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王竣的專橫蠻狠,郭威還可以容忍,如果說王竣的專權跋扈,郭威還能夠忍受,那麼這一次,郭威真的忍無可忍了。大周的兩個宰相李谷和王溥都是郭威精挑細選的,多年觀察的,比如李谷,這個人讀書一般,可是即爲務實,施政事宜,同時,爲人也有情有義,當年後晉出帝石貴重北遷契丹的時候,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敢去送行,當時僅是相州刺史的李谷卻跑來送行。這讓郭威更加的看重。
五代時期相權和軍權,有時候是分開的,有時候又是合二爲一,比如石敬瑭時期的桑維翰就身兼樞密使和平章事兩個職務。可是,在郭威看來,權力只能集中於君主,對於臣下,權力是應該分散的。如果,郭威不當皇帝,那麼王竣和他應該能做一輩子的好兄弟。可現在,王竣咄咄逼人,讓郭威不得不先下手爲強。
國家國家,對封建王朝來說,化家爲國之後,弄不好就是國破家亡。不管是誰要想把君權給架空,那都是郭威所不能容忍的。
望着王竣遠去的身影,郭威臉上浮出了一絲殘忍的笑容。這個老兄弟,向來都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很少有人能被他看上眼的,對朝臣用起來猶如家奴一般。如果是平日,還能留你一條性命,可現在敵軍蜂擁而來,也只能用兄弟你的人頭,來堵住動盪的朝臣之心了。
第二天,郭威在宮中突然降旨,召集李谷、王溥、馮道、竇固貞、向訓等大臣,同時也召見了王竣。這些日子,雖然郭威身子不太順服,可是大兵壓境,他也只能強自支撐着,聽軍情,看軍圖,秘密調動着軍隊。
也正因爲如此,郭威經常性的召見李谷他們。當李谷、王溥等人接到聖諭之後,一點懷疑都沒有,就急急忙忙的趕來了。這些人都在各個部門當值,距離皇宮的路程也不同,有些人先到,有些人後到。而王竣到了皇宮之後,則被安置在偏殿等候。
這事兒也即時平常,郭威作爲皇帝,每天肯定要召見不少官員,有時候是一起召見,但更多的時候,是單獨召見。那麼侯見的官員們,一般就會被安排在偏殿等候。可是,這一等,就等了大半個時辰。
而皇宮此時,正是熱鬧。等諸位執政大臣都來齊了之後,郭威流着淚說道:“王竣欺人太甚,目無君上,對我太過無禮。你們還不知道,昨天,他還在這裡,就在這裡,要求朕李、王兩位愛卿的職務。”
“哼!”郭威重重的哼了一聲,繼續道:“他這是想要趕走我身邊所有的官員,除掉我的得力助手啊。現在,我的兒子在京外,他也是一心要隔阻我們父子的聯繫。上個月,我身體不適,臨時讓郭榮來京城,他就心懷不滿。自古而今,哪有一邊管理者軍機要務,又要兼任宰相的臣子呢!更何況,他還一再要求擔任重鎮的節度使職務。我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一再滿足他的要求,順應他的意願,可是他仍不滿足,一味的貪婪無度。像這樣目無君主,誰又能甘心忍受呢!”
這幾個大臣,李谷、王溥是郭威一手提拔起來的,而剛纔從郭威的話裡面,也可以聽得出來,郭威和王竣準備翻臉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爲了李谷和王溥的官職,想留住他們兩個人才。這兩人立刻就站出來表態,指出郭威的決定。
向訓呢?是跟隨郭威多年的老部下了,是跟着郭威出生入死,有着過命交情的人。他對郭威的決定也立刻表示了贊同。當然,他之所以贊同一方面是因爲郭威已經下定了決心,另一方面,也是因爲他和王竣不合,郭威除掉王竣,相當於替他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事實上,王竣這種頗爲自戀的人,和軍中的高層關係都不太和睦,要不然也不會出現自己秘密寫信讓藩鎮節度使保舉自己,結果這些節度使卻把密信呈給了郭威。從這方面來看,郭威對王竣的縱容,未必就是完全出於兄弟感情。或許,正是因爲郭威很瞭解王竣的刻薄爲人,知道他和軍隊高級將領不對付,所以才讓他當樞密使,一方面可以用他來壓制地方的節度使們,另一方面,爲自己將來收斂人心,殺雞儆猴奠定基礎。
竇固貞是幾朝老臣了,深知養生之道,這種局面下,他理智的站到了領袖郭威的一邊,大力支持處罰王竣。
可老邁的馮道卻搖搖晃晃的說道:“陛下,現今敵兵壓境,罷黜大臣恐怕會動搖軍心啊。同時,也給了對方一個藉口。”
常言道:一個好漢三個幫。就算是王竣這樣爲人刻薄的傢伙,也有王八看綠豆——對上眼的時候,在朝廷內部還是有點勢力的。畢竟他也是堂堂的樞密使嘛,還是有人願意靠過去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可是,王竣的野心太大,他爲了圖謀宰相的位置,經常對李谷等人指手畫腳,下面的一幫子人也經常故意拖李谷的後腳,讓李谷政令的執行度打了一個折扣。能當上宰相的,沒有一個人是傻子。李谷、王溥他們早就知道是王竣在下黑手,也早就盼望着郭威能對王竣動手。現在聽馮道話裡有替王竣開拓的意思,李谷連忙說道:“大敵當前,當上下一心纔好。如果不能上下一心,恐怕事半功倍啊。這種關鍵時候,如果有人使壞的話,那可就是天大的一場禍事了。”
李谷的話裡面,口口聲聲都是“團結萬歲”,頗有點以德報怨的意味,可是,最後一句話,卻硬生生把整句的意思給改變了。團結一心當然好了,可是有人不和諧,危害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那該怎麼辦呢?當然是將他和諧掉,只有把有異心的人排除了,才能上下一心。
王溥不像李谷那麼多花花腸子,他以爲李谷也在幫王竣開脫,心裡有點急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啊。王溥說道:“陛下,王竣如此狂妄,和篡權有何不同!請陛下嚴懲!”
王溥的話只是以事論事,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向訓撇了撇嘴,心中不以爲然。他這個表情正好讓郭威看到,郭威心裡也不是很滿意,於是追問向訓的意見。
向訓一愣,躊躇着道:“臣以爲李大人說的在理。眼下正處危局,如果不用雷霆手段,震懾住那些圖謀不軌的小人,恐怕國事艱難啊。臣。。。臣以爲應當嚴懲。”
向訓畢竟是個武將,戰場廝殺在行,對這種政治鬥爭就不行了,他“臣”了半天,才總結出一句和王溥沒有什麼差別的話。額頭微微冒汗:自己居然和那個酸腐文人一樣。
一旁的李谷腦子靈活,他看出來郭威有點不太甘心,或者意猶未盡的樣子,他連忙說道:“陛下,向將軍的話,提醒了微臣。微臣想到了一個問題。陛下,諸位大人,你們可曾記得三天前王竣王大人可是支持留守汴京和楚軍決一死戰的!可是,他現在爲什麼卻突然想要篡權呢?”
竇固貞心裡咯噔一下,他明白了剛纔李谷那句“如果有人使壞的話,那可就是天大的一場禍事了”的含義了,這句話看來就是想栽贓陷害的,只不過,在座的幾位愣是沒有聽出來。沒有就這個論題,深入挖掘,仔細研究,沒有引申對比,舉一反三。搞的李谷不得不跳出來自己把話挑明。這哪裡是什麼被向訓提了醒,他這麼說,顯然是要拉向訓下水。
果然,向訓表態支持了。也不知道他是沒弄醒出李谷的本意,還是他只想打擊王竣,至於用什麼理由,都不重要。
向訓怪叫了一聲:“哎呀,陛下,這。。。這王竣會不會是。。。是要投靠楚國啊。”
坐在御座上的郭威明顯是一愣,他遲疑的說道:“這。。。不會吧。王兄霸道一點是有的,至於賣主求榮,應該還不至於吧。”
王溥和王竣也有矛盾,而且剛纔自己也是一力堅持要嚴懲王竣。他的目的就是要王竣下臺,至於是因爲“圖謀篡權”的罪名,還是“裡通外國”的罪名,對他來說意義都不大。關鍵的問題是,要趕緊把王竣給拿下。王溥說道:“怪不得。。。怪不得啊。現在楚軍大軍壓境,他要堅守汴京也就罷了。爲什麼要圖謀相權呢,還不是想把大全攔在自己手裡,趁機投降楚國啊。”
可能是由於本性的問題,王溥的栽贓沒有栽到點子上。真是爲了投降,做樞密使一樣可以投降啊,爲什麼要奪相權呢?他沒有意識到“圖謀篡權”和“裡通外國”在目前這種形勢下是矛盾的。其實,把“圖謀篡權”給改成“專權跋扈”,再加上個“裡通外國”的罪名,就足夠治罪了。
郭威面色沉重的總結道:“沒想到王竣除了蠻橫跋扈之外,竟然還私通楚國。李谷,你現在立刻傳至,將王竣看押起來,其餘人等一切不論。同時詔告天下,說明王竣的罪名。即便有王竣這樣的敗類,朕也不懼與楚國。傳召天下,朕要死守汴京,和楚國決一死戰!”
郭威爲什麼要給王竣按上“裡通外國”的帽子呢?第一,用圖謀篡權來殺王竣的話,會造成比較大的政治動盪,而用裡通外國來殺王竣的話,就容易被人理解。第二,圖謀篡權,是謀反罪,這個罪名很大,王竣一黨,是不是就要追究了?這麼一追究,汴京就亂了。第三,現在周兵的士氣不振,一個主要原因就在於碭山之敗,而現在能把碭山之敗的原因,歸納到王竣身上,而不是名將郭崇,還有8萬周兵的身上。這對士氣是有鼓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