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只見守陵女們統一着裝喪服,並看不出她們的風華正茂。到底是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稍稍一打扮,便如那花園中嬌豔欲滴的鮮花,美不勝收。
守陵的人,本是不允許穿豔服、上濃妝的,但爲了翻身,爲了提早離開這個黑暗的墓地,她們皆會偷偷備上一套漂亮的衣裳。
能來陵墓的,基本都是貴人,只要有男子,她們便會來一次“選美”,佼佼者即可穿上豔服,供貴人篩選。
管事姑姑一手操辦此事,便是爲了得男方一點媒婆金。早知道管事的俸例甚少,待五年後出去,也沒多少賞錢,她總要爲自己的晚年做些打算。
以往有男子來,總會看中一個兩個,並向皇上提出親事。皇上也明白其中的門道,只要沒有提出異議,他便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守陵的辛苦,他也是明白的。再者,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人提出異議的。
陶溫爾卻是對眼前女子無感,無憂猜到了如此,便也淡然,似笑非笑地看着這幫女子,“你們有什麼才藝,儘可展現展現。”
一聽無憂允許了,衆女便開始展示自己的才藝。
她們具是有序,一個接着一個,並不顯亂。有的表現舞姿,各種舞蹈應有盡有;有的一展歌喉,媚惑的雙眼,不斷地暗示自己的美色。
還有獻畫的、刺繡的。精通書法者,便當場寫上幾個字;精通古琴者,便當場演奏一曲;擅長圍棋者,便當場擺一局;擅長燒菜者,便當場做一道菜。
整整看完了二十餘個表演,果然是個羣英薈萃的地方!無憂掩嘴笑笑,這一幫女子實在不懂投其所好,便提示道,“你們之中,有人會武麼?刀槍棍棒、劍掌拳、暗器都行。”
她們都是北魏傳統式教育出來的女子,哪裡懂什麼武功?皆是面面相覷,久久纔有一女上前,“回郡主的話,奴婢會一點劍舞。”
無憂輕輕一笑,“劍舞主舞,與功無關。你們之中,精通燒菜者,可會燒大齊的菜色?”
亦是面面相覷,無人上前。
這一幫“名門閨秀”,要她們學琴棋書畫,做個賢妻良母、相夫教子,可以,要她們學武,形同讓她們上斷頭臺。且北魏女子皆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連大齊有什麼菜色都不知,哪裡曉得做法?
無憂又問道,“那你們之中,可有通曉政事者?”
男子之間,所談最多便是政事,若是有個枕邊人通政,便可替他們出謀劃策,大齊最是提倡這個。
可北魏不同,女子皆是讀女子的書,教授她們如何潔身自好、如何相夫教子、如何做一個賢惠的淑女。
既然都不通曉,那陶溫爾也沒什麼可選的了,遂平聲道,“本郡馬是個粗人,不興什麼琴棋書畫、賢妻良母,還請各位佳麗,另擇夫婿吧。”
說罷,漠然看向管事姑姑,“拜祭已罷,便該送我們出去,當心本郡馬告你一狀,讓你就此了斷!”
被他的怒意一驚,從沒人看到一堆佳麗,還不心猿意馬的,是大齊與北魏的欣賞眼光不同?依舊諂媚,“郡馬就不再看看?喜上加喜不是好事嘛!”
最是討厭她這種嘴臉,明明是管事姑姑,卻硬要將自己當做妓院的老鴇……也不屑於對這種人發怒,陶溫爾只漠然,“大齊陶家,世代皆是皇上之鞏固大
臣,最是講究門當戶對,姑姑手下的女子,恐怕配不上陶家!”
聽他這麼說,還是不死心,忙補充道,“郡馬不要看她們自稱奴婢,她們可都是大家閨秀,父親非富即貴,還有許多乃是皇家外戚之後,身份極爲尊貴。再者只是做郡馬之妾,怎會配不上呢?”
陶溫爾輕笑,“爲保陶家血脈尊貴純正,陶家不管正室妾室,其父必要三等公以上爵位,其女自身還要受封爲郡主以上、嫡出,其家中必要有一等公爵位一人,還要皇上賜婚,才能被允許嫁入。”
聽罷這一系列門當戶對的說辭,一衆女子皆是一愣,她們是聽說過陶家顯赫的,因此個個都想嫁入,可謂費盡了心思,豈能這麼輕易就放棄?
見管事姑姑不說話,衆女皆是獻媚而上,“郡馬,您就收了奴婢進房吧,奴婢必會悉心伺候您和郡主的。”
陶溫爾無謂地笑笑,“陶家傲然,妾室與正室近乎平等,是不必伺候正室的,更不用伺候夫君,只要同其舉案齊眉即可。”
她們深受男尊女卑的影響,且都是庶女,被使喚慣了,便是一身卑賤的“氣質”,估計一輩子也改不掉,他哪能納了她們?豈非敗壞陶家門風?
與正室平等……這是北魏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具是一驚,便更是想嫁入陶家了。
見她們如此努力還是沒用,無憂便先一步起身,發話道,“拜祭完了,郡馬,咱們回宮吧!”
她們並不敢與無憂叫板,聽她這麼說,只好乖乖地退到一邊,看着盤中餐陶溫爾,被他的賢妻帶走……
好不容易出了陵墓,無憂這纔鬆下緊繃的神情,德勝見兩人怪怪的神色,忙上前慰問,“郡主郡馬怎麼了?裡頭受驚了?”
無憂釋然笑笑,回望了陵墓一眼,“確然是受驚了,一幫飢渴的女子,皆要嫁給溫爾兄。”
聽罷,德勝一驚,“她們怎麼如此大膽?北魏不是要守陵者安分守己麼?她們這是無視規矩?”說罷,又得意一笑,“陶家是大齊最顯赫之家,哪裡是她們配得起的?”
陶溫爾一笑,“德總管說得太對了,陶家不論正室還是妾室,皆是嫡出千金,她們實在自不量力,竟試圖嫁入陶家……”
德勝頷首,“郡馬說的是。”說罷,伺候兩人上了馬車,趁着天還沒黑,帶着幾組護送人馬,快馬加鞭趕回了越宮。
到時已是酉時四刻,陶棐啻與江芊熠剛用了晚膳,攜手踱步于越宮長巷,正好遇上剛剛回來的無憂與陶溫爾。
忙上前關心道,“琳荌,你不是說頂多三個時辰麼?這都快五個時辰了,怎麼纔回?”
還沒等無憂回話,她便自言自語道,“我讓表兄派人去尋你,他卻只是笑笑,說不要緊。也不知他想什麼,也不擔心你。”
想必龍空名也猜到陵墓的門道吧!無憂淺淺一笑,伏在她耳邊,輕聲與她說了陵墓一事,驚得她一怒,“簡直目無法紀!真是無孔不入呀,只要能謀到好處,她們便如此作賤自己……”
陶棐啻與她的身高差距甚異,無憂一眼便注意到他,向他微微一笑,“厲侯安好。”
他笑如柳絮柔然,“郡主何必多禮?今後就是一家人了,且喚我一聲二哥吧。”
見她如此有禮,江芊熠才向陶溫爾微微屈膝,“興侯安好。”
陶溫
爾亦是一笑,“襄主不必拘謹,既然二哥不計較禮數,你便也喊我一聲四弟吧!”
“四弟”二字在江芊熠耳畔徘徊了許久,她記得,龍翼汶亦是排行老四……如是這樣想着,不自覺地凝眸於陶溫爾,久久沒能移開眼神。
見她如此,無憂才恍然過來,忙推了推她,她這纔回神,尷尬地笑笑,搪塞地說道,“本覺棐啻最是高挑,沒想到還有更加高大的男子。想來陶家個個都是高挑吧,我嫁去後,怕是要受人嫌棄了。”
陶溫爾呵呵一笑,“二嫂多慮了。”
陶棐啻亦是一笑,“我就是喜歡你這嬌小的身材,誰敢說你,我絕不輕饒!”
吃了一堆素菜,連晚膳都還沒用,餓得陶溫爾的肚子一叫,無奈道,“現下廚房可有晚膳可吃?快要把我和蕾兒餓壞了。”
見他如此,江芊熠忙一笑,“我馬上吩咐香蝶,去廚房尋些晚膳來。表兄知曉你們習慣了大齊菜色,特地請來了幾位大齊廚師。棐啻已然嘗過了,且讓你們兩位大齊人也嚐嚐,評評色香味。”
說罷,便往映卉宮而去,無憂正好有事問她,便就跟了上去。
陶溫爾早習慣了跟在無憂背後,正要追上前,卻被陶棐啻拉住,莞爾一笑,埋怨道,“你便留二哥一人於此麼?未免太不仗義了吧?”
見無憂越走越遠,陶溫爾一急,語速也快了不少,“二哥有什麼話快說吧,我還要去找蕾兒呢。”
陶棐啻便是抓着不放,如兄長般教育道,“對付女人要循序漸進、若即若離,你總是纏着,她終會厭倦的。”
陶溫爾卻是不以爲然,依舊是急,“她被我纏着慣了,突然不纏了,會沒有安全感的,二哥玩的都是青樓女子,哪能與蕾兒相提並論?”說着,想甩開他,卻是無用,只好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吧,咱們四人行,一同說說話。”
如是這樣僵持着,而無憂一邊,卻是聊得熱火。
“我瞧那厲侯不錯,配得上你。”無憂津津有味道,“你倆進展也夠快的,我不過離了五個時辰,你們便親近了?”
吩咐完了香蝶,江芊熠才羞然一笑,“哪有什麼親近?你也不知隱晦,真該用晚膳堵住你的嘴巴。”
少見了她羞澀的樣子,記得上一回是提起龍翼汶的時候,無憂掩嘴俏皮一笑,“怎麼樣?他可合你心意?”
只見她點頭,面色卻恢復淡然,“不過心意歸心意,我要練就魔功,必是不要與他有夫妻之實的。”
“什麼?!這怎麼行?”無憂一驚,忙向她解說道,“溫爾兄之母雖是元配,但已逝世,他便是承襲部分家產。而厲侯之母不同,她是繼妻,而且尚還在人世。按着大齊的規矩,她的兒子還要繼承家業的,承襲家業必要孕育後代。若是於子嗣無力,便要從妾室之中選擇承襲家業了。”
“你明白承襲家業的意思麼?便就是雙字封號的侯位、一等公爵位、軍令、府邸與貴土封地,還有一系列關於承襲者妻妾、子女的封賞,乃是大齊最大的榮耀。”
江芊熠似懂非懂,“哦。”
哦?這是何意?無憂無奈,“你若不與厲侯有夫妻之實,如何誕育兒女呢?”
她卻是釋然一笑,無謂地擺擺手,天真道,“有的是孤兒孤女無人照拂,抱養幾個即可,也算是行善積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