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率一欄顯示【45%】,尚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讓齊斯覺得麻煩的是,提示文字說院長會在明天來見他。
按照他的計劃,今天晚上和林辰在池塘底部尋找聯通兩家醫院的通道,如果能夠成功,明天晚上就可以試着推進一下主線任務了。
而在明天白天,則需要儘快將“治病”和“一千隻蝌蚪”之類的當前任務搞定。
不知道院長的介入會不會影響既定的進程。
護士在說完一番陰森的話語後,便恢復了正常,面容和身形沉澱下來,凝實出清晰的輪廓。
“程醫生,牀位已經空出來了,就是之前的那個,我帶您過去吧。”她微笑着,衝齊斯做了個請的手勢。
齊斯略一頷首,不動聲色地跟在護士身後,沉默着由她引路,轉過熟悉的廊道,站到404號房間的門口。
他和前兩次一樣最後一個進到房間,在自己的牀位上坐下,目光卻越過孫德寬,饒有興趣地掃過盧子陌。
穿病號服的瘦弱青年低垂着頭,臉色蒼白,神情怯弱,看上去分外可憐。
察覺到齊斯的視線,他小幅度地偏移了一下臉,迴應了一個隱蔽的目光。
“今天和昨天一樣,在傍晚六點的時候一切重置,看樣子六點鐘就是這個副本的刷新時間。”黃小菲做出判斷,笑着打趣,“這樣一來,我們以後完全可以去遠一點,不用擔心晚上回不來。”
也許是因爲有了通關的希望,她的語氣輕鬆了許多,不見出門時的凝重。
齊斯收回視線,粲然一笑:“是啊,無論在什麼地方,時間一到,都能回到原處。”
就在剛剛,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盧子陌和其他人分開了長達十二個小時,沒有人知道他在重置前身處何方,去過哪些地方,幹了什麼事情。
信息經過傳播,價值會相應地削減;同類信息相比較,知道的人越少,價值就越高。
如果盧子陌並非如玩家們以爲的那樣留在病房中,而是和玩家們一樣利用白天的時間去醫院的其他地方進行探索,那麼他獲得的線索由於其獨特性,將使他比其他玩家天然具有一層信息優勢。
黃小菲坐在盧子陌的牀頭櫃上,向他簡明扼要地複述了一遍玩家們的探索進程,大抵是想讓他放下心來。
盧子陌小聲地道謝,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黃小菲似乎對這樣的表現很是受用,笑着拍了拍他的臉。
孫德寬在旁邊擠眉弄眼地看了一會兒,又湊到齊斯身邊,壓低聲道:“程哥,不是我說,這兩人絕對有問題……”
齊斯將下巴擱在膝蓋上,生無可戀地聽孫德寬發表見解,時不時點頭表示在聽。
不知是不是偏見,在他的印象中,他遇到的胖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挺煩人的,絕對不是發展成工具人的好人選。
甚至爲了防止這類人日後說漏嘴,副本後期還是儘快處理掉比較方便。
在通關《紅楓葉寄宿學校》副本,進入落日之墟看到各條記錄和榜單後,齊斯其實隱隱有所感悟,成爲唯一的倖存者很容易引人注目,留下一兩個庸常的路人作爲遮掩或許會是不錯的選擇。
反正現在他手握喜神像和失眠症病菌兩大詭異,多的是可以收割的預備役,着實不缺那保底死亡人數的獎勵積分。
但孫德寬這樣的人,未免太庸常了些。
“叮鈴鈴……叮鈴鈴……”
老式電話的鈴聲飄飄忽忽地響起,截斷了玩家各自的竊竊私語。
齊斯丟下孫德寬,走過去將電話接起,微笑着說:“林辰,晚上好。”
……
綠青蛙醫院,員工宿舍。
林辰坐在放着電話的桌臺前,身邊站着一身黑色西裝的女老師。
沒了禹琨的存在,情況似乎變好了很多;但在逐漸織起的猜疑之下,情況又似乎沒有大變。
林辰謹記齊斯告訴他的要點,即在不暴露兩人的意識連接的基礎上,告知其他玩家從昨晚到今天發生的一切。
他握着電話筒,儘量平靜地陳述:“昨晚掛掉電話後,我們這邊遇到了百鬼夜行。很多女鬼衝進房間,向我們討要她們的孩子。她們的攻擊太猛烈了,我們又死了一個人……”
黃小菲不知何時走到了齊斯身邊,冷聲問道:“你們那邊只剩下兩個人了,是麼?”
“是的。”林辰看了眼身邊的女老師,回憶着說,“我們後來翻窗逃到了池塘邊,那些女鬼也追了過來,把我們逼到了角落。”
“就在我以爲我死定了的時候,忽然從池塘底部跳出一隻紅色的青蛙,那些女鬼不知道爲什麼,都調轉了方向,衝向那隻青蛙,說它是她們的孩子。”
“她們一個接一個地跳進池塘,和那些青蛙扭打在一起,最後兩敗俱傷,整個池塘都是血液和殘肢。”
“奇怪的是,天亮之後,一切好像刷新了一次一樣,池塘又變得清澈無比。如果不是身上的傷實實在在,哈哈,我恐怕會以爲我只是做了個噩夢。”
這番說辭無疑印證了玩家們已經獲知的“刷新”機制,雖然有多處發展說不出具體緣由,但恰恰符合詭異遊戲的特性。
哪怕搞不明白背後的原理,玩家們也只會覺得是自己的問題,不是收集的線索不夠,就是推理不到位。
黃小菲看向齊斯,淡淡道:“今晚要想好好探索池塘,肯定得把那些會咬人的青蛙都給清掉。我們磨刀不誤砍柴工,可以先去找只紅色的青蛙,看能不能引那些難纏的孕婦鬼去池塘。”
她對青蛙和孕婦鬼持同樣深重的怨念。
青蛙曾在第一天白天攻擊盧子陌,孕婦鬼則在第一天夜晚阻撓她的探索,害她遭人恥笑,能打包死一死再好不過。
更何況,林辰描述的情況爲快速通關副本提供了一條可行的途徑。
聖子像和聖母像分居兩家醫院,兩邊的玩家要想完成主線任務,勢必要找到醫院之間的通道。
池塘有綠青蛙和藍青蛙混居,是最有可能出現通道的地方,搜查池底勢在必行。
而要想能安安穩穩地搜查池底,必然要進行清場。
鬼怪和青蛙兩種詭異消消樂,玩家們完成主線任務,富有美感,堪稱藝術。
黃小菲覺得這沒毛病。
雖然不知道齊斯會不會在未知的地方給她埋了坑,但通關就在眼前,誰也沒必要平白無故地害人。
這次說不定真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獲得一條TE通關記錄。
齊斯將黃小菲的神色看在眼中,不動聲色地對着話筒問道:“林辰,你的任務進度怎麼樣了?我們這邊一共吃下多少蝌蚪了?”
林辰說:“四百零六隻蝌蚪。”
少增加了十四隻,因爲盧子陌昨晚沒吃蝌蚪。
“嗯,今晚你們引女鬼們去池塘一趟,等她們和青蛙兩敗俱傷後,到池底尋找通道,沒問題吧?” 齊斯微側着頭,勾着脣角,複述已經說過一遍的計劃:“如果能順利找到通道,等明天白天,我會想辦法幫你完成當前任務,然後再解決主線任務……”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嘟嘟嘟”的忙音,時間到了。
“早點上牀,九點半熄燈,早睡早起身體好!”
“熄燈後別開門,別開窗,睡不着也牀上躺着,等起牀鈴響了再下地!”
護士的拍門聲和吆喝聲照常響起,由遠及近。
附近的幾間病房傳來“啪啪”的關燈聲,加劇了催促的意味。
“他們只剩下兩個人了,能成嗎?”黃小菲看向齊斯,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語速,“雖然不知道池塘的大小,但詭異遊戲既然每邊都配置了四個人,搜查想必不會簡單。”
“我相信他能行的。”齊斯笑了笑,動作迅速地將出入許可給玩家們一人發了一份。
從電話接通開始,爲了方便接下來的行動,齊斯便一直開着意識連接。
林辰聽着齊斯和黃小菲的對話,暗自捏了捏拳頭。
哪怕他曾經失敗過一次,大佬依舊那麼信任他。
這次,他一定不能再讓大佬失望了。
女老師從始至終都像鬼魅般站在林辰身邊,淺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詳後者的臉,好像要看透其心中所想。
此刻,她用冷淡的語氣問:“你和那位程安有其他溝通方式嗎?”
林辰被突然提問,心臟猛烈地跳動了一下。
他僵硬地轉過頭,儘量用自然的語氣說:“沒有,我之前都沒想到能和他在這個副本里再遇。”
女老師點點頭,斜倚在門框上,凝望走廊的深處。
藍青蛙醫院,404號房間。
盧子陌坐在牀上,拿着寫了他的名字的出入許可,微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黃小菲也上了自己的牀,側頭看着他笑:“子陌,今晚還不到結束這個副本的時候,你就安心留在房間,別去添亂了。”
盧子陌將出入許可壓到枕頭下,卻是搖了搖頭:“不了,姐,我也想出一份力。”
黃小菲愣了愣,噴出一聲輕嘖:“德性!要跟就跟,也不差你一個麻煩。”
“啪、啪、啪……”
電燈開關聲接二連三地響着,病房的燈漸次熄滅,世界被沒有縫隙的黑暗徹底吞噬。
人聲與腳步聲漸行漸遠,玩家們的眼睛卻在黑暗中閃爍如星。
凝滯的寂靜中,所有人都在心裡默默數着時間。
在命運懷錶的時針劃過十點的瞬間,黃小菲站起身來,打亮了手電筒。
刺目的白光下,盧子陌扶着牀欄站起,垂首含胸,像幽靈一樣站到女人身邊。
後者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扭頭走向門口,推門而出。
三人緊隨其後。
走廊並非全然的黑暗,昏黃的燈光閃爍不定,茫茫的水汽洶涌襲來,濃重如殯儀館的白布,使人生出沒來由的恐懼。
霧氣中,臃腫的白衣身影如幽靈般排成一列,步履僵硬地緩緩走來。
爲首的白衣女鬼拖着一條尾巴似的黑色臍帶,施施然走到玩家們面前。
玩家們早有準備,拿出各自的出入許可舉在胸前。
女鬼半腐爛的臉上,混濁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向,一一掃視過每一張出入許可。
看完後,她轉身回到隊伍,領着長長一列白衣女鬼沿着之前的路線繼續行進。
過關了。
玩家們依舊不敢放鬆,貼着牆壁和女鬼的隊伍錯身而過,直到看着隊伍的末尾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才鬆了口氣。
孫德寬先前大氣都不敢出,雙腿繃得極緊纔沒有發抖,這會兒只覺得半身發軟。
他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齊斯,卻見青年正饒有興趣地望着隊伍消失的方向,眸中閃爍異樣的光。
他打了個哆嗦:“不是我說,程哥你在外面到底是做什麼的,怎麼從進副本到現在,都不見怕的?”
齊斯已然替換了黃小菲,站到隊伍的最前頭,這會兒頭也不回道:“之前不是說過麼,普普通通的大學生罷了,成績不好,混吃等死的那種。”
“不過,我父親是個天師,平日裡有和我講一些靈異知識。他挺不靠譜的,我小時候曾經被他不小心和一堆法器關在閣樓裡,膽子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孫德寬不明覺厲,湊近了些:“那以咱爹的道行,能不能看出詭異遊戲的存在?”
“不知道。”齊斯說,“他死了兩年了,被鬼弄死的。”
“節……節哀啊。”孫德寬嚥了口唾沫,按捺不住好奇,“是啥樣的鬼啊?能害死咱爹?”
齊斯半闔着眼,聲音低沉中透着神秘:“是醫院裡的女鬼,被人爲養着的,每天見多了生生死死,怨氣沖天。老爺子去看病,本來打算井水不犯河水的,沒想到被認了出來。”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孫德寬聽得一頭霧水,不知不覺間,已經跟着齊斯走到了走廊盡頭。
黃小菲站在兩人身後,高舉手電筒,照向瀰漫着霧氣的門洞。
齊斯徑直走向一旁的廚房,熟練地從手環裡抽出鐵絲,撬開門鎖。
他大步走進門,一手拿着空糖罐,一手抓起長柄勺,伸進盛滿蝌蚪的鐵桶。
他撈出一勺又一勺的蝌蚪塞進糖罐裡,直到再也塞不下了,才擰緊糖罐的蓋子。
隨後,他又將勺子伸到底部攪了攪,撈出一個血肉模糊的死嬰。
齊斯用毛巾將死嬰包裹住,一步步走出廚房門,走向大門口,停住腳步,側着身等待。
翻涌的白霧如有實質,顫抖着向四面八方伸展細長的白絲,嫋嫋的煙氣扭捏婀娜,在晦暗中勾勒出千奇百怪的形貌。
毫無預兆地,遠處響起哭泣的女聲:“孩子,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