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世事變幻難以揣測,血海深仇無邊恨意在潛伏多年隱忍多時之後,終於在這個清朗月夜勃然迸發,劍氣所指人心所向,衆志成城其鋒無雙,一場山崩地裂般的主君內戰即將爆發,似乎己成定局無可挽回。
但是大家似乎都忘了一個人,早年靈力高絕仗劍凌霜於深寒之域一衆英豪之中脫影而出。少年稱君溫文儒雅,人才武功有口皆碑,而後行事低調日漸隱落,隱居於寒域雨絕崖不問世事,偶現於塵世,身形清藿面色淡然,超然之態更勝於前。
此人與諸位主君皆有頗深淵源,前塵舊事各中因果所知甚詳,雙方形勢利弊之處瞭然於心。
於他看來,雲中君此時欲起戰事並不明智,多年隱忍此時雖然族中戰力己然恢復如前,但是敵手強悍,時機並未成熟。
浴雪君獨立中庭遙望山色,心中微苦,半晌幽幽一嘆。
前塵往事己不可追,愛滅情絕全不能續。阿晉,我能爲你做的便也只有這些了。對與錯,現也無需計較,唯心而己。
其實仔細論來,太湖君與浴雪君並沒有多深厚的交情,反而內心微有嫌隙。不,是有相當大的嫌隙。
這當然都是因爲那個紫瞳銀衣的雲中妖精。
彼時,太湖君不過剛脫奴名,布衣素袍地位低下,整日奔波往來送信。當時的浴雪深己高居君位,白錦爲袍青玉爲冠,溫文爾雅品行高潔,待人接物一派儒雅,即使是對太湖穎這種籍籍無名的小小信使亦是如此。
此種性情在遇到心上人云中晉公子之時,更是百般溫存妥貼之至。親自採雪融水以沏清茶,然後端着杯,如同現寶一般捧至那人手心。
雲中君大人少年之時心性高傲,闖出的種種禍事比之今日的輕藍公子是隻多不少,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善後工作自然是浴雪君一力承擔,焦頭爛額卻總是微笑,把那氣咻咻的阿晉公子擋在身後,千般迴護萬般安撫。
雲中晉公子天份奇高聰慧過人,卻好逸惡勞脾氣惡劣,一張利嘴最是不饒人,語帶嘲諷處處機鋒,三言兩語便能讓人羞憤欲死,而且對浴雪君一視同仁全不放過。浴雪君苦笑着聽了,卻從不反駁,反而溫言去勸。有時被說的狠了,難過的一夜無眠,隔日再見仍是溫言淺笑。
這些太湖穎都是看在眼裡的。
那宛如傳奇般美好雋永的面畫卻在他心裡蒙上一層又一層的沉灰。他於遠處默默守望,艱澀而無助。
那個人就站在目所能及的地方,卻彷彿隔着窮此一生都不能走近的距離。
那個時候的太湖穎行色匆匆在此二人身邊經過,卻沒有人知道,他是懷着怎樣的一番情意。絕望的幾欲滅頂。
可惜月滿則虧情深不壽,誰也料想不到這樣的眷眷深情竟是朝夕可改別有用心的。
翻天覆地只在轉瞬之間,太湖穎終登帝位,自此可以與心心念唸的那個人並肩於朝堂之上,可是,那個曾被他用目光追逐了無數個晨昏的少年,己然不見。
他散着衣袍醉意沉沉,脣畔散漫笑意若有若無,惘然道“什麼情深意長,無非就是爲了誘我入網封我影弓。什麼爲了我好,救我脫離魔道,化影入魔如能如何?沒準入了魔反倒比現在好些。”
那個時候,太湖君說不出話來,只得默然。
他恨,他發瘋似的跟那個叫浴雪深的男人。
雖然兩君見面總是溫文徇禮氣氛融洽,仿若多年相知的老友,但是心中鐵鎖絞緊發出的另人牙酸的聲音,總是不能乎視,逼的太湖君不得不垂下眼去以掩飾眼底那一片幽深暗芒。
太湖君與浴雪君心結若此,實在是友非敵,基本上並無私交。
所以此時,日深山上局勢緊張至極,浴雪君卻突然前來拜訪,太湖君微覺吃驚。沉目去看,只見那人面色鄭重眉前色凝,似是來者不善。
“聽聞雲中君有意興兵,依吾愚見,此時可並非良機。”浴雪君開門見山,言辭倒是頗爲肯切,一向平淡似井的臉上神色凝重“雲中君身邊失了影弓,猶如失去半身,隉陵君卻有蒙刀在側,此消彼長情勢並不樂觀。況且瑞夫人此人,亦不能小覷…”
原來是做和事佬的?太湖君放下茶盞冷哼一聲,那女人不足爲慮。隉陵君有瑞夫人,可阿晉還有我。“本君腆爲廣水之主,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只是,不知這次浴雪兄是否還各和上次一樣,站去隉陵君帝坐一側?”
聽了這一句語意尖刻的話,浴雪君並未回答,擡袖掩口不住輕咳,半晌方又開口,聲音微澀“如今影弓在隉陵君手上,關鍵時刻他是不會吝惜玉石俱焚的,影弓由雲中君自身靈力實化而成,若被損毀恐會傷及他的性命,這一點,太湖君想必也知道。就算他認爲自己性命全無所謂,但是…”
頓頓聲,浴雪君收拾黯然神色擡起眼來“隉陵君之所以沒有毀去影弓,只是因爲他還沒有把握在毀去影弓時全身而退,他一向是穩中求勝的。所以,現在重中之重,便是重奪影弓,至於興兵一事,倒是再論不遲。”
微微一笑,浴雪君長身而起,站到太湖君面前,突然將一物放到了他掌心。那是半顆明珠,色如銀月剖面光滑。“影弓現被封印於我深寒之域極西之地,這你己知曉。但是,那個封印絕不是外力能啓的,紅鸞琳就算費了再多心血做了再大犧牲,也是惘然。若啓封印必須知誤珠,此物便是。另一半在隉陵君手上,片刻不離身重視非常。若要拿到,還請太湖君多費些心思了。”
這…這是何意?身爲隉陵君靖帝的重臣心腹,卻要棄暗投明臨陣倒戈?
太湖君握緊了半顆知誤珠,皺眉擡眼盯緊了浴雪君,卻只見到一臉微雪薄冰般的淡然平靜,他禁不住輕聲問“你爲何不直接送於阿晉?”
話己完說,浴雪君不再多言,轉身欲去。大朵槿紋盛放於衣衫之上越見寥落。
天欲破曉暗夜轉淡,冷冷的淺青色天光涌了滿眼,浴雪君瞳中有一瞬恍惚,只覺骨生嚴寒,整個人在太湖君一句輕言之中支離破碎再無完膚。爲何?爲何?…
身後太湖君輕輕又追了一句“如此重寶失於君手,恐難善了。浴雪兄,萬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