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無憂驚得一顫，手上的筆頹然落地，墨水濺起，在地上留下幾處墨點。
見她如此驚慌，玉玲瓏原本玩笑的臉色頓收，留下的只有一片陰霾，“丫頭，你不會真的動心了吧？做了一陣子公主，你可還記得自己是雪傾妃？”
雪傾妃......好遙遠的名字，雖只離開不到一月，無憂卻覺得過了十年，生日那天的“驚喜”記憶猶新，只可惜......
“丫頭，”玉玲瓏語重心長道，“一開始你被綁來此處，留下來是因爲回不去。現下你有機會，卻是不回去。能告訴我爲什麼嗎？就因爲愛上了龍千墨？”
無憂使勁地搖搖頭，搖得有些頭昏眼花，忙說道，“師父莫要瞎想，我對墨王就連兄妹之情也沒有。我只是不忍見金國滅亡，出於好心地幫他罷了。等幫完了，我自然就想辦法回去了！”
玉玲瓏卻是不信，“真的麼？”
“自然！”無憂肯定道，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除了龍曦辰，她心裡再容不下別人。
雪停了沒幾天，又紛紛揚揚下來。這終日不見陽光的金國，冷如冰窖，無憂輕嘆了一口氣，“怕是又要有人病了。”
汀怡回之淡淡一笑，“公主寬心，等君上回來，事態就會轉好的。”
“希望如此。”無憂一手抱着暖爐，另一手輕輕開了一扇窗，很快就有雪花飛入房中，稀稀疏疏，有些還飄在暖爐上。
好幾日不出門，無憂只覺着這重華宮暖如春日，都差不多忘了外頭還是冰天雪地。遂凝眸於暖爐上的雪花，竟見它們遲遲不化，像是在與溫暖做抗爭一般。
連暖爐都化不去這雪！
無憂大驚失色，嚇得手一鬆，不小心砸了暖爐。
汀怡也跟着一驚，忙問道，“公主怎麼了？”
“你快看！”無憂驚得指一指暖爐上的幾點雪花，這才漸漸化去。
汀怡卻是見怪不怪了，“別說是這暖爐，就是落入那炎如夏日的廚房，亦是不容易化去的。河內一小塊冰，置於爐中，爐下便是烈火，亦要煮上兩刻鐘的時間才化。金國雪頑，國內誰人不知？讓公主看笑話了。”
無憂凝眉，“如此寒冰，哪裡是常人受得住的？”
“歷代皆是如此，能不能受得住都無所謂了。”汀怡垂下眸子，似在回憶一般，“奴婢曾聽母親說過以前的金國，便是君上統治之前。那時的金國羣龍無首，亦是如今一般寒冷，常有人凍死，連二十剛烈的小夥子也不例外。”
“外頭的人懼此寒冷，皆不敢奪城。裡頭的人念此安全，亦不肯離國。君上初至，宣言一年之內治理好金國，使病毒不敢侵入。當時國民因寒症死傷無數，活着的人爲了活着，便只有信了君上，果不負所望。”
無憂惑然，“聽聞那時皇兄不過八歲，國民竟也信一個稚童的話？”
汀怡搖搖頭，“君上並沒有露面，只是讓他身邊的兩位隨從代他實施國政。而後金國成立，那兩位隨從便成了丞相與太尉，至今已是肱骨之臣。”
太尉便是之前求見無憂的秦國忠，丞相則是他的同窗好友高楓寅，二人志向遠大，一位欲做文狀元，另一位欲爲武狀元，卻雙雙落第。後被薛婉碧
孃家所用，一直秘密訓練二人。
薛婉碧是龍千墨的生母，她孃家訓練出來的人才，自然是要爲他所用的。直等到他八歲，纔將二人交付於他。
“這麼說，御史大夫是後封的？”無憂問道。
汀怡點頭而笑，“公主英明。”
說曹操曹操到，外頭便來了通報的人：御史大夫曹大人求見。
“嗯。”無憂輕輕應了一聲，“汀怡，替我更衣吧。”
汀怡聞之變色，遂擔憂道，“公主乃千金之軀，上次見太尉已是於禮不合，現下又見外臣，若是君上知道，奴婢怕他遷怒於宮人......”
她的擔心倒不是多餘的，龍千墨畢竟是北魏的人，金國自然也承襲北魏那嚴謹的國風，女人和男人的地位被束縛着，非親人者，一般是不允許相見的。
無憂卻是不擔心，她正想會會曹仁師，遂說道，“放心吧，皇兄若是問起，本宮自會保你們。”
見攔不住她，汀怡也不好多說，只好乖乖爲她更衣，跟着去了崇敬殿。
曹仁師曾教唆秦國忠來此興師問罪，以無憂看來，他只是個沒本事、有野心的小人，外貌定然也是一副奸詐圓滑的樣子，不可一世。
出乎意料，曹仁師竟是個年輕俊俏的美男子！見無憂，便起身行禮，“微臣參見千夜公主。”
他大約三十的年紀，與龍千墨相仿，卻比龍千墨更有朝氣。一襲藍色的常服，襯得他十分爽朗，卻也隨便得有些刻意。
大臣進宮皆要穿着朝服，他竟這樣藐視無憂！
“曹大夫不必多禮。來人，賜坐。”無憂不緊不慢地走到正位坐下，俯視座下的曹仁師。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他那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邪魅得足以讓女人尖叫，無憂卻不爲所動。他的鼻樑尤其高，雙眉雙脣卻是稀疏、涼薄，雖貌比潘安，卻像個薄情寡義的男子，讓人不由得生寒。
無憂還沒說話，曹仁師便先一步開口，絲毫不給無憂留臉面，“重華宮溫暖備至，養得千夜公主皮膚白皙、貌比天仙的，微臣的皮膚算是好的，卻也要自愧不如了。怨不得人人都傳重華宮是金國‘第一春所’！”
他雖說得平淡，卻滿是火藥味。無憂有一絲觸動，也只能生生忍着怒火，莞爾一笑道，“大夫用詞獨特，可這‘春所’可不是亂用的。自古住處，才稱爲春所呢！大夫這是藐視重華宮麼？”
曹仁師愣了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公主言重，微臣可沒有這個意思！妓院爲穢亂之所，但凡男子，皆可玩妓。公主如此誤會，難道重華宮的女人，亦可隨意玩麼？”
說着，曹仁師眼裡折射出危險的光芒，隨即壞壞一笑，“若真如此，微臣願來捧場，絕不辜負了這一方春色！”
無憂還沒發怒，汀怡就先一步怒喝道，“大膽！重華宮乃是君上御賜的宮殿，豈容你詆譭！”
見她發怒，無憂忙使了個眼色讓她退下。曹仁師既然能坐穩御史大夫的位置，想必是得龍千墨重視的，現下若是得罪，必然不利。
曹仁師卻是不退讓，津津有味地說道，“重華宮養得一羣美人，就連宮婢也是天仙之貌呢，與院裡的頭牌有的一拼！”
汀怡
一向聽話，現下卻硬是不退下，曹仁師還沒說話，她便斗膽扇了他一巴掌，“你不過是君上身邊一條狗，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撒野？！”
見她失了禮數，婉夷忙拉她離開。離開時，她還不忘叫囂，“曹仁師，你就是一條狗！烏龜王八蛋！”
瞥了瞥漸漸被婉夷拉遠的汀怡，曹仁師嘴角挑起一絲不明意味的笑容，向無憂道，“公主宮裡的人真是厲害，微臣一向龍馬精神，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這話說得無憂惑然，厲害與龍馬精神有什麼關係？
今日之事十分怪異，無憂已然無心理會曹仁師，遂先打發了他，轉身往長春居而去。
長春居。
“你一向鎮定，怎的今日如此失態？”
汀怡深喘着氣，良久也不回答。
無憂轉眸，向婉夷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婉夷遲疑了一會兒，方答，“公主可聽說過藍顏禍水四字？”
“只聽過紅顏禍水，意指美人禍國殃民。”無憂懵然，目不轉睛地看着婉夷，“你是說曹大夫是藍顏禍水？”
婉夷輕嘆了一口氣，慢條斯理道，“曹大夫方纔說重華宮是一方春所，其言不虛。實不相瞞，重華宮上下宮人，大部分都與曹大夫關係匪淺。”
無憂更是疑惑，“都是他的眼線？”
“並非。”婉夷似乎有些難以啓齒，“曹大夫的母親是宮裡的總尚儀，乃是內務府最高女官，宮婢分配皆經她手。宮婢想要分配一個好宮所，自然要去求她。曹大夫生性好色，便借總尚儀之手，對宮婢幾番欺負。只要是被他看上的宮婢，不從者便打發冷宮伺候，只有伺候好曹大夫者，才能得到一份好差事。”
頓了頓，婉夷繼續道，“我與汀怡是一同被他看上的。聽說我們屬意重華宮後，總尚儀便將我倆一同叫去。三人一室，曹大夫言語動作皆是無恥，特別是對汀怡......”
話至此處，汀怡低聲哭泣至嚎叫，語氣中滿是悔恨，“別說了，別說了！”
總算是明白了“龍馬精神”的意思！
無憂難以置信地看着汀怡，不平道，“婢女自入宮起，便是皇兄的人了，曹仁師連皇兄的女人都敢碰麼？簡直無法無天！”
婉夷眉頭一緊，眼中滿是委屈，“君上不爲女色所動，從不曾寵幸任何宮婢，便不會發現此事。我們區區宮婢，不敢聲張告狀，只能生生受着。”
“那他如今，還欺凌你們麼？”無憂問道。
婉夷又是遲疑，咬下自己的櫻脣，垂眸點了點頭，似有滿心的怨恨，“只要他想，就可以隨意傳喚我們，不願者必死無疑。”
無憂的眉頭愈加緊鎖，“竟都沒人發覺麼？”
“御史大夫乃是三公之一，宮裡宮外都有勢力。即便有人發覺，也犯不着爲了區區宮婢，得罪朝中大臣！”婉夷愈說愈是惱怒。
汀怡也哭得更加厲害，拉着婉夷跪倒在無憂面前，“奴婢知公主聰慧，又是君上身邊的紅人，還請公主救救我們吧！”
兩人握着的手，似在瑟瑟發抖，像是身處冰窖一般。
“本宮明白了。”無憂心疼地扶起二人，凜然道，“本宮定然爲你們做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