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見孫嬤嬤一把年紀了,早該到了享福的時候,可她爲了自己,寧願一個人遠離家鄉,在母親去世以後,硬是留在了安國公府裡,將當時還只是孩子的宋昭呵護長大,可以說沒有孫嬤嬤,便沒有今日的宋昭。所以他見到孫嬤嬤還在爲自己的事而憂心,甚至覺得沒能幫上自己忙而內疚的時候,宋昭連忙安撫她道:“嬤嬤說的是什麼話,若沒有嬤嬤替我守住這觀海居,我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了,嬤嬤可是頂有用的。”
孫嬤嬤被他逗樂了,虛空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頭,裝模作樣的說:“哥兒這張嘴皮子面對我這個老太婆的時候就很靈光,怎麼不見得哥兒對外頭的姑娘也能夠這麼能說會道呢?嬤嬤我老了,如今最大的希望也就只有兩個,一個是能夠看着哥繼承這國公府,成爲真正的安國公爺;另外一個,就是希望能夠看到哥兒娶妻生子,這樣的話,嬤嬤到了地下,纔有臉去見小姐啊!”
說到娶妻生子的話題,宋昭總是會自動噤聲,但對象是孫嬤嬤,他總不好板着個臉對着她,只能勉強應道:“好好,嬤嬤好好的歇息,我自有打算。”
好在孫嬤嬤還惦記着要去大廚房給宋昭找些吃食來,便不再與他多說,絮絮叨叨的站起來,自言自語的提醒着自己該要給宋昭準備什麼,宋昭微笑着接受着這久違的溫情,一直到孫嬤嬤走遠,他臉上的表情才逐漸淡了下來,叫了一聲:“冷影”。
冷影很快便從外出現在了他的身邊,原來孫嬤嬤纔剛提到今晚也有人來安國公府的時候,他便已經悄悄往內廳裡摸去。
高勝樓裡教出來的暗衛各個都是一頂一的好手,何況冷影最近可是經常隨着宋昭爬牆頭,這本是更是爐火純青,不一會兒便掀開了徐氏所在的內室房頂,掀開了屋頂的瓦片朝下偷看。
內廳是徐氏招待客人的主廳,正如同她這個人一樣,裝飾得花裡胡哨,什麼水晶珊瑚,南海明珠,西洋明鏡,統統都被她擺在裡頭,彰顯氣派。
屋子裡有人似乎有些焦急,冷影聽到徐氏的聲音響起:“應該無礙,宋昭是回來了,但子軒是受昌兒邀請而來的朋友,昌兒打算參加年末的武舉,像子軒請教一些經驗,無可厚非。”
冷影往下看,廳中除了宋雪不在,徐氏,宋昌,宋藝,甚至那與宋藝定親的中書省尚書的小兒子唐時中也在,而正對着徐氏而坐的人,竟然是皇甫澤!
皇甫澤本也沒有過多緊張,他雖然沒有料到宋昭竟會突然離宮回家,但他敢夜訪安國公府,就不怕會被人掐着話題來說。
冷影見他拱了拱手,附和道:“這是自然,只是宋世子既然回來了,子軒還是先告退了,以防隔牆有耳。”
徐氏是知道宋昭身邊有一些能人異士的,雖然不清楚宋昭有沒有將這些人擺在了安國公府,但皇甫澤一貫謹慎小心,聽他的話總是沒錯。左右事情也說好了,便起身點點頭,招呼曹嚴再送皇甫澤先離開。
宋昌也跟着起身,對着徐氏說:“母親,孩兒送送子軒大哥。”
徐氏剛一點頭,忽瞧見皇甫澤神色一變,猛地擡頭望向冷影趴着的方向,大喝一聲:“是誰?”
冷影只覺得眼前有些閃動,暗叫不好,待看清是什麼東西晃了他的眼的時候,在心裡將徐氏罵了個底朝天——原本他潛伏的本事也算是高勝樓裡一等一的好,但誰也想不到皇甫澤在路過那面長鏡的時候會駐足觀看,就是這麼湊巧,發現了頂上的屋瓦被人掀開一片,露出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
皇甫澤沉聲朝外喊了一句:“追。”
冷影同時縱身一躍,帶着身後的追兵滿園子的繞,這到底是在安國公府,皇甫澤帶來的人並不熟悉,幾個回合下來,便將冷影追丟了。冷影小心翼翼的回到觀海居,但他知道,徐氏一會肯定會帶來前來,便主動將此事與宋昭快速的說上一邊。
宋昭點點頭,讓冷影除去外衣,裡頭又是另外一套衣服,冷影再從腰間抽出了一條布袋,將原本扎的緊的髮髻鬆散開,重新梳了一個小廝的頭,再戴上帽子,舉手投足的氣質間,哪還有高勝樓第一殺手的模樣,活脫脫是朔京貴公子身邊的小廝做派。
他們料想的不錯,冷影剛一換好模樣,便有侍女在屋外探頭探腦,宋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來觀海居里,基本上都是那邊的人了,只不過他們還算有腦子,知道書房是禁地,雖然有心打探消息,卻也不敢真正靠近。
侍女鼓起勇氣在書房外敲了門,冷影前去開門,那侍女低垂着臉傳話:“世子爺,夫人過來了。”
冷影回身看一眼宋昭,宋昭順手拿起了書桌上的手串,一邊把玩着一邊說:“將他們帶去前廳吧。”
這個‘他們’說的就很有意思,既明白的告訴徐氏的眼線,我知道你們的把戲,你們也別在我面前假裝。
那侍女應了一聲是,低着頭小跑回去覆命,宋昭又等了一會,見孫嬤嬤拎着一盒吃食回來後,交代了孫嬤嬤他有些事要處理,讓孫嬤嬤將東西放到房間裡,他一會忙完了會去吃。
孫嬤嬤見冷影突然變了個模樣,很快便明白過來,她也算服侍過兩代人的人,又是獨自一人帶着小宋昭在這深宅裡過活過的人,自然有她的本事。孫嬤嬤知道宋昭還有大事處理,二話不說便點頭應允,甚至還回身將書房的大門關好,重新鎖上後將鑰匙交給冷影,這才叮囑宋昭:“哥兒有事就去辦吧,老婆子沒別的本事,幫哥兒看好屋子還是可以的,這吃食我就給你放到房間了,哥兒在忙,自個兒的身體還是要顧好。”
宋昭點點頭應允了,孫嬤嬤又將鑰匙交到冷影手裡,這才拎着食盒往內室裡走,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轉交,宋昭的聲音又變回了冷冰冰的模樣,“走吧。”
主僕二人一前一後的往觀海居的正廳走去,裡頭早是有侍女替徐氏等人倒斟好了茶水,徐氏坐在主位上,下手依次坐了皇甫澤,唐時中,最後纔是宋昌,留了最尾巴的一個位子,應該就是刻意爲宋昭準備的。
宋昭一腳踏進正廳的時候,他們似乎在說些什麼,見到他來了,齊刷刷噤聲,只有皇甫澤與唐時中相互與他拱手錶示打過招呼。
徐氏沒有開口,其他人也不會主動搭腔,宋昭微微擡頭望着坐在主位的徐氏,不冷不熱的說:“夫人坐錯位子了。”
宋昌先忍不住,頂了過去:“母親是這國公府的女主人,她怎麼不能坐在那裡?”
“昌兒。”許是還有未來的女婿與皇甫澤在這裡,徐氏本就是爲了噁心一下宋昭纔會坐到這個主位,此下目的達到了,也不想在別人面前與他發生爭執,宋昭看着悶不吭聲,實際早些年在青鹿書院被方允儒訓練的十分牙尖嘴利,一般人在他嘴下是討不到便宜的,還不如在唐時中與皇甫澤面前賣個慘,也好讓人瞧瞧宋昭的嘴臉。
徐氏笑了笑,對着宋昭說:“世子怎麼回來了也不說一聲?”說罷直起身子,讓出了主位,一旁的皇甫澤瞧見,自然是讓開了位子,其他人便依次起身。
宋昭知道她的伎倆,但他根本不在乎廳里人的看法,自然的掀了衣袍坐到了方纔的主位上,手裡還在把玩着那串手串,漫不經心的回道:“難不成夫人不希望我回來嗎?”
“世子這話說的,讓人聽了豈不是以爲我這個做母親的沒盡責嗎?這家遲早是你的,哪有希望不希望一說,只是世子回來了,大可以直接前去正廳與我們知曉,何必偷偷摸摸的過去呢?”徐氏依舊笑着說這些話,但眼裡盡是冷意,望向站在宋昭身後的冷影。
皇甫澤也注意到了冷影,方纔他從鏡中的無意一瞥,發現了躲在房頂上的人,但那人形如鬼魅,來無影去無蹤,就連自己府上跟來的護衛也沒能追的上他,更別說自己隔着那麼遠能看清他長什麼樣了。但宋昭身邊應該不會近身跟着太多的人,他能夠帶着的人,一定與方纔的人脫不了干係。
但皇甫澤自詡閱人無數,可當他仔細端詳冷影的時候,除了他的身形十分高大以外,其他便是平平無奇,服裝似乎也與方纔一撇的勁裝大不相同。
他們發現來人後迅速便猜到也許是宋昭這裡的人,從內院走到觀海居不過一刻鐘,那人加上逃跑的時間,還能夠換上一身衣服,以如此輕鬆的形象重新出現在衆人面前,只能說宋昭身邊的人都那麼有本事,那他一定也不簡單。
“許久沒回家,我這個做大哥的,竟然不知道妹妹已經定了親,這位便是未來的妹夫了?”宋昭笑意並未帶到眼底,唐時中心裡無端起了警覺,只聽他又朝着徐氏說:“夫人雖然滿意未來女婿,但畢竟還未成婚,唐公子每日都來國公府,不太合適吧?不知情的還以爲我們安國公府裡的姑娘,上趕着要嫁出去,這又不是嫁到什麼好地方,不過是個中書省尚書家罷了。”他的口氣十分鄙夷,似乎非常看不上唐家的身份。
但宋昭確有底氣這麼傲,且不說他是老國公的長子,他母親孃家更是寧夏總兵的嫡次女,他的外婆更是早年嫁到寧夏的長平郡主,有着這樣家世的他,若不是父母離去的早,徐氏再嫁進來暗自的打壓,又怎會到了十六歲還一事無成,頂着安國公世子的頭銜碌碌無爲,成爲朔京貴圈裡的笑柄?
唐時中被宋昭這麼一奚落,臉上有些脹紅,他到底經不住氣,本想與宋昭爭辯兩句,卻被身旁的皇甫澤出聲打斷:“世子嚴重了,國公府與唐兄家已經過了文定,也算是成了一家人了,近來唐兄聽聞夫人身體有些不適,尋了一支千年老參,便想邀着在下一起前來看望夫人。加上三公子與在下以前也算有過幾面之緣,想着三公子過段時間也想要參加武舉,曾經向我請教,所以在下也便一同前來打擾可,”
皇甫澤這一席話,給他們找了一個十分合適的藉口解釋了大半夜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理由雖然還是說不過去,但總歸還是能解釋清楚。
宋昭本來就沒有打算揪着這點不放,這安國公府都快成了徐府了,他們要把黑的說成白的,自己也沒有任何辦法。
既然大家各懷心思,又何必都拆穿呢?