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沒做過,一切皆是詆譭!”
來五子冷若冰霜的臉上波瀾不驚,猶如羅布泊的水,無遠弗屆,深不見底,又如雅丹的石,孤立於風,傲視羣山。
“這封,是今早截獲的密報,其中直抒你對將軍的各種不滿,言其沉湎女色、無心練兵、耽於享樂、疏於防禦,致使糧草被燒,軍心散亂,取而代之之心昭然若揭,難道,這也是詆譭?”一封密函翩然落下,上面不僅是鴻纓的字跡,還有其印鑑,人家一口咬定人證物證俱全,令人百口莫辯。
“屬下手中還握有軍師暗通敵酋的證據!兩年前,我軍攻打高昌時,明明可以生擒高昌王,軍師卻故意放走他,致使高昌久攻不下!屬下以爲,軍師必與之沆瀣一氣,圖謀私利!”
昔日蘇壁離的心腹也跳出來發言,蘇壁離死後,他未曾去墳前上過一炷香,現在跳出來翻舊賬,擺明了趁火打劫。
“諸位都聽見了?來鴻纓愧爲軍師,卻不行人事,淨做出賣大周、剷除異己、暗通敵營、衣冠禽獸之行!小女子雖是女流,然大義當前,第一個站出來,與之勢不兩立!並請命將軍,革除其軍銜,將其逐出軍營!”
“請將軍下令,將其逐出軍營!”
一干人跪請叩頭,這些人,平日受盡來五子恩惠,關鍵時刻卻倒戈相向,落井下石!
來鴻纓泠然而笑,“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屬下畢生爲大周曆盡心血,不想今日,被一女子誣陷,將軍既無心留我,我不會勉強,只要與將軍喝下斷義酒,這一世的情分儘可到頭!”
王孝傑立即命人取來佳釀,來鴻纓倒了一盞,“屬下自十五歲追隨將軍出征,至今已過十五個年頭,其中艱辛困苦,一言難盡!屬下能有今日,將軍功不可沒!君子斷交不出惡言,屬下定銘記將軍教誨,不負提攜之恩!”
王孝傑也不挽留,“那年我們被困於塔克拉瑪干沙漠,你削下左臂之肉供我食用,我曾發誓,要與你同生共死!今日兄弟之情行至盡頭,軍中,若有願追隨軍師的,自動出列!”
無數人離隊而站,來鴻纓笑了笑,道:“兄弟們心中有我,我感激不盡,然一旦離了周營,便是逃兵,於世不容,於世不齒!我既無自立爲王之心,何需招兵買馬?請諸位,回到周營,殺敵報國,不負從軍之初心!”
此時,孰是孰非一目瞭然,匡瀲茹顛倒是非攪亂軍心,竟仍有人被矇在鼓裡?依我看,他們不是分不清黑白,而是有意逼令師傅離開,渾水摸魚,取而代之!
“屬下承蒙軍師救命之恩、收徒之情,天涯海角,誓死追隨!”我站出列,高聲言意,石泉也出列,慷慨陳詞,“屬下與軍師義結金蘭,出生入死,願隨離開!”
玉階從隊伍盡頭走上前,“屬下雖人微言輕,然也明知恩圖報,願隨而去!”
曾幾何時,玉階亦蛻變爲頂天立地的女子漢,比起只會趨炎附勢的芙蓉,一龍一豬!
如此一去,雖幕天席地,然留在此地,就能得安寧麼?只要不屈服於匡瀲茹的淫威,早晚遭其所害!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鴻纓貴爲軍師,卻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已犯構軍之禁,當重打二百軍棍,以儆效尤!其下屬石泉、柳氏、玉階,好舌利齒、妄爲是非、挑撥軍士、令其不和,已犯謗軍之禁!且軍民聚衆議事,私進帳下,探聽軍機,並犯探軍之禁,當重打一百軍棍,革除一切軍銜,逐出軍營,永世不得歸營!”
殘酷的軍法悍戾襲來,我咬碎一口銀牙,不喊一聲痛。
那年,你收我爲徒,教會我負隅頑抗窮鼠齧狸;今朝,我隨你離開,不悔不恨!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惡之家,必有餘殃,王孝傑驅逐來鴻纓,雖泄一時之憤,然假以時日,弊端必現,敵軍若知軍中無來,必來侵擾,到時候能不能退敵,就看你自己了!
“馬上將這四人丟出軍營!”
北風捲地,風沙突降,此去別離,何去何從?
兇橫的暴風吹皺整片大漠,沙與塵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團黃霧,宛如一陣蝗災,從四面八方襲來,是沙塵暴,“快趴下!”
不知過了多久,狂風終歇,我從沙中脫身而出,伸手去挖玉階與來五子,時近黑夜,溫度驟降,埋在沙中,活活凍死!
“我不行了,你們快走,不必管我!”來五子哆哆嗦嗦的說胡話,我背起他,費力的向沙漠外走去,自拜師的那一刻伊始,已決心追隨,若無你苦心栽培,我依是絕望的末路之徒,迷茫恍惚,生無可戀……
是你賜予我絕處逢生的勇氣與絕地反擊的本事,於我而言,你不僅是軍師,更是恩師,伯樂,指明方向的燈火!
我只恨與你相識太晚,不悔隨你浪跡!若再有恨,也是……我收回思緒,及時止損,不遠處有一處樹林,不妨先生火取暖!
“敵人隨時會追來,此時生火,極易招致追兵!”石泉撲滅火苗,機警的睥睨四周,可玉階與師傅已發起高燒,若不及時取暖,恐凍壞了身子!
“好吧。”他站在林外把風,沒多久,即聽到石泉大吼,我抓起二人,向外脫逃,此時,有人追上來,伸手將來五子和玉階拉了過去,我拔出劍,拼盡全力與之一搏,今夜能不能逃出昇天,全在此役!
片時,又來一路黑衣人與之廝打在一起,打了半夜,追兵終於全部倒下,我望着這些半路殺出來的黑衣人,不知該感謝亦或畏懼。
“我等是高昌國的劍客,受國王鞠智盛之命,特來救助!”
“口說無憑,若能說出當年軍師救助鞠智盛的細節,我就信你!”石泉擋在前面,發話相問,來者所說,與事實相差無二,我們懸在半空的心,終落地。
“原來是恩人,請恕在下冒犯!”
“此地不宜久留,請四位隨我入國!”
絕境之中,終現一線生機。
高昌王念及來鴻纓昔日救命之恩,特加照拂,安排療傷。
熙風融融,又是一年夏末,春去秋往,兔走烏飛。
時光的車輪,似催人的鈴兒,偏邦小國,依有俠義相顧,泱泱大國,亦有人性涼薄。
聽說,最近突厥發動了數次偷襲,打得周軍節節敗退,不知此時的王孝傑,有沒有懊悔當日之舉?
“不好了,軍師又咳血了!”幾個丫頭大驚失色跑出來,來五子重傷之際,又發高燒,灌下去的湯藥沿着嘴邊淌了出來,濃痰縷縷,咳血不止,如此下去必江河日下,我掰開他的脣,依依喂藥,誠如侍奉秉獻之時……
若你非來俊臣之子,多好。
我就不必憂心對你,是感激,還是有情。
又或許,不必壓抑自己,與你兩不相欠。
世之天意弄人從未休止,當我心如死灰時,獻良心發現,當我割情舍愛時,他復又回頭。
被我視作恩師的你,竟是仇人之子,縱使有情,也不得不忘懷,忘記雖痛,但總好過爲情所困,在家國深仇與兒女情長面前,唯有犧牲小小的我,成全家族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