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厚重的布簾,無憂獨自進了大堂,順手先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便有侍人伺候她脫去披風,引她去了陶潛跟前。
“侯爺萬安。”無憂手執絹帕,依依向陶潛一福身。
方纔在朝堂之上,已見陶潛公然提出休妻,那樣嚴肅的面龐和語氣,正如現在面對無憂。只聽得他輕嗯了一聲,拂手讓她坐下,一下便直入主題,“興侯妃不介意我兒納妾吧?”
這是在氣自己少了一位美妾?沒想到凌瑾皓的動作還挺利索的,這纔不過一個時辰,便將那官宦千金處理了?
若是真要納妾,何必要過問於她?是忌憚慕容睿,還是故意刺激她?
無憂豁然一笑,似是放鬆了不少,“侯爺如此莊重,妾身還以爲自己做了錯事呢!納妾自是好的,只是要問一問興侯的意見。不知侯爺中意哪家的姑娘?”
只聽得他少有的一笑,也笑得十分嚴肅,像是萬年不化的冰山,讓人不禁戰慄,“並不是給溫爾納妾,本侯指的是棐啻。”
這倒奇了,陶棐啻納妾,於她何事?雖是這樣想,但也不好宣之於口,無憂依舊保持着恭順的樣子,莞爾一笑,“厲侯納妾,侯爺要過問,也該問瑤真妃,怎麼問起妾身來了?”
陶潛似是與世無爭的雙眼,緩緩迎上她看似謙和的面目,與此同時,仿若多了一分不屑,“本侯怕沒經過帝姬的同意,又是一次御狀!”
聽他的語氣,像是也參與了秦琴一事一般。無憂暗暗一驚,她早就知道,冰凍一尺非一日之寒,只憑着冷彩霞和秦琴,根本不敢如此大膽。
不妙!看樣子陶潛也不中意江芊熠,不過幸而秦琴已死,不然又重振旗鼓與之並駕齊驅,或是凌駕於江芊熠之上,那纔是真的不妙!
聽得御狀二字,無憂臉色不免多了幾分尷尬的笑意,日漸生出的沉穩,又慢慢化解了尷尬,只剩一片端莊的笑意,“侯爺說的哪裡話?若事事都要告御狀,那父皇豈不忙壞了?不知厲侯中意哪家的姑娘?”
陶潛手執佛珠,似是念佛之人,卻是佛口蛇心道,“乃是秦琴員外的嫡妹,也是湘貴妃的外甥女,不過並非厲侯中意,而是本侯心儀她爲兒媳。帝姬覺得如何?”
秦琴剛亡,便要她親妹妹嫁進來,這不是明擺着要向江芊熠報仇麼?江芊熠一向沒什麼城府心計,若是受了暗算......
且陶棐啻與江芊熠的兩情相悅來之不易,她豈容外人干涉破壞?但她也算半個外人,怎好乾涉他們的事,也只好道,“秦琴員外甚是端莊大方,想必其妹亦是不差分毫的。只是秦員外逝世不過一日,這便讓其妹出嫁,恐怕不妥吧?”
他也不計較,遂道,“那都是迷信說法,喜事與喪事從來都是不衝突的。湘貴妃亦有此意,勞煩帝姬去勸一勸棐啻,說不定他能聽進你的話。”
終是明白了他的來意,是想離間她與江芊熠,好讓江芊熠孤軍奮戰,他便更容易扳倒她。
亦是明白了他爲何在朝堂上,公然提出休妻。陶棐啻乃是冷彩霞唯一的兒子,將來便是他世襲所有地位和權勢。既是如此,他又豈容江芊熠這個“不合格”的兒媳,來玷污陶家的貴氣?除非冷彩霞沒了,那麼陶棐啻便不必世襲侯位了。
要麼休掉江芊熠,要麼休掉冷彩霞,看陶潛的樣子,
似乎更傾向於前者,畢竟冷彩霞還有管家的能力和家室在。
看來他並沒有爲美色所惑,相反還利用了那美色,差一點就休了冷彩霞。
不禁想起御狀當時,若是無憂沒有鬆口,想必江芊熠便不必受難、陶棐啻也不必納妾了吧?
原來娶妻納妾還有如此的無可奈何,怨不得大家都是隻羨鴛鴦不羨仙,這仙一般的貴族生活,確實也沒什麼可貪戀的。
無憂揚脣一笑,“侯爺有所不知,瑤真妃深受大齊國風的影響,亦如現今的年輕人,追求的是如一專一的感情。若是步步緊逼,她許會休離。妾身一向都是勸和不勸離,哪有拆散他們、棒打鴛鴦的道理?還請侯爺恕妾身不能幫您這個忙了。”
聽得休離二字,陶潛的眉心微有一動,很快就消失於無形,只留下一片肅然,“不過是納妾而已,感情依舊是如一、專一的,帝姬何必推辭呢?”
一口一個帝姬喊着,雖沒什麼錯,但也聽着彆扭,他這樣糾纏,無憂也只好走爲上計了,遂起身道,“妾身忽而想起一事,還請侯爺先回吧,改日妾身再親自登門拜訪。”
他笑,“帝姬這是下逐客令?”
沒想到他會說得這麼直,無憂本也不怕他,見他如此糾纏,便也漸沒了耐心,依着直率道,“妾身確然在下逐客令,想看看客人是否識相!”
看她微微瞪大的雙眼,折射出點點危險的意味,像是在說:不許傷害我的姐妹!陶潛也只是一笑,笑得沒什麼表情,就連嘴角也懶得一動,“陶家並不歡迎二嫁、三嫁,帝姬如此經歷,本也不配嫁入陶家的。”
陶家上下都被告知,無憂便是慕容睿的親生女兒蕾情,因而陶潛知曉無憂的身份。
確然,她是不配嫁入陶家,但因陶溫爾不能承襲了,所以留着她也無事。更何況她是慕容睿的心頭寶,哪裡是他招惹得起的?
無憂不屑一笑,像是無所畏懼一般,“那麼,侯爺打算如何處置妾身?”
陶潛跟着一笑,亦是不屑,“帝姬乃是真正的貴族,哪有本侯處置的份?帝姬言重了。”
布簾外又響起一陣通報聲,“娘娘,瑤真妃娘娘找您來了。”
說話間,便有了江芊熠的聲音,“琳荌、琳荌,我來瞧瞧我的乾女兒!”
話罷,便有識時務的姑姑告訴她,“秦晉侯在裡頭呢,還請瑤真妃娘娘謹慎一些。”
隨後便是江芊熠不知天高地厚的喧囂聲,“秦晉侯是何人?聽着甚是耳熟。既有貴客降臨,那便讓琳荌先忙着,我獨自去看美兮即可!”
繼而便是陶潛的嫌棄之聲,“如此鄉野丫頭,怎麼能登大雅之堂?別說是棐啻,就算是個五等公,也定是不要如此野蠻無禮之人的!”
那也不一定,有的人便就是喜歡如此活潑可愛的樣子!心裡如實這樣想着,無憂卻是沒有表現出來,只向外的侍人吩咐道,“讓瑤真妃進來,給秦晉侯請安。”
大齊本是不拘禮的,只是陶家不同,既是將軍世家,也是禮儀世家,要求媳婦是絕對的端莊知禮。
好不容易請進了江芊熠,她也只是微微屈膝,“給秦晉侯請安。”說罷,便也直爽道,“侯爺好吃好喝着,我還有正事要做。”
正事?!這話奇了,怎麼跟公公請安不算是正
事麼?
感受到來自陶潛的怒意,江芊熠才注意看他,這才突然記起他是自己的公公,頓時有些尷尬地堆笑,無奈地看了看無憂。
無憂便解圍道,“侯爺息怒,厲侯妃的直爽,乃是多年的習慣。”
陶潛更是嚴肅,雙眉緊擰在一起,好似故意給自己多幾道皺紋一般,“這哪裡是直爽,根本就是毫無規矩!”
最看不慣這種人,裝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實則還不是皇帝身邊的一條狗?只會對底下人耀武揚威,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對着聖上吼呀!
雖是這樣想,江芊熠也知不能宣之於口,遂一笑,盡力讓自己保持謙恭和友善,嘴巴卻是不饒人,“出門前娘說了,對於秦晉侯這種高高掛起之人的話,根本不必理會。”
黃昏靜好,天色漸漸暗下來。這將是個無月多星的夜晚,星兒們彷彿也在等待漫長夜晚的到來。
忽而一陣雷聲,陳青園猛然想起白天放在庭院的玉簪,驚得坐了起來,拿了一件外衣披上,往庭院而去。
玉簪是一種喻美人的花,開時猶如女人的髮簪,因此得名。
陳青園精心挑選的白玉簪,好不容易纔養活下來,萬一淋壞了可不好了。
順手拿起寢殿門口的雨傘,用手隨便理理睡亂的頭髮,打開傘正準備往庭院去,頹然看見傘架上放着一盆白玉簪,正是陳青園精心培養的那盆。
盆下還壓着一張便條,上面寫着:酉時已過還不收盆,就知道你又忘了。
陳青園淺淺一笑,看着白玉簪,心下也愉悅了不少,原來酉時的時候他來看過她。
正欲轉身回去,突然感到背後傳來一陣熟悉的氣息聲,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便被一雙有力的雙臂圈住,隨即便是一陣溼冷。
“皇上淋雨了?”陳青園關心一問,一股甜味自心頭甜到嘴角,伴着一絲害羞轉過身,見龍曦辰全身溼透,眼中滿是擔憂。
龍曦辰專注地看着陳青園,滿是深情,“打傘的太監走得太慢,朕等不及想來見你。”
陳青園羞澀一笑,“臣妾只問皇上是不是淋雨了,皇上回答是即可,說這甜言蜜語做什麼?”
龍曦辰肅然道,“這些都是朕的真心話,你可不許不信。”
陳青園咯咯一笑,“皇上說的話臣妾自然信,只怕皇上跟她人也說了這樣的甜言蜜語呢。”
龍曦辰巧笑,“愛妃這是吃醋了?”
陳青園嬌羞一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道,“皇上不是翻了子衿貴妃的牌子麼?”
龍曦辰搖了搖頭,“瑛嵐親自燉了燕窩給朕,朕本打算去看看她的。不料看書看得太晚,忽而想起這事,原打算去凰翊宮,可還是捨不得你,不知不覺就往覃歆宮的方向來了。”
陳青園依舊幸福,道,“君無戲言,皇上答應貴妃娘娘的事怎可隨意改之?什麼書讓您看得這樣晚?好看麼?”
龍曦辰邪惡一笑,湊近在陳青園耳旁,輕輕說了書的內容。陳青園頓時漲紅了臉,打斷道,“皇上好壞......”
龍曦辰邪魅的笑容在夜色下顯得更加迷情,“愛妃害羞的樣子如舊迷人。”
陳青園羞然別過頭去,又悄悄看了他一眼,“皇上全身都淋溼了,臣妾去吩咐宮人準備熱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