽爲耶律阿保機制定了收伏北方各族的策略,這個策略具體說來就是胡蘿蔔加大棒政策,以雄厚的武力做支撐,以詭譎的外交政治手段爲輔助,將党項、室韋等族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在政治上,韓延徽比照漢製爲契丹量身定做了一套政治制度,他設置百官,制定禮儀,推行法度,在保持契丹舊有的核心制度的基礎上,吸收引進了大量漢化體制,爲契丹族羣的封建化提供了出路。
在經濟上,韓延徽用心治理當地的漢族百姓,給予很多安家落戶的優惠政策。漢人管漢人,本身就多了一層身份認同,更何況這個人還施行善政呢,所以說漢人的歸屬感“蹭”地一下就上來了,安於漢城,不思歸。
漢人代表的是先進生產力,更是當時的專業技術人才(種地的、搞手工業的),這些人在當地娶妻生子成爲長久居民,契丹的經濟基礎也就打牢了。
再有一個就是文化方面的,韓延徽幫助契丹創造了自己民族的文字,這就很了不得了,有了文字就有了傳承,也就有了身份認同和民族的核心凝聚力。
從此契丹不再是簡單地部落聯盟,而是一個整體的民族。
韓延徽,他爲契丹奠定了立國的基礎!
這一番大動作下來,契丹整個族羣都脫胎換骨了。
民族脫胎換骨,老大也要改稱號。
耶律阿保機也不叫盟主了,國主這個稱號他也瞧不上,那叫啥呢,他自己發明了一個很牛掰的稱號——天皇王。
比天皇還要多個王,夠霸氣。
丈夫成了天皇王,耶律氏就成了天王皇后,簡稱耶律後。
天皇王有了,天王皇后也有了,兩個人還缺個辦公的地方。接下來,耶律阿保機在漢城的北邊又建了更大的一座城,城裡建了皇宮,這座城就是之後大名鼎鼎的大遼上京。
這一連串的改革進行下來,耶律阿保機地位更高了,面子更大了,尊榮更崇高了,權力也更沒邊兒沒沿兒了,所以說他很高興。
正所謂吃水不忘挖井人,耶律阿保機對改革的總設計師韓延徽更加看重。
這個更加被看重的挖井人現在卻正在做一件事——開溜。
你再看重我你也是蠻夷,我看不中你啊!
以前是被你看得嚴,我跑不了,現在終於算是混出了個人模狗樣,不用被人看着了,我肯定要溜啊。
韓延徽成功開溜,他一口氣溜到了幽州。
幽州的劉守光早就玩完了,現在這裡是李存勖的地盤。
韓延徽探望了自己的家屬,然後到晉陽去找新的主子去報到。
李存勖現在日子過得闊綽,能夠養活閒人,更何況韓先生是有真才實學的,也不算是閒人,所以李存勖就給了對方一個掌書記的官職,算是給重用了。
韓延徽被重用,有人不樂意了。這個人之前也是在劉守光手下幹過的,叫做王緘。
王先生和韓先生不對付,偏偏韓先生還後來居上,把王先生吃得死死的。
王先生不幹了,找到老闆李存勖去打小報告,小報告的內容毫無新意:“韓延徽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不能重用。”
說人品行不好,能夠拿出證據來,擺事實講道理,這叫告狀;拿不出證據來只是空口無憑地瞎說,那叫惡意中傷。
王緘就是在惡意中傷。
韓延徽即便是反覆無常,你好歹也拿出點真憑實據啊。
真憑實據就是對方曾在契丹干過大官,現在到了晉國來謀職,你敢說他不是間諜?
所以說王緘告狀的重點不在於韓延徽的人品,而在於他的履歷。你在敵國放着好好的大官不做,偏偏跑到晉國來做個掌書記,你敢說裡面一點貓膩都沒有。
有,還是沒有,現在無法求證,等到能夠求證的時候多半已經造成重大損失了。
所以說,這個風險不能冒。不想冒風險,那就不能再重用韓延徽這個人。所以韓延徽被疏遠,然後被冷落。
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你們都懷疑我,那我待在這裡也就沒意思了。
韓延徽以回家探望老母爲由,請辭。
晉王准許。
韓先生當然不是真的去看望母親,他要回契丹。
回契丹路過真定,肚子餓了,韓延徽到老鄉加好友的王德明家裡去做客。
王德明聽說韓先生此行的目的地後,大驚,苦口婆心地說了一句話:
“叛而復往,得無取死乎!”
你反叛了對方又回去,這不是找死嗎?
用漢人的思維來看待這件事情,韓延徽確實是去找死的。
但是,契丹的耶律阿保機不是漢人,人家的思維跟我們不一樣。
所以老韓說出了下面這句話:
“我不辭而別,對方如同喪失了雙手和眼睛;現在我又回去,他的手眼又完好如初,高興還來不及,怎麼肯害我呢?”
不得不說,韓延徽是真的瞭解我們的少數民族兄弟耶律阿保機,在對方的心中,感情是最重要的(相比而言),勾心鬥角的彎彎繞都要靠邊站。
韓延徽是阿保機的臣子,更是對方的老師、好朋友。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耶律阿保機見到韓延徽去而復來,簡直是意外之喜,真就如同盲人復明,手足復完一樣,認爲這是上天賜予的恩惠。
阿保機手撫着韓延徽的背(至交好友的親暱動作)問道:“之前是去哪裡了呢。”
這不是質問,而是一聲問候,透露着關心和擔心。畢竟這麼一個大活人一下子沒了,阿保機還是很擔心對方安危的,因爲草原上狼比較多。
韓延徽半真半假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我想念母親了,想回去看望,怕你不同意,所以纔不辭而別。現在母親看望完了,自然就回來了。”
理由很充分,甚至很令人感動。人家一個孝子看完了母親還記着回來,這說明什麼,說明友誼地久天長吶!人家韓先生這是把阿保機兄弟當成親人來對待,是能和母親相提並論的啊。
阿保機兄弟被感動哭了,對韓延徽更加信任和重用,任命其爲宰相,兼政事令(相當於契丹的CEO)。
不得不說,漢人的儒家思想鑄就的地域觀念、民族觀念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安土重遷思想是根深蒂固的。韓延徽都混到契丹CEO 的高位了,他還在想着自己的老家那點事兒。
晉王李存勖的使者到了契丹,韓延徽寫了一封信讓對方給李存勖帶回去,把自己無奈北歸契丹的事情大體說了一遍:
“非不戀英主,非不思故鄉,所以不留,正懼王緘之讒耳。”
然後給了對方一句承諾:
“延徽在此,契丹必不南牧。”
意思是說只要我韓延徽還在契丹,必不讓他們引兵南下。
與此同時,韓延徽拜託李存勖一件事,請求對方照顧好自己的老母親。
民族大義,母子親情,溢於言表。
這是一位流落異國遊子的承諾,也是一位思念母親的孩子的心結。
韓延徽,忠孝之事,充盈於心。
韓延徽說到了,也盡力去做到了。此人在契丹爲相期間,契丹南下犯邊的次數確實很少,北疆處於一段相對穩定的時期。
當然,這期間韓延徽出力甚大,契丹內部的紛爭也是原因之一。
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