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再去光顧柳雪的小吃攤,我怕自己會失態。三十大幾了,臉皮早已經厚如城牆,居然會在一個早已朱顏不再的村婦面前心慌意亂,我自己也覺得好笑。
一連三個早上沒有看見柳雪出攤了,我像是丟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心神不寧、悵然若失。
辦公電話響了,我拿起聽筒,是傳達室打過來的:“沙主任嗎?門口有一個農村婦女找你。”
“讓她來辦公室吧。”我答道。
“她非讓你下來,我怎麼說她都不肯走。”
我心裡一驚,急忙跑下樓。
柳雪穿一件米黃色的中衫,藍布褲子,已經顯示不出當年迷人的身材。與周圍女子絲襪長靴的打扮格格不入,正在教育局大門口一棵法國梧桐樹下焦急地打轉,不停地向門裡張望着。
柳雪見了我,還沒有說話,眼圈先紅了,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出了什麼事?”我問她。
“我……我…..”柳雪漲紅着臉,欲說還休。
“有事麼事你快說啊。”我着急道。
“我,我,我知道我不該來找你,我也沒臉來。可是,可是……可是……我,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啊。”柳雪吞吞吐吐、語無倫次,眼淚流了下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她的欲言又止讓我更加着急。
“老陸住院了,心臟病。醫生說要搭橋,要一大筆錢。親戚都借遍了,可還是湊不夠。我,我,我實在是沒法子了啊。”
“還差多少?”我問她。
“總共要二十萬,還差十五萬。”
“我先送你回醫院,錢的事我來想辦法。在哪個醫院?”
“市一院。我知道,我沒臉找你的,我知道……..可是,可是……”上了車,柳雪還在期期艾艾的反覆唸叨,彷彿一條無助的流浪狗在嗚咽悲鳴。
送了柳雪回了醫院,我驅車回家,翻箱倒櫃了半天,只有四五萬現金。我開始後悔那天心血**,把剩下的七十萬不義之財交給丁夢來表忠心了。
正在我着急的時候,丁
夢下班回來了,淡淡的問:“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存摺呢?我要用一筆錢。”我說。
“要多少?我去給你取。”我用錢的時候,丁夢從來不問緣由。
“十五萬。”
“啊?那麼多啊!出什麼事了?”丁夢驚訝道。
“我沒出事。一個同學的丈夫住院了,要救命。”我道。在別處,我謊話張口就來,可是在丁夢面前,我還沒有形成習慣。說謊總是要有目的的,在丁夢這裡,我沒有用撒謊可以達成的目的。
丁夢臉上現出奇怪的表情:“女同學?你夢裡的那一個吧?”
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語氣生硬的道:“別問那麼多,你說給不給吧。”
“幹嘛要給呢?她丈夫死了,你正好趕去接腳,多好的事啊!”丁夢怪笑道。
丁夢的話把我給噎住了。我愣了一會兒,憤憤道:“你真沒良心!”
“啊,你現在才知道啊。哪有賣的,你給我買幾斤回來。”
我撇下丁夢轉身出門。在車上,我苦思着剩下十萬塊錢的來路。這些年我觥籌交錯、呼朋喚友,真正到了需要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
想來想去,我還是不太情願的給大頭打了電話。
“沙子,你不是不知道啊,我財政被王小紅統管了,連抽菸的錢都還犯愁呢!”大頭哭窮道。
“是柳雪的事。”我冷冷道。
“柳雪?哪個柳雪?”大頭愕然。
“你認識幾個柳雪?”
大頭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我去找老孃求救吧。不過她老人家的體己錢也不多,頂多兩三萬吧。”
我說:“你看着辦。”
掛了電話,我趕往市一院。
柳雪滿臉希望的迎過來,看我臉色不對,似乎明白了什麼一低頭,顫聲道:“讓你爲難了,還是,還是算了吧。”
她的失望無助讓我心頭一疼。我說:“別算了啊,你先把欠費交了,手術的事我去找院長,肯定會有辦法的。”我把五萬塊
錢遞給她,她推讓了幾下還是收下了。
我下樓去院長辦公室,迎面碰上了丁夢。
“你來幹嘛?”我冷冷道。
丁夢板着臉,把一個紙包摔在我懷裡,道:“你記着,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爲你着想的,只有你的老婆!”說完,徑自轉身離開了。
我呆了幾秒,打開紙包,裡面是整整齊齊二十疊鈔票。
……
回來的路上,大頭打來電話,說弄到了五萬塊錢,問到哪裡給我。我說,還算你有點良心,不過已經用不着了。
他又問:“柳雪在哪個醫院,我想看看她。”
我說:“她不會見你的。”
大頭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算了,我也沒臉見她了。”
回家的路上,我買了丁夢最愛吃的九九鴨脖。
丁夢看着我手裡的鴨脖,不冷不熱道:“用不着虛情假意,我沒那好心!儘管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我也不想你恨我一輩子。”
我說,我是真心實意謝謝老婆大人的深明大義的。
丁夢一聽就子火了:“什麼大義?沙子,你翻開字典查一查,向老婆要錢給前女友,這是哪門子狗屁大義?”
丁夢說着,眼圈一紅,眼淚流了出來。她的眼淚告訴我,應該閉嘴了。我轉身進了書房,關上門,躺在牀上一個人發呆。
我即將入睡,丁夢推開門,依靠在門框上望着我。她的眼淚已經洗去,波瀾不驚的臉上透露出淡淡的迷茫。
“我不是心疼錢,只是,只是你拿錢給別的女人,我心裡不舒服。”丁夢緩緩道。
我笑道:“你肯爲我吃醋了?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呸,美得你!我告訴你,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還不會;這輩子不會,下輩子也不會!可是我會耗死你,讓你難受一輩子!”
丁夢說完,砰地一聲,關上門,離開了。
這天晚上,丁夢第一次出現在我的夢境裡,春光明媚,百花盛開。夢裡,丁夢帶給我的只有溫馨,沒有了那種鑽心的刺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