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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之事, 最難做到的便是相互理解。
雲中晉將無端花種還於太湖穎,本意只是望他尋回遙白。而太湖君大人卻自發的開拓深意,認定了天下要比遙白更具價值。
子非魚, 焉知魚之樂?子非雀, 焉知雀欲往?
於是, 有些誤會不可避免。
隉陵君雖然實力不及雲中君, 謀略不及浴雪君, 城府不及太湖君,但是陣法一途,天下無人能出其右。當然, 他冠絕天下的特質還有心狠手辣。
煨燼將軍再次來到湛藍海眼,經歷了頗多周折, 好再有驚無險。
此時與上次誤打誤撞闖進海眼相隔不過數日, 海眼內外己生異變。
曲折洞穴內高聳如林的石筍己被製成大小不一的石柱, 表面打磨的極爲光滑,宛如鏡面。其上遍生纏曲紋路, 仿是某種上古咒術,詭秘難言。
四周死樣寂靜,煨燼穿行其中,只覺陰風陣陣,於石柱周圍繚繞成絲。好像隨時都能繞頸而來, 噬靈滅魂。
海眼之中水色越發蔚藍, 彷彿遼遠無極的碧藍天空。煨燼躍入水中, 卻發現水質出奇的輕, 幾乎全無阻力, 好像在周身激盪不休的只是某種虛無而己。
他略略怔忡,翻身下潛, 恍恍惚惚忽覺迷亂——這到底是真實,還是…只是個過於真實的夢境?
水底祭臺變的比之前大了數倍,其上紋刻清晰,以星陣爲圖,飾以各種珍寶異石,異彩紛呈益加絢麗。
可是,與之相反,八隻觸手軟綿綿攤在其上的異獸海吒卻變得極爲醜陋可怖。皮膚呈鉛灰色,皺褶層疊,彷彿己被什麼由內吸乾。
煨燼心下駭然,只覺一股陰寒之氣由心底直直升上來,將他血液冰結凝固。
隉陵蒼真是瘋了…他設這逆天大陣,練制雙魂,難道就不怕生出天地不容的無尚魔物麼?喪心病狂,他是想徹底毀了這世間…
海吒背上的紅髮少年仍在兀自沉睡,臉色隱隱泛青,額前躍動的青氣己顯出荊棘形狀。
純黑鐵鏈結成圓體緩緩轉動,將少年護在其中。海吒身上生出的霧狀靈力竟由此物過濾,青光上浮,沒入少年眉心;黑氣下沉,阻在少年身外。
黑色鎖鏈極長,一端爲純黑圓球,一端爲銀色尖錐,鏈身之上鑲嵌六塊純色寶石,光彩奪目,隨水波盪動明明滅滅,如有靈性。
煨燼將軍身居高位,閱歷豐富見識頗廣,卻也不能識出這是何寶器。
不管如何,輕藍公子蒙天眷顧福澤深厚,得異寶相護,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煨燼將軍探明四周情況,抿緊雙脣,伸手自衣甲之中摸出一粒金丸,小心翼翼欲將其送至紅髮少年口邊。
感知周邊有異,玄色鎖鏈纏臂而來,靈蛇一般極爲迅速。煨燼一驚,卻見圓球那端依依而至,湊近他手中金丸,似在仔細端詳,片刻做頷首狀,竟是頗通人性。
煨燼將軍探手入內,將金丸靈藥放入少年口中。藥丸渾圓,只有紅豆般大小,入口即化爲一線金光,隨即隱沒不見。
大功告成,煨燼不敢久留,點足而起向上游去。海水激盪卻輕如拂風,煨燼將軍心中一嘆,頗有感慨。
太湖大人有言,毀此逆天之陣,便如斷去隉陵蒼一臂。但願太湖君所贈金丸來的還不太晚,小公子,世事變幻萬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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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嚴格說來,以大反派面目現於人前的隉陵蒼同志,也是個悲情人物,生活看似風光,實則艱辛無比。
稱帝之前就必不說了,生爲棄兒,幼年艱辛百般波折,而後機緣巧合,拜前任隉陵君順帝爲師。
順帝弟子衆多,隉陵蒼無奈資質平庸,無法出頭,轉而向順帝之女大獻殷勤。
順帝之女也就是今日的瑞夫人,年輕時脾氣暴躁,兇悍之名揚於四海。好在隉陵蒼心性艱忍,百鍊成鋼,唯唯諾諾數年之久,終成帝婿,進而稱帝爲君。
剛登帝位,根基尚淺,亦是四面楚歌風雨飄搖。
內有隉陵氏一堂名將功高震主,外有云中氏族盛將廣,大有一爭帝位之勢。朝堂內外暗流洶涌,寸步難行。
可是,即便是那個時候,隉陵蒼也沒有感覺像現在一般艱難。
那個時候,雖然老虎夫人性烈如火嘴不饒人,但至少與自己同仇敵愾,並肩前行。而且,還有那個謙和有禮智謀深遠的浴雪深…
反觀現在,夫妻之間水火不容,浴雪深人間蒸發,勉爲其難作爲智囊的水君太湖又是個忠奸難辨心思詭奇的人物,極難控制,宛如毒蛇一般。
而且自己幼子伊尹…隉陵君擰擰眉心,微微嘆氣,難得的顯出幾分疲態。父子成仇啊…淺菲,你可想到會有今日?
此時此勢,傷感亦是毫無用處。孤獨的帝王站在霽天塔頂,烈烈長風橫掃而至,宛如巨浪當頭拍來。襟袖狂舞,他自巋然不動。
霽天塔高聳入雲幾與天接,天空遼遠雲煙無邊,隉陵君極目四望,耳畔彷彿聽到許多翅羽拍空之聲,細碎的微弱的。
他抽抽嘴角,冷冷一笑。
輸戰不可輸氣,不戰而逃絕非帝君所爲,如此大好山川,不拼到一兵一卒他亦絕不會放手!況且在他看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豪言壯語易發,真正實施起來卻是困難重重,荊棘遍佈。
以觥玄之血煉製的金陣並無效果,隉陵君苦思不得對付魔君雲中的妙法,迫不得已兵行險招。事實上,他這一生都在危涯邊行走,安樂之日無幾,粉身碎骨的機會倒是良多。
隉陵帝君的新晉智囊太湖大人慣愛譏諷於他,面上帶了溫和笑意,口中卻好像滿含毒汁,完全沒有身爲階下之囚、命懸他手的自覺。
“帝君既然信不過愚弟,又何必來問?帝君如此氣度狹隘,如何服衆?大敗之後,帝君躲藏不出,難道不知邪言妄語沸反盈天,恐怕亂起於內,倒比煙水浮城數萬大軍還要早到一刻。”
隉陵君面色鐵青,沉吟不語。
金帳之內,太湖君略略一頓,又揚聲感嘆道“幸好如今帝君愛子伊尹聲望如日中天,既是千山內亂,隉陵氏亦可屹立不倒。如此,倒是正好成全了帝君愛子之心。”
其實,隉陵君並不是不想掌控時局,而是他修煉神功己至瓶頸,兇險至極,完全無睱他顧。此功若成,天上地下全無敵手,若是不成…
他心煩意亂打斷太湖君的話,沉聲問道“那青陰玄功,真有毀天滅地之力?”
青陰玄功?太湖君脣角揚起,笑容越發溫柔俊雅,口中語氣飄乎,更是真假難辨“帝君若有懷疑,不煉便是。青陰玄功爲你隉陵氏不傳之秘法,愚弟不才,所悟有限。”
“帝君若覺不妥,還是即刻停手。想是根基不足固,自身靈力有限,還是勿要急於求成的好吧。”
不要急於求成?這話說的容易,可是大戰迫在眉睫,哪容片刻喘息?!
根基不固,自身靈力有限麼?…月色如銀,隉陵獨立窗前,盯着自己左袖皺眉深思。前次作戰他拒不出手,與魔君一觸即退,別人痛斥他貪生怕死,實際他是有苦難言。
沒有人知道,他袖中左手己生異變,指骨粗壯指節驟長,膚作深紫青筋爆出,指甲硬如鋼鐵,模樣宛如魔獸,異常恐怖。
夜深人靜之時,便會在袖中微微顫抖,噬血之力大盛,幾乎不受控制。
這便是入魔前兆?隉陵君惶惶不可終日,心知是青陰玄功作怪,卻又罷不了手。人之貪慾,倒比魔物更令人恐懼。
若真如太湖穎所言,只是自身靈力有限,倒還有法可救。
隉陵君啓暗格入秘室,打開室中墨玉寶格,其中所存是一方小小祭壇,與天鏡海眼困住輕藍的那座一模一樣,其上所刻星圖陣型尤在隱隱發光。
低聲頌咒,祭壇之上星圖陡亮,光華流轉,緩緩在咒語聲中結出一個乳白色氣旋。隉陵君頌咒聲不停,將異化左手輕輕插入其中。
頃刻之間,室內光華紛起,一道巨大的白色光柱自祭壇噴涌而出,宛如頃天白幕一般,瞬間將隉陵君整個吞沒。
誰知白光之中並無濃厚靈力,反而如生利刃。隉陵君仰天慘叫,左手劇痛,彷彿被硬生生扯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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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生物之所以被稱之爲小強,總是有些道理的。
亂世風雲禍不單行,我們可親可敬神經強韌的金鋼小強在百般折磨之後,終於進化了!直接晉級爲鑽石小強,抗打擊能力成倍增長,令人歎爲觀止。
這幾日遙白小獸半死不活,幾乎積鬱成疾,朝堂之上羣情激昂,局面越發難以控制。小公子伊尹整日奔忙眉頭不展,幾日下來,眉心己有深深摺痕。
梨子姑娘看在眼裡痛在心中(色女本質,阿彌陀佛…)尋個機會便端些補藥送去伊尹公子居殿。
拿大碗裝了濃濃藥汁,一臉詭秘笑意,全不顧身後黑熊將軍的怒吼“那是老子的藥啊~~~補血養氣啊~~~~~~”
梨子姑娘揉碎一顆紅心,卻不知這藥最後落去了失蹤多日的遙小獸嘴裡。他在伊尹公子的監督之下,有一口沒一口的喝,一臉厭厭,一付失魂落魄的落拓相。
不管怎樣,傷勢倒是終見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