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語冰本以爲龍丹毀損並未改變自己的心性, 此番造出冰雪戰甲,找回年少時的威風,方纔體會到失去的是什麼。“哈哈哈, 本世子是絕對弱勢?也不打聽打聽, 貓兒, 你真的挑錯對手了!”
這玄元化血聖兵被他越使越稱手, 他說着話, 手起一槍,如長蛇出洞,直刁向歡丹田要害。
歡是在洪荒初期入魔沉睡, 彼時神魔大戰尚未拉開帷幕,因而不曾見過宵行的兵器:
“我說過了, 就算你有還手之力, 除非招式的破綻無限接近於零, 否則你不可能取勝。”
他一躍而起,扛住這兵器的戾氣威壓, 足在槍身一點,一個後空翻,利爪撓向白語冰的後頸。
槍尖沒入地中,白語冰順勢彈起,已化作一條銀鱗雪鬃海龍, 身子繞槍打圈一掃。
尾尖附着冰雪, 挾勁風劃過歡的胸膛。歡以魔氣凝盾抵擋, 待要抓他的尾, 他卻又化出人形。
手中玄元化血聖兵也隨之變成流星錘, 鏈條一晃擲出,帶刺的圓錘砸向那魔氣盾。
白語冰毫不客氣地吹噓道:“小爺的招式, 本來就沒有破綻。”
話音落,流星錘破開魔氣盾,忽爆散作萬點閃動血光的黑針。
黑針附着冰靈,由他識神操縱,如狂風暴雨一股腦扎向歡。
歡一面躲閃,一面以“或然之刻”感知白語冰的勝率。
詭異的一幕出現了,方圓三裡地,浮現出不計其數的暗紫色法紋。
每一粒漂浮的冰靈,附着白語冰的識神,操縱着黑針和戰甲,皆有單獨的招式和勝率。
這是一支冰靈組成的軍隊,要改變這支軍隊的勝率,歡須得消耗大量的法力。
更糟糕的是,作爲這支軍隊的首腦,白語冰操縱冰靈越來越嫺熟,不但學會以冰雪凝盾和遮蔽視野,還在以冰雪不斷改變旋風結界內的地形。如此這般,圍繞白語冰的法紋刻度也在瘋狂旋轉。
獵烽此時已緩過勁,由冰雪掩護與伯奕左右夾擊。雷光閃動,白語冰覷得時機,萬點黑針聚作手中刃。血光纏繞的黑刃一閃而過,法紋刻度牢定在十處。一枚烏紅的內丹倏地躍出,魔血飛濺。
歡瞪着獨眼,被劈成兩截的身體,跌入結界打旋的罡風,化作絲兒轉瞬又成齏粉,消逝無蹤。
“……”凝視着這枚魔物特有的內丹,白語冰收攏全副識神,找回威風和獲勝的喜悅忽淡。
黑刃已重新化作紫晶豆芽,纏在他的腕間。他長長地出了口氣,有些茫然地看向獵烽。
獵烽是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氣,語無倫次地道:“白恩公,你、你戰勝了這魔物。”
白語冰強笑道:“不是我,是我們。是刺兒、你、伯奕和冰靈的功勞,我沒做什麼。”
漫天魔氣黑雲散開,暗紫色法紋消失不見。
半空中的摩空真君悶哼一聲,羽扇刮過齊嫣掏他心窩的那隻手,那手臂直接被罡風扇飛。
齊嫣哭笑着厲聲道:“摩空哥哥,你好狠的心哪!報仇,我要爲伯奕哥哥報仇!”
“害死伯奕的是你,你們本不該和我打交道。”
摩空真君把手一揮,收了圍繞在白語冰等人周遭的旋風結界。
旋風化作扇羽回到半空中,自四面八方向齊嫣刺去,就要化作罡風將齊嫣整個刮作齏粉。
摩空真君之前被或然之刻定住,旁觀白語冰等人與歡搏命。
雖驚訝於白語冰等人獲勝,卻也知曉他們受傷頗重,再耽誤不得,便打算一舉殺死齊嫣。
就在這時,伯奕的妖丹又涌出法力,帶着伯奕不由自主向齊嫣掠去。
白語冰想要去追,身體一動,才發覺渾身肌肉撕裂,關節早已粉粉碎。
他與歡廝鬥,全憑戰甲冰靈操縱身體。但這身體畢竟是沒有龍丹的肉身。戰甲動得越快,肉身損傷得越嚴重。這酸爽真是難以言喻。他只能眼睜睜看伯奕去救齊嫣。伯奕到底是慢了許多。
只聽齊嫣尖聲對摩空真君道:“我不會原諒自己,也不會原諒你,你永世……”
說到此處,魔化的身軀已被罡風颳沒了大半,剩下一個腦袋,忽瞥見了趕來相救的伯奕。
“伯奕哥哥?”原本兇殘的魔物,倏地像是恢復神智,變成了二八年華的溫婉少女。
伯奕下意識伸出手去拉齊嫣,罡風隔開他一羊一魔,冰靈聚成的手臂旋即被刮沒。
一滴污濁的血淚,自齊嫣眼角落下:“你不恨我麼?”
伯奕抓了個空,又換另一隻手抓,兩臂皆碎,眼看齊嫣被罡風吞沒,流露出困惑的神氣。
齊嫣最後一瞥,見他如此笨拙且努力,像是得知了答案,笑了一笑,隨風而逝。
“……”摩空真君顯是沒料到伯奕由此一舉。這伯奕不過是用了伯奕妖丹的冰靈。
哪料到伯奕的執念如此之深,對齊嫣的愛護已刻入妖丹,死去萬萬年也不忘相護。
眼看無臂的伯奕還要撲入罡風中,摩空真君以扇收了罡風,一把將他抱入懷中。
摩空真君傷在心脈,方纔又全力一舉殺死齊嫣,如此抱住伯奕,無力再停在半空中,飄飄蕩蕩落回地面。往事一幕幕,在摩空真君識海內浮現。那時,他一心追求強大,遵循妖界弱肉強食的法則,日復一日不斷地廝殺。有一回,他不慎受了傷,撞撞跌跌,暈倒在基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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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山有兩個不成氣候的妖,便是伯奕和齊嫣,將他帶回山中救治。齊嫣對他有意。其實,彼時他血氣方剛,見二妖過得和睦溫馨,也不是沒對齊嫣動過心。只不過,他更同情單相思的伯奕。
同情本不該有,妖界弱肉強食,強者只臣服於更強者,同情弱者,那是自取滅亡。
因此,傷勢將好未好,他離開了此山。妖界的烏帝有意降服他,與傷勢未痊癒的他大戰一場。
過程曲折不必回溯,總而言之,他到底是臣服於烏帝,爲之徵戰四方。
奈何齊嫣總指使伯奕來勸他回去。烏帝是個佔有慾旺盛的妖,想測試他忠心的底線,也想斬斷他與弱者之間滑稽的情誼,因而派手下殺死伯奕。從那以後,他就開始單幹,與整個妖界爲敵了。
至於齊嫣,一直認爲是他殺死了伯奕,恰如他認爲是齊嫣害死了伯奕。
彼此怨恨和推諉,自是不會耐心溝通。他被烏帝追殺。齊嫣如何來了這翼望山,如何喚醒沉睡的歡,如何入魔,又如何想向他報復。他得知時已晚,趕至翼望山時,已有一男子收了此山。
這男子與烏帝容貌相仿,卻是紅髮金眸,手中握着一幅合攏的畫卷。
那是他和鳳羽嘉第一次相見。鳳羽嘉收此山已消耗大量法力,卻仍與他打了個平分秋色。
應該說是手下留情了。鳳羽嘉道:“摩空,你身心俱疲,急需調養,妖界卻容你不下。我們神仙不講弱肉強食,講的是緣。烏帝本是我的心魔所成。或許我無法化解你的心結,但以往種種孽因我而起,以後你的孽也應由我來擔。前塵不論,結一善緣,實不相瞞,我的百鳥宮差一隻孔雀。”
摩空真君思緒萬千,想至此處,抱着伯奕落回地面。
這地面卻十分柔軟,乃是白語冰操縱冰靈化出的蓬鬆雪堆,雪堆下還有獵烽化出的羽翼。
“哎媽。”白語冰精疲力盡,撲倒在地。獵烽後頸受創,也昏厥過去。
與此同時,逐天、垂雲兩位將軍及麾下士卒,原本被或然之刻定住,只能衝周遭同樣被定住的骸骨魔物乾瞪眼。倏地或然之刻失效,二將迅疾掃清魔物,由煙柱指引,趕去救白語冰等人。
白語冰再睜開眼時,他、摩空真君和獵烽皆赤着胸膛,泡在神界水鏡宮的回春池裡。
周遭飛舞着大團冰靈,而兩臂已斷的伯奕守在池邊,見狀道:“摩空哥哥,冰哥醒了。”
摩空真君似已醒了一陣,黑着臉“嘖”一聲,扭過頭去,又微不可聞地道:“多謝。”
白語冰問道:“榮貴妃娘娘,你在謝誰,又在謝什麼呢?”
摩空真君便不吭氣了。白語冰操縱冰靈,修好伯奕的手臂,示意伯奕逼問。
伯奕在池邊夠不着摩空真君,便把池水往摩空真君臉上潑:“冰哥問你話。”
“別碰我,”摩空真君祭出羽扇,遮臉擋住水花,冷冷地道,“再碰我,刮斷你的手。”
白語冰起了玩心,抓住獵烽的手,便往摩空真君身上潑水。
獵烽嚇了一大跳,與後宮娘娘共浴,已是忐忑非常,哪經得住白語冰如此坑害。
摩空真君倒也明辨是非,抓住白語冰一頭銀毛兒,便往池子裡狠狠地一按。
白語冰大叫道:“救命,淹死龍啦!”
獵烽和伯奕一時未想龍如何淹死,當真來救,重傷初愈的四人隨之打作一團。
這喧譁聲驚動守着圓光池打坐施法的玉華元君。
玉華元君雖對白語冰有好感,卻也不耐煩四個男子如此在自己的宮中打鬧。
見他四人已然無恙,她便命飛奴將他四人逐出水鏡宮。
獵烽公務在身,告辭去了百鳥宮外圍。白語冰、摩空真君和伯奕一路回桃花宮。
赤霞真君不在桃花宮中,白語冰又送摩空真君回綠筱宮,執意要伯奕留在摩空真君身邊。
三人爭執不下,最終在寶月湖畔的涼亭敘話,摩空真君說了當年與伯奕、齊嫣的往事。
摩空真君敞開心扉,道是自己確有過錯,不過逝者已逝,此伯奕非彼伯奕,不必伴他開勸他。
白語冰道是無處安放伯奕。他在桃花宮的房間太小,暫將伯奕寄放在摩空真君的綠筱宮。
摩空真君認爲白語冰可以學一學召喚之術,末了又問白語冰,他怎會有宵行的玄元化血聖兵。
白語冰這才知曉,化血鯪晶木乃是玄元化血聖兵。“刺兒,怎麼回事,你解釋解釋?”
化血鯪晶木睜眼說瞎話道:“我只是一株樹,隨意化形罷了,威懾一下那魔物。”
盤問無果,摩空真君回綠筱宮打坐調息,伯奕奉白語冰之命跟去伺候。
白語冰也有些疲乏,之前操縱冰靈用的是識神,未曾消耗真元法力。
廝鬥時不斷化人化龍,卻將他的真元消耗一空。種種疑團暫且放下,他自回桃花宮歇息。
臨睡,他想起共識契,心目內觀,識海里的半透明屏障卻一片漆黑,無法感知鳳羽嘉的識神。
不知鳳羽嘉現下如何,是否還在修復《山河社稷圖》,白語冰略有些惦記,識神微眩,不覺昏睡過去。這一覺無夢,再睜開眼眸,他忽覺異樣——他竟躺在一張碧梧枝葉編織而成的牀榻裡。
環視周遭,此地赫然是他初入百鳥宮時待過的碧梧宮、鳳羽嘉的寢宮。
“媽媽的!”他大叫一聲,掀開絨被跳下牀榻,這老鳥竟在他睡着時將他擄回了寢宮?
想起鳳羽嘉對他有慾望一事來,莫非,此鳥見他有戰勝魔貓之能,決心拋棄宵行和他好了?
心頭不知是驚是喜還是悲,他又驚覺自己穿着一身五彩羽衣,這鳥竟還扒了他的衣物?
幾個飛奴聞聲入殿,見他是一副受驚的神氣,連忙問道:“聖前,可是身上還有些不適麼?”
白語冰聽得“聖前”二字,以爲鳳羽嘉也在此處,環視周遭卻不見那紅髮金眸佳人的身影。
只見這幾個飛奴看着他,驚疑不定地,又小心翼翼地,向他問道:“聖前?”
白語冰這才知曉出事了,一摸手腕和頭頂,不見化血鯪晶木化的紫晶豆芽。
再氣運丹田,分明感到有一顆真元充沛至極的熾熱內丹。饒是他見慣了大風大浪,此時也險些沒患失心瘋——他所用的這具身體,顯然不是他自己的身體,而是鳳羽嘉的身體!
最終,他一掃識海,識海里半透明的屏障,朦朦朧朧地,顯出他在桃花宮的房間的景象。
他竟看見他自己的身體動了起來,施施然坐起身,又慢條斯理且疑惑地“嗯”了一聲。
緊接着,那眼望向窗外桃花,一念傳遞過來:“此處似是桃花宮,我怎會在這小龍的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