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祭廟大堂內只剩下幾人。堂內寂靜無比，衆人的呼吸聲都聽得到，外面風聲“嗚嗚”作響。
“我們不能魯莽行事，現在族內沒人是那個孩子的對手，依我看，放他離去可矣。”一個年邁的老者提出了他的看法。
此話一出，馬上有三人點頭表示贊同。
“這孩子不是太過惡毒，或許會走他父親之路。”一人說道。
“不可。”一人搖頭，無情的說道：“怎麼可以放他走，那可是幾十人的命，違反了族規就要受懲罰！”
又是肅靜，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族規如同一塊巨石壓在衆人心頭，這是先人定下來的，沒有人敢違背。
老鐵匠也坐在大堂中，他至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面無表情的聽其他人提建議。
最後，還是沒有商議出結果，在凌晨的時候，所有人都走完了。沒有地牢可以關押岑小夜，因此岑小夜一直被鎖在了那裡。
第二天，一大早這裡就站滿了人。大多人都是來看熱鬧的，都想看看族內如何處置岑小夜，當然也有擔心岑小夜而來看望他的。可當天結果還是一樣，不知如何處置。第三天還有人來，卻少了很多。岑小夜依然被鎖在樹幹上，一動不動，平靜地看着來“探望”他的人。前兩天祭廟中都會有人送吃的給他，後來見岑小夜不吃後乾脆就不再送了。
岑小夜剛回到這裡時，激起過一片波瀾，然而過幾天后就風平浪靜了，沒有過多的村民再去理會。也沒有時間去理會，都投身到了繁忙的耕種中，慢慢的心裡又回到了原來的忙碌。
除了族長、住持和一些有聲望的人外，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個少年爲什麼要回來，也不知道他所說的“岑家人的使命”是否爲真。曾有過幾人來問岑小夜這是否爲真，岑小夜也一一答覆，最後每個人都是半信半疑的離開。其間也有幾個來找岑小夜“復仇”，包括那個死了妻兒的壯漢，拿刀來要砍岑小夜，但是岑小夜刀槍不入，壯漢連他的一條頭髮也削不下來，最後只能憤憤的離開。
岑小夜已經被鎖了一個月。一個月的風吹雨打，頭髮凌亂，不再有一絲往日的俊氣。一個月來，有過幾個人來看他，暗中關注的也不少。
一個月明清高的夜晚，一道身影忽然如鬼魅般出現在岑小夜身前。岑小夜一驚，岑嶺中竟然還有人可以不動聲色的靠近他，能做到這一步的，修爲定不弱。
“你明明知道這是一個局，沒人會相信你，可你爲什麼還要回來。”來者問道。
“因爲我爺爺臨死前告訴我，我們岑家，是一個不敗的種族。他讓我告訴所有人，不能再這樣了。”
岑小夜有些激動，來者竟然是老鐵匠。他沒想到老鐵匠也是修士，並且隱藏得那麼深。他是一個鐵匠，在岑嶺中的地位不低於任何一個人，也和老族長有些交情，如果能得到他的幫助，那這事會容易得多。
“你爺爺說得對，我們岑族是不會失敗的。”老鐵匠眼眸一陣黯淡，他在原地呆了快一個鐘後，身影一閃，便消失在空中。
“英傑早逝，老者已去，戰魂或歸或滅。你們家是好樣的，曾經岑族之所以能夠如此強盛，也正是有了你們這樣的人。”老鐵匠走後，只留下這句話在寧靜的廣場中迴盪。
“英傑早逝，老者已去，戰魂或歸或滅……”岑小夜口中低吟這句話，硬是琢磨不透。他有些失望，老鐵匠沒有一點要幫助他的意思。
又過了一天，也是深夜。淡淡的月華灑落大地，爲這裡鋪上了一件美麗的銀裝。岑耀宗族長從祭廟中走了出來，他看了看岑小夜，神情複雜地說道：“孩子，我知道你是爲了岑家好，可是我們已經不能再戰了。幾十年前那場百年一遇的血光之災後，我們家族的修士幾乎死光，而今已經沒有抵抗之力了，所以只能用這種方法。”
這一個月來族長第一次和岑小夜談話。他本來認爲，岑小夜折騰夠了、堅持不住了就會離去。可是沒想到岑小夜如此執着，一個月不吃不喝，意志之堅定出乎他的意料。
“沒有抵抗之力就逃嗎？”岑小夜盯着族長說道：“你如今已是岑族之長，主導岑家大權，在這裡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只有你知道，走這條路多麼危險，當族長有多艱難。也只有你知道，我族面臨的現狀。”
此時岑小夜如同一個長輩斥訴晚輩，讓想來勸導他的族長有些理虧，本來是他想說岑小夜的，如今卻成了岑小夜說他。
岑小夜繼續說道：“幾十年前那場動亂過後，我們由抵抗變成防守，只能靠祭祀去激活岑帝曾經佈下的大陣，鎮壓深淵。我不知道什麼原因，如今岑嶺中人竟對那場災難一點也不感冒。或許已經徹底遺忘了。祭祀才延續幾十年我們岑嶺就變成這樣了，那幾百年後呢？你還能撐多久？當然還有一條路，就是走出荒嶺。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時出去尋路的那幾批人，包括岑宣，他們無人能找到出路。荒嶺之大，兇險無比，現在的我們根本沒有能力走出去。”
其實老族長早已告訴岑小夜，所謂的執法者選拔，其實是一個幌子。這些人出去，是爲了探尋走出去的路，這樣的探尋跟磨練一般，九死一生，沒能找到路的人如果能回到岑嶺，就會成爲執法者。
族長被岑小夜說得無言可對，甚至有些落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來，嘴脣動了動，問道：“那你有什麼辦法說服岑嶺的人嗎？這是老一輩人的決定，雖然我是族長，卻也無權做主。”
“沒有，我暫時還不知如何去做，可是我相信，到時候他們都會幫助我，也是幫助岑族所有人。”岑小夜說道。
“他們是誰？”族長一驚。
岑小夜搖頭，“我也不知道會是誰。但我知道，如今還有一些人不曾放棄我們的使命，還在默默戰鬥。”
岑小夜頓了一下，然後直視族長，鋒利的眼神彷彿都穿他的內心。搜魂術，可直視人的靈魂，知其所想。
“我也知道，那些人也包括你。即使你決定了，但你不可能會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送命。如果三年後沒有孩子供上，血光之災也照樣會來。據我所知，岑嶺自己沒有健全的孩子了。”
岑小夜並不是空談，他確實偷偷去調查過，才得出了這個結論。他不緊不慢，一字一頓，話語在這寂靜的夜晚異常扣人心絃。
“你說什麼？！”族長臉色大變。
岑小夜並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呆呆的看着天空。一刻鐘後，他突然大笑了兩聲，有些傷感的說道：“這個世界上有哪個父母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送命……”
岑小夜看着天空中那兩顆最亮的星星，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孃親和爺爺，一股苦澀的感覺涌上心頭。孃親曾爲自己丟掉了性命，爺爺爲了自己與族人斷絕關係，最後也是埋骨大荒。自己的親人都離去了，只有他還在世間。可他沒有一蹶不振，而是堅決要喚醒岑家之人，完成爺爺的遺願。
冰冷徹骨的風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一個狼狽的身影拖鞋沉重的步伐在小路中前行。
“吱呀”
門被輕輕推開，他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入，步伐很輕，以至於連聲音都快沒發出。
“你回來了，我把飯熱一下你再吃吧。”
縱然他非常小聲，但也是被發現了。這一道身影從牀上下來，走到他身邊把他手上的文案接了過去放好，然後走到廚房。他木然地呆在原地，這種溫馨時常會有，只是今晚才深深感覺到。
其實廚房與臥室只有一牆之隔，一絲月光透了進來，跳到了她臉上。有些凌亂的頭髮下那張臉卻很是清秀，足以看出她年輕時是多美麗。
他走了過去，輕輕地抱住了她。
“這些年，辛苦你了。”
她身體微微一震，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
一會的安靜過後，她嘆了一口氣，拿開他的雙手，邊走回臥室邊說道：“既然當初跟了你，我就不會後悔。苦的，是孩子。”
她對於他的決定很是生氣，但這是爲了家族，她也無力反抗。又能如何，只有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成爲這些習俗的犧牲品唄。
“爸爸回來了嗎？”稚嫩的童聲傳了過來，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個小男孩就竄到了廚房中，抱住他的大腿，“爹爹你明天又要出去很早是嗎？不要去那麼早好不好，瞳瞳想和爸爸在一起。”
孩子大眼睛閃閃發亮，若一個寶石，很是可愛。他看着爹爹，目光非常期盼。
“最後的這半年，希望你好好陪陪孩子，盡到一個父親的職責。”她邊抽泣着邊說道。她跟着他受苦，無怨無悔，但她怎麼可能不心痛孩子。當聽說孩子會被用來當聖子的時候，她哭得肝腸寸斷，直到現在還心如刀割。
他抱起孩子，想到自己的決定，頓時淚流滿面，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傷涌上心頭。正如岑小夜所說，這個世界上有哪個父母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送命。從擔任族長之位以來，他一直把全部精力投身於族內各種繁忙的瑣事中，兩年了，幾乎沒理會過這個家。他不是個好丈夫，亦不算是個好父親。
“爹爹你怎麼了？”瞳瞳撫摸着他的臉龐，很心痛的說道，“爹爹不哭，瞳瞳會很乖的，瞳瞳不會再讓爹爹和娘生氣了。”
他吸了吸鼻子，把眼角的淚水拭去，努力擠出了一個笑臉：“沒事，爹爹沒事的。”
真是的，都是大男人，還是一個家族的族長了，還哭什麼。看看曾經那個老族長，有什麼事他抗不過來？自己連這點困難都承受不住，還怎麼繼承他的事業。怕什麼，情況還沒那麼糟，那個孩子回來了，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折呢。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默默下了一個決定：明天，包括以後，不管自己有多忙，都要抽空出來陪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