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繯若隨之起身,莞爾一笑讓出了正座,“姐姐好興致,怎麼也來了清華宮?”
柳玢蕙是柳府老太爺的嫡長女,在府裡的權力相當於嫡長子的夫人,一向高傲慣了的。她不過溫昭儀,她自然也不放在眼裡,只揚眸坐於正座之上,“溫太后姓柳麼?姐姐可不是亂叫的。”
一進門便是一個下馬威,溫繯若卻不變色,只笑吟吟說道,“您爲後、臣妾爲妃妾,自然是姐妹,互稱姐妹,並不違背禮法。”
話音剛落,便聽柳玢蕙嘲然一笑,“讓大夥兒聽聽,溫太后也講禮法了?按着禮法祖制,主事選秀之事,該是哀家先,哪有妾室強取強奪的道理?”
溫繯若依舊不改面色,保持着笑意,凝眸於她,“選秀之事十分繁瑣複雜,臣妾只怕賢太后難以招架呢。”
“這有什麼難招架的?”柳玢蕙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後,變得更加不屑,“方纔的事,哀家還沒與溫太后說清楚呢!溫太后言語諷刺琦修儀,胡說哀家的沐春宮不如你那暖宣宮麼?”
溫繯若笑了笑,“臣妾可沒有這個意思。咱們同爲太后,沐春宮與暖宣宮自然是一樣好的。”
似是看出了什麼,林瑛嵐忙說道,“兩位太后暢聊,臣妾並未故意打斷,只是晚膳時間快到了。明日還要選秀,太后娘娘必要養好精神的。”說罷,馬上向柳玢蕙使眼色。
柳玢蕙雖是疼愛柳木槿,但也並不代表她就一票否定林瑛嵐和貞紫萱,畢竟現在是用人之時,等對付了溫繯若,再對付她們也不遲。
衆位妃嬪看這兩個太后較勁,也覺得無趣,直應和林瑛嵐道,“請太后娘娘移駕用膳。”
不知不覺,外頭已然是漆黑夜幕,秋風陣陣變得有些陰涼,看來明天又會是個涼快的一天!
無盡的黑暗似要吞噬什麼,張牙舞爪、步步而來,直到圓月升起,纔有了一刻的安寧。
月兒高掛,如岀浴美人的臉龐,不上任何粉黛,只有道不盡的清麗婉美,又如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女,有些雲煙圍繞的朦朧之色。
煙籠寒水月籠沙,這一句最是能表達此刻的景緻。今年的天氣最是怪異,這才初秋,便如深秋一般寒冷,像是金國的寒氣飄來,連梧桐樹葉、銀杏樹葉都變得枯黃枯黃,微風過處,便落下片片小葉,如微雨、微雪一般,甚是美妙。
溫繯若望着窗外的景緻,含笑道,“北魏難得遇上這樣的初秋景色,豈能辜負?不如咱們便露席而坐,一邊賞月,一邊用膳吧?”
柳玢蕙亦是沒有吵夠,見衆人爲難,逼問道,“你們都不許拿侍寢做幌子!今日是十五,是皇后侍寢的日子,你們也敢僭越嗎?”
衆人紛紛起身,“臣妾不敢。”
看來還是要陪着這兩個活寶……
宮人們很快便安排好了露席的桌椅,從太后至淑女,兩位太后自然是各自獨立的座位,菜餚也是太后該有的分例。
現下妃嬪,屬惠妃與德妃的位分最高,她們便是同桌而食。其餘分例相同的妃嬪,依樣共桌。現下一共是三十五位妃嬪,三十位是原先府裡的,其餘五位,加上尚在冷宮的寧婉月,一共六位,皆是登基之時溫繯若所選。
欽天監說天象不妙,要
將妃嬪之數補齊六六,所以溫繯若纔在選秀之前先選了六位湊數。
自開始爭奪天下,龍曦辰便不再寵幸妾室。現下穩定了朝政,後宮佳麗自然一個也逃不開,即便自己不喜歡,也不好駁了母后的意思,只好實行雨露均沾制度。
在座妃嬪,一共十桌。溫繯若最是講究數字吉利的人,原本是十一桌,她非說不吉利,便讓餘出的妃嬪離開了。
她們都巴不得離開,自然不會逗留,行了告退禮便迫不及待地逃了。
這兩個太后爭論不休,其中功力,各個妃嬪都是領教過的。見有人得以安全脫身,心下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圓月只有每月的十五、十六纔有,又代表正室。於北魏而言,它是吉祥之物,更是高貴之物。
柳玢蕙望着遠處圓月,感慨道,“記得昔日,每逢十五、十六,先皇都會與哀家在鳳藻宮中,一邊賞月、一邊吟詩。先皇說很喜歡看哀家吟詩的樣子,優雅、端莊,是任何妃嬪都沒有的。”
說罷,有意無意地看看溫繯若,只見她一笑,“賢太后都說到這份上了,便略吟幾句吧,可不要辜負了這圓月美景。”
柳玢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見溫太后如此,哀家忽而想到一首詩。種葵南軒下,葵長不盈尺。芃芃初葉茂,挺挺交柯直。匪以花爲美,有取心向日。孤忠類臣子,恆性若有德。只恐秋風至,蘭蕙同蕭瑟。雖然遇雕落,凡草孰可匹。”
整詩一出,在座明白人皆懂了她的話中之意。
寧溫雲堪爲後宮表率,豈能眼見着兩個太后爭鬧不休?一貫是老好人的模樣,保持中立道,“此詩聽得甚少,不過臣妾也略有耳聞,正是借物言志,表達忠貞不渝之情。”
說罷,看向林瑛嵐,示意她也說幾句。
阻止兩位太后鬧騰,於林瑛嵐而言,是無益無弊的,不過她要在龍曦辰面前裝好人,自然不得不說一句,“葵花乃是忠貞、傲然、高貴的熱情之花,賢太后以此花喻溫太后,確是再恰當不過了。”
話畢,衆妃嬪皆假笑應和着,只有柳木槿不以爲然,幽幽道,“葵花乃是無後之花,並沒有生育的能力。”說罷,諷然瞥了溫繯若一眼,又向柳玢蕙道,“娘娘如此比喻,確然貼切。”
言畢,貞紫萱也得意笑笑,諷刺道,“確然是貼切呢!這是下臣對君主表示忠誠的詩,太后娘娘想溫太后亦能如這位詩人一般,對主子忠貞不渝!”
說到無後時,溫繯若的臉色已經冷到了谷底,再聽罷貞紫萱的話,心下大怒卻不發作。越是這個時候便越要鎮定,不然就承認自己是奴才、柳玢蕙是主子了。
隨即一笑,“今日是賞月,並不是賞花,賢太后是不是有些言不對景了?”
正是這時,龍曦辰竟奇蹟般地來到了女人堆裡。
衆妃嬪忙都起身行禮,“臣妾參見皇上。”
龍曦辰遂虛扶了她們一把,平聲吩咐一旁的宮人,“朕要留下一同賞月,再去準備一張桌椅。”
吩咐罷,才行至兩位太后身前,微微俯身道,“兒臣參見兩位母后。”
見了兒子,溫繯若才真正欣慰而笑,“我們正準備吟詩,你就來了,可是來給我們開頭的?”
龍曦辰微微一笑,柔
然看向林瑛嵐,“李太白的吟月詩實在豐富,朕知你喜歡他的詩,不如由你開個頭?”
聽罷,林瑛嵐便羞得低頭,緩緩起身,婉笑中滿是安寧的溫柔,“那臣妾便獻醜了。”說着,依舊保持嬌羞的樣子,語氣卻是多了幾分吟詩該有的認真和投入,“《古朗月行》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雲端。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
貞紫萱奉承了一句,“這詩寫得童真可愛,德妃娘娘選擇這首詩來吟,與您年輕的氣質極是相符呢!”
座下馬上響起司馬芊茉的笑聲,不厭其煩地把這詩補充完整,“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陰經此淪惑,去去不足觀。憂來其如何?悽愴摧心肝。”
說着,嘲諷一笑,故作提醒道,“德妃,這是李太白諷刺唐玄宗,專寵楊貴妃、權奸、宦官和邊將擅權,將國家搞得烏煙瘴氣的詩。”
說着,又一臉好笑地看了龍曦辰一眼,繼續嘲諷道,“德妃這個時候念這樣的詩,就如方纔賢太后吟詩一般。臣妾也不知道如何評論,便就用一用琦修儀的話:確然是貼切呢!”
林瑛嵐被她說得想要發作,卻奈何龍曦辰在場,不能把嬌羞的小女人演繹成兇悍的婦人,只好勉強一笑,“那不過是沈德潛老先生的猜測,太白先生從不曾這樣說過。”
司馬芊茉笑吟吟繼續道,“那是,太白先生若是將心中想法宣之於口,還如何壚頭醉不眠呢?就像德妃……”
說到這,她頓了頓,故意挑釁地問道,“德妃一向有耐心,不知願不願意聽嬪妾將接下來的話說完呢?”
“不必了,”林瑛嵐強自衝她一笑,“本宮與盈妃一向心有靈犀,已然知道你要說的了。”
“是嗎?”司馬芊茉呵呵一笑,“德妃娘娘果然聰慧,難怪深得皇上歡心,嬪妾等定然向您好好學習。”
沒想到搬到了宮裡,女人之間的爭鬥愈加厲害了。寧溫雲只覺頭疼,若是無憂在,定然比她處理得好,也不用像她現下一般做個牆頭草。
當時怎麼不直接把無憂要回來呢?怎麼就任由玉玲瓏離開了呢?若是她在,起碼也有個合作應對的人。
而現下,柳木槿一邊倒向賢太后,根本不能幫她維持後宮的秩序。柳玢蕙雖家世雄厚,但畢竟不是生母或是養母,龍曦辰怎會向着她?
賢太后於龍曦辰而言,不過是一塊踩腳石,一旦登上了皇位,她便無用了。安分,她則活下;鬧事,她則註定亡矣。不得不說,柳木槿這一步,確是走錯了。
柳玢蕙開口,制止了兩位的拌嘴,“都是自家姐妹,何必爭鋒相對呢?”林瑛嵐是聰明人,司馬芊茉亦是不差分毫,都是她想要利用、合作的對象,怎能看着她們起內訌?
溫繯若暗暗一笑,竟從她口中說出自家姐妹四字?這真是世上最好笑的話了!她難道不是與自家姐妹爭鋒相對,才得來如今的正位麼?
似是看出了溫繯若的心思,柳玢蕙警覺地質問道,“你在想什麼?!”
溫繯若暗道不耐煩,凝向她的目光漸漸冷滯。
見這倆太后又要吵起來了,寧溫雲忙擡高了語調問道,“皇上今日仍獨宿帝青宮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