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的勝利
當我們揭開籠罩在五四身上的層層光環,會發現“五四運動”不僅僅是一場學生愛國遊行示威的勝利,也不僅僅是宣揚民主和科學的思想解放盛宴。五四運動是一次全民族反對帝國主義的勝利。此時的中國正處於舊時代終結和新時代開端的交匯路口。前方的路途上有坎坷,有迷霧,有希望,有救贖……
“文治總統”的默許
1939年,一位落寞的老人在天津英租界內悄然離世。這位老人的離去,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當時的國民政府還特別下發褒揚令,寫道:“國之耆宿,望重羣倫。比年息影津門,優遊道素。寇臨華北,屢思威脅利誘,逞劂陰謀,獨能不屈不撓,凜然自守,亮風高節……”
原來,逝去的老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文治總統”——徐世昌。
徐世昌出身官宦之家,他本人也是前清進士。1879年,在命運的安排下,徐世昌與袁世凱相遇,兩人一見如故,結爲盟兄弟。從此一文一武,在清末民初的政壇上相互扶持。但是他在袁世凱稱帝后,卻悄然辭去了官職,與這位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盟兄弟保持了距離,明智地選擇了觀望。直至袁世凱死後,徐世昌才重返政壇。
20世紀初,中國社會風起雲涌,大批亂世英雄趁勢而起,在時代的舞臺上恣意施展。其中,徐世昌算得上是民國時期的風雲人物。因爲他不僅是一個叱吒風雲、胸懷甲兵的政客,更是一位學識淵博、高風亮節的國學大家。在徐世昌的身上,不難看出兩種複雜矛盾的交織,他既秉承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仁愛本性,又不缺封侯拜將、指點江山的野心抱負。
1918年,皖系軍閥段祺瑞與臨時大總統馮國璋掀起了爭奪民國總統的紛爭。雙方爭執不下之際,唯有各退一步,選擇兩朝宰輔徐世昌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徐世昌在政界是出名的“和事佬”,將傳統的中庸之道發揮得淋漓盡致。雖是一介書生卻在軍閥間進退有據,官運亨通,不動聲色就當上了民國總統。
一向兩面都不得罪的徐世昌在就職大總統的次日,也就是1918年10月11日,還特意派遣使節進宮覲見早已退位的溥儀,恭敬有加地“得其恩准”,這才心安理得地當起了總統,其圓滑之道可見一斑。
當時國內狀況十分混亂。北京政府和廣州軍政府的南北分裂是徐世昌就任總統後,亟待解決的首要問題。飽經軍閥戰亂的民衆渴望和平的呼聲此起彼伏,正在巴
黎籌備和會的美、英、法等國也先後表態,希望徐世昌能促進中國和平進程。在內外因素的催動下,徐世昌於就職半月後,簽發了和平令,並於11月15日,在北京召集各省軍閥督軍商討和議大計。在國內外一致的呼籲下,這些擁兵自重的軍閥武裝終於同意不再兵戎相見,服從大總統徐世昌的命令。
徐世昌所標榜的“偃武修文”的執政主張,由此邁出了第一步。他所謂的“偃武”,就是促進南北和議,結束國內動亂局面;而“修文”,就是馬放南山,重用文治,排斥武夫。徐世昌的施政主張確實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一時間,國內一派濃厚的和平氛圍。“五四運動”中,學生們之所以能肆無忌憚地走上街頭示威遊行,可以說和徐世昌這位“文治總統”的默許不無關係。
1919年巴黎和會召開後,徐世昌這個民國總統做得極其難受。他既不是滿腦子鑽營的卑劣政客,也不是擁兵自重的粗野軍閥。巴黎和會上的失敗讓徐世昌悲憤的同時又只能無奈嘆息,他知道自己身在這個看似輝煌的總統寶座上,卻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北京政府的權力實際掌握在段祺瑞的手中,而段祺瑞正是親日派系的代表人物。正因爲如此,在1919年5月4日,學生們爆發運動的時候,這位大總統力圖和學生之間保持着相互諒解的態度。此時的徐世昌,更像是一位學界前輩,而非鐵血政客。
火燒趙家樓事件發生前,徐世昌正在設宴招待剛剛回國的曹汝霖等人。學生遊行的消息傳來後,徐世昌僅僅是派遣警察總監吳炳湘和步兵統領李長泰前往勸解阻攔。直至學生們怒打章宗祥,火燒了曹家大院,徐世昌這纔不得不派出軍警逮捕了帶頭學生。
當日晚間,曹汝霖等人在軍警護送下躲進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章宗祥也被送往同仁醫院。不久,日本駐華公使館人員及大批親日黨羽趕到六國飯店商議對策。所有人一致將矛頭對準了總統徐世昌,要求其爲曹汝霖等人的遭遇負責。
5月5日,受千夫所指的曹汝霖率先向總統府遞交了辭職書。徐世昌知道曹汝霖是段祺瑞一派的代表人物。此舉乃是以退爲進,其所屬的皖系軍閥一定在觀望着政府的態度。百般思量之下,徐世昌選擇了挽留曹汝霖。他在回函中“言辭懇切”,“總長從政多年,體國公誠,爲本總統所深識……務以國事爲重,照常供職,共濟艱難,所請應毋庸議”。同時,徐世昌還煞費苦心地將曹汝霖的家人遷往北海團城居住,將章宗祥安置在靜心齋養傷,並撥
付兩人經費各5萬元,可謂是“仁至義盡”。
5月7日,京城總罷課活動愈演愈烈。在教育總長傅增湘等人的敦促下,徐世昌本着息事寧人的態度,釋放了趙家樓事件中被捕的學生。
五四運動所掀起的風波越來越大,很快從侷限於北京一隅的學生遊行擴散至波及全國各地的全民示威,大有無法遏止之勢。迫於形勢,徐世昌不得不暫時收回學者的儒雅,採取了暴力鎮壓的強硬措施。他下令禁止學生的自由集會權力,加強了對輿論新聞的檢查和控制力度。同時,他不滿於步兵統領李長泰的懷柔態度,將仇視學生運動的武夫王懷慶推到了臺前,擔任鎮壓學生運動的先鋒。對於巴黎和會的簽約問題,徐世昌也一改之前躊躇不定的態度,敦促中國代表團即使失去山東半島,也要迅速簽字。一系列急風暴雨的政令出自這位文人總統的手中,頗令天下人驚訝無比。
6月3日至4日,王懷慶等反動軍閥依據徐世昌的禁令,逮捕了近千名愛國學生,釀成了轟動全國的“六三”事件。上海的“三罷”鬥爭展開後,引發了天津、南京、武漢等地更大規模的聲援活動。夾雜在軍閥勢力和民意之間的徐世昌無可奈何,下令撤銷了曹、章、陸等人的職務,稍稍平復了國人的憤怒。隨後,徐世昌上演了一出欲擒故縱的好戲——辭職。
徐世昌辭職的消息傳出後,朝野震動。此時的國內形勢一片混亂,誰也不願意輕易接過這塊燙手的山芋。北京政府參、議兩院的議長親手送還了徐世昌遞交的辭職信,就連一向與總統唱對臺戲的段祺瑞也親自挽留徐世昌。
這出欲迎還拒的好戲唱得很是成功,徐世昌總算掙回了面子和主動權。既然已經打好了基礎,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取得了軍閥支持的徐世昌,又一次拿出了民國大總統的氣勢。6月28日,他在總統府接見了來自各地的羣衆代表,表明政府堅決不承認列強對山東問題的處理決定,指示中國代表團拒籤合約。由此,“五四運動”的初衷已經得到實現,而徐世昌也避免了淪爲民族罪人的下場。
1922年,吳佩孚和曹錕之間爆發直奉大戰。徐世昌被逼下野,結束了他5年的中華民國大總統生涯,同時也終結了他數十年的從政之路。徐世昌退隱天津之後,過起了琴棋書畫的悠閒生活。隱居期間,他創作了數千首詩詞,楹聯近萬副,且多爲上佳之作。
抗日戰爭爆發後,徐世昌斷然拒絕了日僞政府的拉攏和邀請,維護了國家利益和個人名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