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定邊城(二)

遠處的陸無歸揮了揮手。駱鈴不情願的走近畜欄,數次按捺下施展輕功的衝動,苦着臉老老實實踩着泥濘骯髒的土路和陸無歸從中繞出了市場。市場後面的巷子高牆兩立,粗糙的花崗岩牆體投下巨大陰影,駱駝馱着蓋着麻布的長匣,踩出得得得的聲響,巷路人煙稀少,本就寂寥,再加上單調的蹄音混雜着神秘的異香,幾家院戶的門口掛着紫色金色的異域旗幡,莫名讓人感到一種宗教的意味。戰爭製造死亡,也促進了融合與交流,北漠的天啓教傳到定邊城已有些歲月,從清除排斥到接受共存,這個輪迴反覆無常的上演,直到北漠執行不得擄掠、傷害信仰天啓教的中原人戶,天啓教纔算在涼州紮下了根。

漫長的一條巷路走盡,又是另一條,再是下一條。陸無歸挑選的路徑生僻,冷清,定邊城的繁華都被他剔除乾淨,陽光與黑暗分割的道路,他總願意挑選陰影那一邊。

跟着殺手的步調如此走下去,駱鈴也變得沉默起來。就這樣他們終於穿進一條繁華的主街,停在了一個名爲百草堂的藥房門口。

藥房的生意很不錯,不時有人進進出出,鋪門口的道路旁載着數顆老柏,日不過午,天氣已經炎熱,幾個傷者、乞丐各自守着柏樹乘涼。

駱鈴鬆了口氣,以爲抵達了目的地,她剛要問點什麼,一隊足有三十多匹駱駝馬匹組成的商隊便擠了過來。駱鈴皺起眉毛像中流砥柱一般忍受着商隊的衝擊,而騾馬們打着響鼻的氣息撲面而來,她也無法招架,不得不讓位。陸無歸則像是一片入水的落葉,竟理所應當的融入了商隊之中。駱鈴恍然大悟,心下暗惱,放棄扎馬步的企圖,警惕的跟住陸無歸。

三十多匹騾馬的商隊在定邊城還算不上大型,商隊浩浩蕩蕩的近百名人員也只能是個中等的規模。在這個和平的盛夏季節,貿易的往來十分頻繁,這般的商隊到處可見。

商隊裡一個短小精悍,背插一柄分水刺,五官深刻,留着八字鬍鬚的中年男子向陸無歸靠了過來。他像是穿梭在商隊之中的一條游魚,有着一股與衆不同的靈動迅捷,顯然是個武道高手,漢子來到陸無歸身邊,作個揖,開口卻道:“辛苦了,兄弟,你一路費心了,呵呵,不過也是不好意思啊,兄弟,東西俺不能收。”

陸無歸眼觀前方,腳步不停的道:“我的人沒跟你說清楚嗎,我只負責把東西送到這裡,你收不收,跟我一點關係沒有。”

短小精悍的男子苦笑一聲,道:“規矩俺明白。事先約好俺們在定邊接手,是這個理兒,不過現在形勢有變,東西俺能收但不能保啊。定邊城,大羅教是攻,俺們是守。他們七大分壇之一沉香壇的精英高手雲集於此,而俺堂底下的人手只召集了一半,這幾天大羅教屢屢向俺們尋釁,俺是一忍再忍,而且俺們從其內部得到消息,大羅教三大護法之首的‘星羅棋佈’也要來定邊城主持。東西俺萬萬不能收,收下了,俺也運不出去,甚至走漏風聲,連保也保不住。”

“‘九魂花’的傷可是非常難以痊癒,韓灰旭不會好的這麼快吧,他戰力大損還敢離開平朔城,無異於飛蛾撲火啊,唐棠大開殺戒,怒火熾盛,大羅教不要以爲她尋着金寒窗就會安靜離開,紅顏一怒,殺上大羅教的中樞山上宮亦有可能。”

“俺想,星羅棋佈只是個幌子,爲了便是不讓唐棠殺上山上宮,儘量把她引在平朔之外。”

“大羅教人員走動,你們不會毫無動靜吧。眼下若想制衡大羅教,唐棠可是絕佳的盟友。不過話說回來,李無憂真想和宮無上分出個高下嗎?”

“門主怎麼想的,俺無法揣測。”

陸無歸道:“你把事情和盤托出,說的是實話,不過這些仍是與我一點關係沒有,定好了的事情,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沒有更改的餘地。”

“兄弟!”短小精悍的男子誠懇道:“俺徐予忝列無雙門斬破堂堂主一職,手上多少有點能動用的資源,如果兄弟再送東西一程,徐予允諾兄弟黃金五百兩作爲報酬,黃金就在駱駝的駝峰上,現在便能給付,不知朋友意下如何?”

陸無歸仰頭認真思考了片刻,惋惜的搖了搖頭,道:“不合算。”

徐予果斷翻倍道:“一千兩!”

陸無歸微笑道:“徐堂主,殺手很容易富有的。千兩黃金,我想有的話,不用太多時間。但是我不喜歡錢囊飽滿,我從不讓自己那麼富有。我希望對任何事物都保持靈敏的判斷,對金錢也是一樣。我說這麼多來拒絕你,是不想你把我和商會那些有着收藏銅臭愛好的傢伙們搞混了。倘若沒有其他理由,東西就在此交割吧。”

“千金易得,一諾難求,俺小看兄弟的器量了。這給兄弟陪個不是,兄弟既然不肯,徐某隻能最後轉達蕭總堂主的話了。”

“蕭總堂主?……”

陸無歸眯起眼睛,回憶起一個下着無邊秋雨的夜晚,想起一個進入燈火昏暗客棧的書生。他暗自思量:那個人當時初露鋒芒,然而英雄無人賞,如今則坐上了無雙門總堂主的位置,名滿天下,成爲李無憂的左膀右臂了。陸無歸問道:“蕭溫菊說什麼?”

“總堂主說,爲何兩件事不併成一件事來辦。如果你能答應,親自護送東西至平朔,總堂主還會贈你一件薄禮。”

“哦。你覺得我會答應嗎?”

“總堂主說你一定會答應,而且你一定會喜歡那件禮物。”

兩個人的步伐漸漸放緩,商隊的速度亦在變慢。陸無歸看了一眼駱鈴,少女卻莫名其妙的向他翻了一個白眼。陸無歸沉默一陣,忽然問道:“細雨公子能夠代表李無憂說話嗎?”

這是個很嚴肅的話題,通常一個門派的龍頭不在的時候,二把手會替龍頭髮號施令,可也不是所有的二把手都能得到龍頭的信任。許多二把手反而是龍頭重點防範的對象,權利爭鬥是幫派的主旋律。徐予笑道:“以前能代表門主說話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俺們回玉橋回副門主,不過現在俺可以告訴你,蕭總堂主也可以。”

陸無歸默默然,點點頭,他一指身邊的駱鈴,道:“她若同意了,這件事就成。”

徐予露出擡頭紋,眼皮掀高,直愣愣的打量着高挑的駱鈴,道:“這位姑娘是?”

駱鈴撓撓頭,眼睛一閃一閃的眨着,答道:“我是,我是他的助手。”

徐予把頭轉向陸無歸,求證,他事前過濾了駱鈴,以爲這個天真的美麗少女屬於沒有資格參與此事的一類人。陸無歸笑了笑,沒說什麼。徐予也撓撓頭,道:“想不到這位姑娘也是殺手小鎮出來的高人,俺失敬了,既然陸兄弟那麼看重你的意見,姑娘請表個態吧。”

“哼,原來是送給無雙門?倒也有幾分可信度。”駱鈴擺擺手,隨意的道:“他同意就行了,不必問我,本姑娘只是個走馬觀花的小卒。”

徐予狐疑的又將頭轉向陸無歸。

陸無歸把手向駱鈴一伸,道:“你要是隻湊個熱鬧。那不如東西交給我來保管,一路任你走馬觀花。”

“你說什麼?什麼教給你?”駱鈴先是裝傻的四顧,不過看見陸無歸盯着她腰間的香囊,似乎有明搶的意思,少女“啊”的一下做出明瞭的姿態,她自豪的拍拍小小的胸脯,凜然不可犯的道:“它早被我轉移到這裡了,你若是爭奪,我自然鬥不過你,但是整個過程勢必涉及到本姑娘的清白,所以我死都不會讓你得手的,死都不會,知道嗎,一定和你拼命!”

陸無歸的臉色罕見的白了一白,咳了一聲,扭頭道:“徐堂主,時間,地點?”

徐予一聽這話,曉得陸無歸還是答應了請求,喜出望外的遞給陸無歸一個手牌,囑託道:“半個月之內抵達平朔,將此手牌交給城門檢查的衛兵,蕭總堂主便會知道你來,他會親自找你接頭。”

陸無歸收好手牌,問道:“任何一個衛兵都可以?”

徐予傲然道:“沒錯。”

“果然是西北雙雄,平朔城難道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市麼,好大的實力啊。你們和大羅教還是不要斗的好,否則西北的天會塌的。”陸無歸感嘆着說道,牽着駱駝便離開了商隊,如同他進入商隊一般,離開的毫無痕跡,輕鬆自如,而身後的少女就拖泥帶水亂了節奏,駱鈴不顧衆人詫異加無奈的目光,惡狠狠的一連推開三個武士,才擠了出來。

陸無歸走的是回頭路,一直回到了百草堂。他把駱駝繮繩繫於柏樹,指了指駱鈴,再指了指駱駝,道:“幫忙看着。”

駱鈴不服道:“憑什麼叫我看着?你去那?站住?……哎,我說你,你別太過分!”駱鈴氣的柳眉倒豎,指手跺腳,卻眼睜睜看着陸無歸邁入了百草堂。駱鈴原想追着進去,可她轉念一想,你既然不把本姑娘當回事兒,隨便就晾這兒,那本姑娘做點什麼,你可不要怪我。少女摸摸駱駝的腦袋,說聲:“乖哎。”探手就去解拴好的繮繩。

柏樹的另一面坐靠着一個老者,老者像條河岸邊遭毒日頭烤了一整天的死魚,又瘦又臭,他背對駱鈴而坐,斷斷續續發出病苦的呻吟,當駱鈴的手抽解繮繩的時候,老者枯乾的胳膊如柔軟的蔓藤反繞樹幹,皮包骨頭的食指顫顫巍巍的勾住了繩子。

好比一隻偷雞的黃鼠狼瞅見了看門狗,駱鈴的注意力就完全被這根手指吸引了過去。

老者焦黃髮黑的食指無力的抖着。

你說他是垂危病者,是的,老者的樣子簡直病入膏肓。不過,這一根食指卻可以在一瞬間結果五條鮮活的生命,如果它剛纔顫動的五次都化作攻擊的話。

不僅是老者,四周樹下的乞丐與傷者中還有兩人輕微的翻了翻身。

鹹魚一樣的翻身,死魚一般的眼珠。兩人直勾勾的盯着駱鈴,那表情就如同垂死的傷者要拖一個人墊背一般。

三人以老者爲尖端,形成一個鈍角。殺氣像是一道炙熱的陽光忽然穿透了林蔭,罩住了駱鈴。駱鈴覺得身體變得沉重,呼吸不能自如,汗珠自額際一滴一滴淌了下來。

“該死的陸無歸。”少女恨恨的說着,但還是緩緩的縮回了手,她兔子一樣退到樹蔭的最邊緣,卻不跑遠,兩隻玉手不斷的扇着空氣,給慌張的小臉降溫。

百草堂的大堂是抓藥的地兒,大天井是臨時安置病號的地兒,最裡邊的屋子是坐堂醫生的地兒。百草堂的草藥品質不錯,藥性好過市面同等級別的藥草,一分價錢一分貨,童叟無欺,而且百草堂的坐堂醫生眼光不差,斷病開方獨有一套,尤其擅長跌打損傷,以此兩點爲基礎,再加上幫會一般不會故意爲難行醫的鋪子,因此百草堂算得上生意興隆。走進大堂,抓藥的人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環目左右,患者傷者夾道而坐,或痛苦,或失神,或急躁,或沮喪,診病出來的人有的透出幾分如釋重負的表情,但亦有低垂着頭顱被架走的,幾十步間看盡人生百態。百草堂濃縮的人生好比一罐反覆熬製的草藥,淺嘗即知裡面還是苦滋味佔多一些。

殺手默默的穿行。

哭泣與慘嘶和百草堂門口懸掛的風鈴響動在陸無歸的耳中是一般的聲音,每一個人臉龐浮起還落下的表情也和風吹海棠無甚不同。陸無歸的腳步不急不緩,避開陽光,趨向陰影,殺手的眼睛映不出悲傷,也透不出喜悅,這一雙眸子更多看到的是終結。沒有什麼是特殊的,沒有什麼是重要的。

因爲什麼都可以被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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